三妈妈三妈妈,就是丫头爸爸的第三个婆婆。丫头还有一个阿姨。阿姨当然是小女孩爸爸原来的妻子,小女孩的妈妈死了,三年前在门口去世了。
小丫的亲娘在小丫十岁那年,也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病,没撑了半年,撇下小丫爷俩也归了西。村里人都说小丫爹命太硬,犯孤星,是个克妻的主儿。这样的闲话听得多了,小丫心想,她娘死后,应该不会再有人会嫁给克妻命的爹了吧。
“这样也好,虽然只有一个爹是孤零了一点,好歹是亲爹,再娶一个后娘进来,日子指不定会更难过。”小丫寻思。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风吹得猛雨淋得多,心思也成熟得早。小丫从不让爹操心她,总是把自己和家里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尽量不让爹觉得家里因为缺少女主人而不像一个家。
谁知过了两三年,小丫爹还是又娶亲了。小丫爹的新婆娘有三十四五岁光景,生得倒也端正,一天到晚脸上总挂着笑。
小丫爹让小丫唤那女人做“三娘”小丫愣不肯张口。父女俩谁也不让步,僵持半晌,小丫爹气得掴了小丫一个耳光。小丫咬着牙,听任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转,抽了抽嘴角,愣是没哭出来。
小丫恨恨地抬眼去看那一身红喜服的女人,凑巧那女人也正瞅着她,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小丫心里莫名地一凛,心想这女人真够狠毒。以前爹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打她,娘总是会眼泪汪汪地护着她,宁肯自己帮她挨。可这女人,她居然面色不改不说,她还笑!
小丫感到一阵悸怕,一时之间,村里的姨姨婶婶们讲过的那些关于恶毒后娘的事,一股脑儿全涌上小丫的脑海。小丫家有两份家业,一份是村东的瓜地,一份是村北的鱼塘。
以前小丫娘在世的时候,就由小丫看瓜地,小丫娘洗衣做饭,小丫爹守鱼塘。小丫娘死后,小丫就又照看瓜地,又洗衣做饭。这下小丫爹又娶了新婆娘,小丫就又恢复了之前只管看守瓜地的清闲。
中午的饭,由那个女人做好了送到瓜棚里来。
那女人第一次给小丫送饭来的时候,小丫当着那女人的面,把那簇新的麦秸编成的提篮里金黄喷香的煎饼,撕了一半,扔给常在瓜地转悠的那条无家狗,其他的饭菜也如法炮制。眼见那条狗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好一会儿,还在那活蹦乱跳地大摇尾巴,小丫这才拿起碗筷开始往自己嘴里扒拉。
小丫一边吃,一边拿眼偷瞟那女人。奇怪,那女人依旧笑嘻嘻地,只是眼神有点呆呆的,没有什么神采。以后那女人依然每天准时给小丫送饭来。煎饼仍旧金黄,饭菜仍旧喷香,小丫也仍旧每次都先让那条无家狗先尝个鲜,然后自己才吃,搞得那条无家狗很长一段时间里,差点把小丫的瓜棚当成了它的家,把小丫当成了它的主人。
让后娘毒害死的小孩可多着呢。不光是村子里的老人们和女人们口里经常讲,小丫住在村头的玩伴叶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小丫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放松警惕。
那女人倒是从不说长短,每次只拿眼睛瞅着小丫。小丫有时候会觉得那眼睛里似乎有种越来越深的悲哀或痛苦什么的。但那女人脸上一直不曾褪去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地让小丫觉得可能只是自己眼花了产生的错觉。是啊,要吃孩子的狼,能有什么悲哀和痛苦呢?小丫更小心了。
一晃过了四年。这四年,是小丫剑弩拔张的四年,小丫拒绝叫那女人做娘,拒绝跟爹和解,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宁可睡在瓜棚,也不想跟那个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多呆。除了睡觉的时候,小丫在心里把自己武装得像一个刺猬。
山里的姑娘出嫁早,渐渐地也有媒婆上门给十七八岁的小丫提亲了。
小丫自个儿也盼着早些嫁了人,好脱离这个自己随时可能丧命的“虎口”。这些年里,让小丫感到奇怪的是,那女人一直没有生个一儿半女的。“或许是只不会下蛋的鸡吧。”小丫心想。那女人如果再生个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丫头,她小丫的日子不知会变得多难过呢。
小丫不止一次在心里默默地打过主意,只要那女人一生孩子,她就跑,跑得远远的,让他们一辈子都找不着。
小丫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对象是邻村的强子。自小强子就是小丫的保护神,每次有人偷小丫家瓜地的瓜或者欺负小丫,只要教强子知道了,他总会为小丫出头,打抱不平。
嫁给强子,小丫打心眼儿里乐意。但是就在小丫还有两三天就要成亲过门的时候,那女人在山上叫山里的蛇咬了。小丫爹把那女人背到镇上卫生院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趴在小丫爹后背吐了小丫爹一身白沫,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份儿了。
小丫听村里人瞎传话,以为是她爹被蛇咬了,心急火燎地赶到卫生院,正好赶上那女人断气。
那女人断气前死命抓住小丫的手,使劲蠕动着嘴唇,似乎有很多话要跟小丫说,却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手就耷拉了下去。
那女人是个哑巴。
后来小丫从爹的嘴里才知道,哑巴女人是个外省人,十多岁的时候,哑巴女人的继母生了个儿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给哑巴女人喂了药,药哑了她的嗓子,把她卖给了山里一户人家的白痴儿子做老婆,当然,同时也是苦力。哑巴女人嫁到山里的第二年冬天,那个白痴男人就失足掉下崖口摔死了。
哑巴女人去崖下给男人收尸的时候,遇上觅食的土狼,被正好因冬天鱼塘封塘,去拣山货的小丫爹救了下来。那道使得哑巴女人看起来好似总在发笑的伤疤,就是那一次留下来的。
后来为了报恩,也为了给自己找个依靠,哑巴女人就嫁给了小丫爹。
这次上山收山货打给小丫成亲办酒席,哑巴女人为了救小丫爹,情急之下,用一根树枝去撵那条被当地人称作“山王”的剧毒小蛇,被蛇沿着树枝而上,咬了一口。那条蛇后来虽被小丫爹打死了,哑巴女人却因毒液蔓延至内脏,送至镇上卫生院不久,就闭上了眼睛。
小丫本来是要出嫁的,但是想着爹从此又是孤家寡人,晚景凄凉,最后出嫁变成了招赘,让强子做了小丫家的上门女婿。
小丫成亲那天,小丫爹给小丫捧出了一大摞绣着鸳鸯戏水、金童玉女的枕帕、娃娃肚兜什么的,说是哑巴女人绣的,本来要让小丫带着这些绣物出嫁。小丫爹还说,哑巴女人这些年不愿意再要孩子,是怕小丫担心自己过苦日子,担心被像她那样被卖掉。
小丫听了爹的话,呆了半晌,心里像被一双手狠狠攥着,久久不放,生疼生疼,那一刻,她恨不得能将哑巴女人从地下唤回来,喊她千声万声三娘,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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