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周志杰实习生李冰冰
最近,作家亚丁带着新书《厌作人间语》客人的广州店铺,与广州读者分享了他的创作故事。
《厌作人间语》是一部当代中国的“新聊斋”,以现代故事重述了中国古典文学经典《聊斋志异》,也是阿丁近三年来的小说创作成果。他这一系列的“重述聊斋”,既有中短篇小说,也有一部分超短篇小说。这些故事或惊悚、或恐怖、或温暖、或令人唏嘘感叹,不仅力图展现现代社会发展带来的种种困惑,同时也接续了中国古典文学中“讲故事”的传统。70后作家阿丁,当过麻醉医师和记者。文坛上有个通行说法“两个行当出作家,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记者”,而阿丁幸运的是两样都做过。在他看来,给病人看病的过程像破案,做医生可以训练一个人的逻辑思维能力;而媒体经历给他留下最珍贵的印迹是对真实的态度,文学就是虚构的真实。
阿丁,1972年生,小说家、画家。著有长篇小说《无尾狗》《我要在你坟前跳舞唱歌》,短篇小说集《厌作人间语》《寻欢者不知所终》《胎心、异物及其他》,随笔集《职业撒谎者的供述》等。
跟着大师步伐“重述聊斋”
羊城晚报:“重述聊斋”的契机和想法从何而来?
阿丁:总体而言:第一,《聊斋志异》本身有价值;第二,我和它有共鸣;第三,它能够刺激我思维与我们生活的现实结合——这种种层面催生了我这本书。《聊斋志异》问世有几百年了,至今还是许多影视剧的创作灵感来源。虽然如此,但我觉得它的文学性被现代人大大地低估了,仅仅作为一些相对浅薄的影视剧的蓝本,不足以彰显它的价值。实际上,你说,拍成影视剧真的有利于聊斋的传播吗?有多少人看完电影、电视剧,会回过头来读蒲松龄先生这本书呢?没几个。实际上,它的文学价值、意义是衰减了。
我本身很喜欢聊斋,尤其像生活在北方农村、二三十年前的时候,那时还很落后,农闲的时候,整个华北平原一到天黑就像鬼的世界来临一样,家家户户也没有什么灯光,不像现在农村晚上也灯火通明。蒲松龄当年生活的世界更可想而知,那时候没有现代文明的歌舞升平,这种世界其实反而会更加刺激人的想象力。
羊城晚报:重述经典故事的做法,常见于文学名家之手。您“重述聊斋”的过程和过去的作品有什么不同的考虑?
阿丁:像鲁迅先生写《故事新编》,他的灵感来源可能是芥川龙之介,因为鲁迅很早就把芥川的作品翻译过来了,而芥川年轻的时候就以唐传奇为蓝本写了很多短篇,鲁迅做的事情其实也是芥川曾经做过的。此外像我在跋里提到的,写《东方故事集》的尤森纳尔(尤瑟纳)、卡尔维诺等,他们其实都做过这种事,我等于是跟着大师的步伐去做这些事情。
但是我又不能单纯写成白话翻译,也不想写成鲁迅先生那种《故事新编》。鲁迅的《故事新编》,里面有颠覆的成分,但基本上还是跟着故事脉络走的。而我的这本书,如果没有在后面附注哪篇来自于《聊斋志异》哪一篇,那么有些篇目读者可能真读不出与原著的关系。实际上我还是在写短篇小说,只不过用了蒲松龄先生故事的一个核,比如里面写“大师与鼠妇”那一篇,原文其实很短,二三百字的样子,但它确实刺激了我,所以我用现代思维,跟社会现实结合,变成我自己的东西,这里面就带有“江湖大师”王林的影子。
羊城晚报:在聊斋原作《席方平》中,席方平最终成功了。但在你写的《乌鸦》中,席方平是无路可走的。这样的结局用意是什么?
阿丁:我没有事先设定好的结局。蒲松龄先生的结尾实际上是最不可取的,但因为限于他的年代,大多数结尾是“大团圆”:当二郎神出来伸张正义,穷书生在善良的狐仙帮助下,终于考取功名。这基本上脱离不了国外童话中“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种结局。
这种结局放在那个时代可以,老百姓可以从中找到某种慰藉。然而很好的文艺作品常常有一个开放性的结尾,它不会给你留一个明确的答案。其实“大团圆”很可能是反文学的,可能符合一些老百姓的意愿,而对文学本身反倒是有伤害。
而我这个小说里面的结局,实际上我是把人物搬到现代社会,让他自然生长。跟现代社会人的命运走势是一样的,无奈的事情、没有清晰结尾的事情太多了,每天都在发生,以至于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卡夫卡要是活到今天,也能看到他想不到的荒谬。我的那些结尾实际上是自然生成的吧。
[阿丁画作]卡夫卡
医生媒体人经历助我成作家
羊城晚报:您的首部小说《无尾狗》一度被认为“内容灰暗”,而这种冷硬的视角和风格似乎一直延续着。这和您的文学观有关系吗?
阿丁:算是吧。因为写作者不会设定一生都要写灰暗,或一生都要写冷酷,实际上写作就是对社会的观察,我眼中的社会是这个样子,就按它的样子去写。当年有记者问福克纳,您写的东西里面都有凶杀、种族问题、黑人白人的冲突,还有很多暴力的东西,难道您就是暴力作家吗?福克纳的回答是,作家就像木匠一样,木匠每天都会用到斧头、锤子,这些工具也可以用来施行暴力,但能说木匠就是在施暴吗?文学只是一件工具而已。
很多文学评论者会给你扣一个帽子,给你定一个调子,灰暗或是别的。因为这种提出来可能会更吸引人,实际上很多读过我小说的人知道,其中的灰暗、暴力、冷酷、残忍也好,只是一个片段、一个环节,温情的东西也有,但往往被大家忽略。
羊城晚报:这种社会观察的角度会不会跟您之前的职业有关系?
阿丁:有关系,跟我两个职业——医生和媒体人都有关系。媒体人天职是追寻真相,医生天职是治病救人,这两个行当的本质渗透到我骨子里去了。我看这个社会、看身边的人和事,目光所及之处跟别人都有不同,之前的职业会影响到我的文字、思考、思维方式。
在我看来,写一部文学作品,如果不与当代结合,就没有价值。像凡尔纳他们虽然写科幻,但是跟现实是有莫大关系的,有的文学题材离人类十万八千里,但本质还是在写当代、写人情,哪怕它只是写一个怪物、一个外星的生物,实际上都跟作者所生活的时代有莫大的关系。
[阿丁画作] 契诃夫
画画对我来说比写作更自由
羊城晚报:近年来你比较侧重写作“重述聊斋”这样的中、短篇作品。在当代写作中,中、短篇小说作品似乎有点吃力不讨好。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阿丁:其实我更喜欢写短篇,不是很累,而且创作快感更强。长篇是苦差事了,不仅仅是脑力活,还是体力活。我又不是那种有很大追求的写作者,也不会想着天天做这种事呀,我玩心很重,所以短篇更适合我。原来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写了两部长篇,确实很累,不过我以后还会写长篇的。
[阿丁画作]库切
羊城晚报:除了写作,您还画画。现在不少作家都跨界去画画了。
阿丁:我在2015年春节后突然间就迷上画画了,它给我带来的快感更多。美术本身就很神奇,我不是美院毕业的,没有专门学过,可能才会有这种感觉。像美院的孩子可能天天被摧残,画素描那些枯燥的基本功,而我绕过了那一步,就觉得非常有乐趣。一块空白的画板,被涂抹各种颜料之后,就变得好像有生命了,特别有意思。画画本身就比写作要轻松,而且我画画就更没有野心了,从未想过要成为毕加索、梵高等等,纯玩,在玩乐之余还发现越画越像回事儿,甚至还能赚点钱,简直是太幸福的事了。
我画画的方向肯定跟人家那种科班的专业画家不同,没有规则,我画的更多的是我喜欢的作家,像马尔克斯、海明威、福克纳、冯内古特、卡夫卡等,画了一堆。相对于风景,我更喜欢画人物,这跟写小说是有关系的,小说本身也是研究人物、研究人性的。我要是能准确地抓住人物的神态画下来,会很有幸福感,我还会靠想象把读的小说里的情节画出来。画画是一个几乎没有限制的事情,比写作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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