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美洲野牛的深深凝视。
- 图书君语 -
按下你的快门
一只象海豹正趴在阿特·沃尔夫身上，向他的头部探去。
它用短短的前肢奋力撑起自己圆胖的肚皮，摇动着尾巴，整身皮毛像波浪一般翻涌，全体肌肉都在和笨拙的体重较劲，它一起一落一截一截地蠕动，想往沃尔夫脸上凑一凑，一个猛子，砸到沃尔夫背上。
“咚！”
“嗷！”
——幸好这只是一只幼年海豹的体重。
——幸好留下了这张照片，见证了人与动物的友谊。
海豹趴在沃尔夫背上，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仿佛也在笑。图 | Facebook
阿特·沃尔夫是一位野生动物摄影师，他专注地球之美，呼唤生态保护。
40年间，他走遍全球，拍摄了超200万张照片，出版了100多部影集，是圈内不可不知的大师。
我们就来循着他的脚步，看看他和动物交朋友的故事。
“交”——对视 | 记住你的样子
沃尔夫在成为专职摄影师之前，曾在华盛顿大学学习过美术专业。因有素描的功底，他早期习惯以写实主义的角度摄影，喜欢拍动物们的肖像，尤其爱对视时的眼睛。
共情和平等，是沃尔夫想传达的主题。他相信，和动物对视，才能读出它们的情感，而人与动物的关系，也要先从视角平等开始。
无论是拍摄鬣蜥、鸟类，还是海洋哺乳动物，沃尔夫都尽量选择用平视的机位。他会先就近蹲下，将视角放平，再缓慢挪动，有时甚至在沙地上匍匐前行。
一方面，这样做不易惊扰动物，另一方面，成片效果似乎有与之面对面的感觉。
一只正在享用蓝莓的北美灰熊。
马达加斯加岛上的环尾狐猴（它们的尾巴是环在身上的）。在这个保护区，它们不怕人，有时会爬到你的肩膀上。
巨人柱中的娇鸺鹠。这个洞巢很可能是由一只吉拉啄木鸟凿造的。猫头鹰以迁入已经存在的空洞作巢而著称，并不会自己做洞巢。
猛兽是非常棒的野生动物模特。它们很漂亮，也常在搜寻猎物时威严地四望。
它们的幼崽喜欢玩耍打闹，这更上镜。而这些玩耍行为可以巩固群体内的关系，也可以帮助幼崽练习捕猎，为日后在食物链顶端的生活打下基础。
这只母狮子躺在树下，光线与毛发的交织使它显得非常壮硕，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它缩小的瞳仁似乎透着疑问和忧虑。
在印度中部茂密的森林中，一只老虎穿过一片空地。它的姿态十分优雅，肩膀的肌肉非常明显，眼神犀利。
一只非常放松的雌性美洲豹坐在河岸上，等待着猎物的出现。它的上眼皮垂着，盖住了一部分眼珠，似乎很慵懒。
你想记住动物的样子，它们也想认识你的样子。
猎豹们仿佛在想，“你是谁，你瞅啥”。它们经常会寻找白蚁丘来休息，那里比地面稍高一点，利于观察周围。
沃尔夫曾去过加拿大萨默塞特岛上的一个营地。在那里，象牙色的白鲸会聚集在一些河口享受理疗——它们也需要摩擦“去角质”，而河口处的砾石河床非常合适。
沃尔夫当时在河道边等着。一群白鲸悠哉游来，只见一些好奇的离了群游近岸边，又有几只活泼的将头探出了水面。它们专门把侧脸对准沃尔夫，这样就能用一侧的眼睛把他好好看清楚。
好奇的白鲸。
有一年冬季，沃尔夫前往威德尔海拍摄。11 月的南极，太阳不会落到地平线以下，午夜的金光中，站着上万只帝企鹅。他等了数日这番景象，却没料到一个难题——拍照时如何不让凑过来的企鹅把腹部的羽毛压在镜头上？
企鹅非常好奇，想要察看沃尔夫，一并摇摆着挤来。他不得不在企鹅群前不停地移动，“见缝插针”式地拍摄带着企鹅宝宝的企鹅母亲，以及让企鹅宝宝站在它们脚上的企鹅父亲的肖像。
两只成年帝企鹅围绕着它们12周大的雏鸟。
当然，动物们也好奇在你眼中它们自己的样子。
啄羊鹦鹉正在察看它在广角镜头中反射的影子。啄羊鹦鹉是世界上唯一一种生活在高山的鹦鹉，它们是极度好奇并且有攻击性的鸟。这些鹦鹉是杂食性的，什么都吃，从汽车挡风玻璃的密封橡胶条到腐肉和浆果。
还记得趴在沃尔夫背上的那只海豹吗？那是在南乔治亚岛，整片海滩都是这样调皮的家伙。沃尔夫说，趴在地上，海豹就会以为你是同类，于是就会非常亲近，但它们又会止不住地好奇。
比如，一只海豹发现沃尔夫的相机正对准它，立即一动一动地开始靠近，沃尔夫还在对焦，海豹的鼻子就怼了上来，在镜头上留下了一片鼻印。
最终，沃尔夫抵不过海豹的热情，掉转相机，指着拍好的照片，宠溺地说，“这就是你呀”~
未成年的南象海豹（成年后它们会长出“象鼻”）。背景里有许多瘫软的海豹和摇摆的企鹅。
沃尔夫说，“走在它们的世界之中，你会完全觉得自己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而且，看过那些丰富面孔，才会重新意识到，每一双眼睛，都有感情。
“朋”——同行 | 一起经历生活
从静态肖像起步，沃尔夫转向了对动态故事的追踪。动，是世界的生命力所在，而生活故事，也是更大程度的自然与真实。
在日本阿尔卑斯山脉，日本猕猴相互之间表现出的社会行为，几乎就像人类一样。当这些动物常去当地的一处温泉时，人们干脆决定建一个猴子专用的浴池。
野生动物摄影并不是一个简单差事，摄影师需要熟练掌握各种动物的习性，才能预测它们的行为，提前做好部署。
从海洋到大陆上的群栖地，企鹅们往返穿越冰雪，走出了很多小径。沃尔夫在南极时，曾想抓拍白眉企鹅的生活瞬间，就在数种选择间比对，最终相中了一条痕迹新鲜、可能属于它们的小径，提前布好机位，在黄昏时分等待它们归巢。
不久，一队企鹅就走了过来，沃尔夫尽量保持不动——它们仿佛没发现似的，“距离如此近，以至于有几次它们鳍状的翅膀拍打到了我的胳膊上”！
成群结队走过的白眉企鹅。每一个动态瞬间背后，都是多彩生活。
“我要飞~”阿德利企鹅正在排队跳过冰的裂隙。
在等待捕猎海豹时，北极熊之间经常会进行长达一个小时的无伤害“战斗”，沃尔夫等待片刻，便抓拍到了画面。
自然也会给予许多意外惊喜。
在埃尔斯米尔岛，沃尔夫遇见过一群巨大的北方兔，它们平均约重6.8千克，蹲坐在白茫茫的天地之中。
没想到，几次三番，一些兔子用后肢站起来，高举前肢攻击对方。本以为是雄兔之间为了争夺配偶和领地而打斗，后来才知道是雌兔为了阻止交配而袭击雄兔，很是新鲜。
“不要碰我！”
东部山地大猩猩幼崽正好在吃奶。
沃尔夫也注重捕捉生与死的力量。
雌狮子是最好的猎手。它们会成队接近非洲水牛群，先佯装攻击，然后等待，再佯装攻击，再等待，慢慢地将最虚弱的个体从水牛群中分离出去，然后将其包围起来。虽然非洲水牛是巨大的动物，完全有能力杀死狮子，但当它形单影只面对数头狮子时，胜算就不好说了。
非洲水牛。与鹿相比，它们体积庞大。图 | pixabay
水獭捕鱼也是珍贵的场面。按下快门之前，半截鱼尾还在拍溅水花，移开相机之后，只剩一片动荡的水面。
一只大水獭咬住一条不断挣扎的鱼，刚刚将其带出水面。
成年水獭会教授幼崽如何游泳和捕鱼。它们表现出高度的社会性，经常共同捕猎。一旦成年水獭叼着一条鱼出现，饥饿的幼水獭很快就会围上来。
眼巴巴盯着食物的幼水獭们。
还有一次，沃尔夫前往瓦尔德斯半岛拍摄虎鲸。那里是一个天然的海狮栖息地，期待享用肥美猎物的虎鲸群自然很活跃。它们会突然从海里冲上海滩，试图从海浪中咬住海狮，而海狮则仓皇逃命。
一头成年虎鲸猎到了一只海狮，但并没有马上食用，而是将其抛到空中，用尾鳍使劲将它打了出去。沃尔夫猜测它是在教导幼崽，一半炫耀，一半玩耍——似能想见，几年之后，那只年幼的虎鲸也会做出同样的仪式性行为，向自己的后代树立权威。
虎鲸冲上海滩，南美海狮逃命。
角马、瞪羚和斑马会随东非草原植被生长的循环往复而迁徙。
在马拉河岸边，它们小心翼翼止步不前，提防着被突然从河水中冲出来的巨型鳄鱼咬住。然而一旦有谁踏出那一步，整个群体就会不顾一切地跳入河中，有的从陡岸上跃下，有的从河堤上跌落，在湍急的河水中涉水前行。
在这条路上，成千上万的个体因为被踩踏、受伤而丧生，或被鳄鱼吞食。
格兰特斑马和斑纹角马的迁徙。在肯尼亚南部，这是十分常见的一幕。
两三个月后，它们又会回来，在数以百万计的迁徙队伍中，只有30%的幸运者能够回到出发地，而跟随它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数十万在惊险旅途中诞生的新生命。
这就是生命循环。这就是自然生活。
“友”——理解 | 懂得你的全部
盯着白纸上的醒目黑点，只是表面的相识，看到背后的一整张白纸，才是理解的开始。
沃尔夫曾热衷于动物的特写，但现在他认为，割裂看动物，它们仍在人类的对立面；只有都融入环境，才会有真正的理解。
于是，他将动物模特“送回”了自然背景，致力于呈现整体的和谐，以引导人们的观念。
长角羚。它的背后是一座沙丘，泛红的晨光将一侧照亮，另一侧还处于阴影之中，沃尔夫调整角度，终于让这只长角羚处于曲线的末端，并且抓拍到了它的回眸。
感性往往是进入一切的基础。
沃尔夫试图用“摄影语言”还原现场，将人们带入动物生活的氛围。
比如对于山脉环境，雪顶反光很刺眼，他会尝试强调高光；空气寒冷，他会用冷的背景色调表现；山安静的感觉，他会让纹路更精细，仿佛时间停驻；云雾或河水的流动，则用模糊渲染；山峰的威严，他会适当仰拍；海拔升高的心悸，则用陡峭的垂直感体现。
每一环都经过精心设计，摄影才不止于物理真实，而走向感性真实、理性真实。
提顿岭似乎飘浮在一条带状的雾气上。在这个还有些寒冷的春日早晨，一只孤独的美洲野牛正在蒿草灌丛之间进食。画面仿佛溢出一股料峭的潮气。
沃尔夫也会模糊现场，以避免显而易见的单调指向。他会用色块或留白来创造想象空间，也会用远摄或剪影来隐藏线索细节，他希望一张照片就像一扇任意门，有各种可能与任何一人不尽相同的情感触点连接。
沙丘鹤的剪影。黎明时分，金色的晨光映照在格兰德河的水面上。
有时，他会装卸不同镜头，来取得不同变形效果，以扭曲现实感，演绎出梦幻的氛围。或者，他使用慢速快门来创造动感模糊的效果，以增加作品的绘画感，减少摄影感。
这些濒危的丹顶鹤，群集在河道中间的一个小岛旁以躲避狐狸的攻击。清晨的阳光在被冰霜覆盖的树和上升的雾气中隐隐跳动，经过镜头调整，俨然一幅水彩画的感觉。
有时，他会专门选择不好的天气出手，因为刮风，吹雪或是下雨，都可以产生不同的绘画效果。比如，风可以通过转换曝光，吹出模糊的印象派气息。
地平线上硕大的红日在灰色的天空中渐变，有一种绘画的感觉。在夏末秋初之际，奥卡万戈的许多草地会燃起熊熊大火，在太阳升起或落下接近地平线时，透过空气中飘浮的烟尘微粒，更容易拍到它的深红色，并且，经过微粒的折射，太阳也更显硕大。
从感性共情更进一步，便是理性理解。在艺术中，走向理性，常会走向抽象与简单。
沃尔夫开始注意纹理和线条、轮廓和图案、节奏感和形式感。他的构图也开始多变，从圆形、三角形、花形，到S 形线、对角线、交叉线。
超过30头白鲸在水中形成了一个花形的图案，这是属于大自然的美感。
福克兰群岛是世界上黑眉信天翁最集中的家园。人类从来没在这个岛上居住过，所以这里才没有老鼠或其它物种对它们构成威胁。它们翼展约2.4米，或优雅地在头上盘旋，或待在地面上的巢里——那些巢均匀地分布在海岸平原上，构成一幅具有层次和节奏的图案。
前景是两只黑眉信天翁特写，中景呈现一整片密密麻麻的排列，远景是广阔的海面，再远是色彩强烈的天边。动静、疏密、色彩、具体与抽象皆有对比，画面分割富有层次。
沃尔夫曾到东非大裂谷上空航拍。在马加迪湖的高空，大量的火烈鸟群正在迁徙，有几次，滑翔机下降时几乎都能飞到空中的火烈鸟群里去。它们羽毛的鲜艳，只是美的一角，整个群体富有韵律的排列和灵动的线条，才是属于大自然的感觉。
大火烈鸟形成的线条将画面完美分割。沿着肯尼亚的东非大裂谷，有一系列古老的湖泊，那里生活着数十万只火烈鸟。它们以微小的类似虾的生物为食，这些生物在湖泊的碱水中数量繁多、非常兴旺。
小火烈鸟的排列富有韵律感。它们正在奔跑，以获得起飞的动量。
沃尔夫还曾在托贾克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西南端的皮尔斯角上，撞见了一场全部是雄性海象的海滩聚会。由于没有雌性海象在场，它们卸下了通常的竞争防御，安稳而懒散地待着。沃尔夫爬到悬崖上，利用景深和角度捕捉它们组成的奇妙色块。
海象紧密地瘫在一起，斑驳的颜色如同一块画布。
每天早晨，在天气变得炎热之前，长角羚会穿过沙丘去更高的山上。它们的间距、沙丘的曲线、对角线构图，都具有抽象美感。
跳羚正穿过死亡湖盆。色彩的对比、自然与动物的大小对比具有冲击力，色块的面积、跳羚的间距与线条具有抽象美。
沃尔夫刻意使用慢速快门创造动态模糊的效果，引导我们注意速度本身的美。
最右上角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白点是三趾鸥，它站在一块搁浅的冰山上。冰山优美的线条将我们的视线往上引，最终集中于那只小小的小小的生命。
动物应该“在自然中”，而非“在自然界”。先有融合的视角，才有真切的理解。
交朋友 | 我们，能做什么？
尽管，相机是技术的眼睛，不是人类的眼睛，照片与现实，隔了数十年巨变的距离。
尽管，你之前看到的大水獭，已经由于皮毛的贸易价值遭到大范围猎杀，现在已近灭绝，而栖息地的丧失和金矿开采导致的汞中毒，更让这个物种复兴的希望日益渺茫。
尽管，《地球生命力报告2018》指出，全球野生动物44年间消亡60%，最近数十年，物种消失速度是数百年前的100-1000倍。
尽管，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务政府间科学政策平台（IPBES）发布的最新报告指出，1980年以来，温室气体排放量翻了一倍，全球平均气温上升至少0.7摄氏度，75%的陆地环境和66％的海洋环境受到人类活动的显著改变，超过100万种植物和动物濒临灭绝的风险。
冰川在迅速消融。
但是，我们不谈这个，而是想想，我们能做什么？
整个人类与动物关系的命题，看似于我们来说太大，那些野生动物，也看似离我们日常生活太远。
可你还记得吗？那些我们身边的麻雀、喜鹊、蚂蚁、蜗牛、蟾蜍、知了……都是野生动物啊。
试着，在地上看到一只麻雀时蹲下来，与它对视。
麻雀。图 | pixabay
试着，追踪一只蜗牛的轨迹，与它同行。
蜗牛。图 | pixabay
试着，发现蚂蚁在大地上排出的线条与图案。
蚂蚁。图 | pixabay
试着，欣赏飞鸟歇在电线上的排布，仿佛五线谱上的音符一般。
天空中的音乐。图 | pixabay
哪怕，你身边是家养动物，也可以把视角从俯视变成平视。
主人的视角。图 | pixabay
朋友的视角。图 | pixabay
从任务性遛狗，到静心地陪伴。
主人与宠物。图 | pixabay
朋友与朋友。图 | pixabay
在自然中，重新理解它们。
诗与远方。图 | pixabay
孤独无助（宠物狗似乎已经显得有些和自然格格不入了）。图 | pixabay
和谐的美。图 | pixabay
沃尔夫说，“我致力于拍摄这个星球上的美丽，而不是衰亡。”
或许，于我们而言，把身边的生灵当作“朋友”，而不是“动物”，也是一种保护。
- END -
作者丨樂兮
封图、未标注图片来源丨《地球之美》
参考资料
《地球之美》
《Travels To The Edge》
Meet a traveller: ArtWolfe, photographer and conservationist, Lonely Planet
Art Wolfe: An Interview with a Legendary Nature Photographer, Nature TTL
“I’ve Lived the Life of 500 People”: ThePhotography of Art Wolfe, Smithsonian
ART WOLFE: 'I'VE ALWAYS BEEN ENTHUSIASTIC ABOUT THE WORK I DO’, European Traveler
BetterPhoto Photography Inter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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