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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暮春,天空绯红温暖,像一幅油画。蔷薇花深深浅浅开满学校花墙,花瓣层层叠叠落了满地。几个男孩歪歪斜斜站在墙下嬉笑打闹。
花墙的路口,一个短发女孩,骑一辆像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锈迹斑斑的老式载重单车,风驰电掣般迎面而来,她的身影修长单薄,骑在车上就像骑着一匹大马。
“哇,好生猛!”彭湃想。
女孩疾风般从他身旁掠过。她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穿着红色格子衬衣,正为了什么笑得开心,牙齿洁白闪亮,眉毛浓密整齐,无忧无虑的一张脸。
女孩刹住车,掉头回来,单脚踩着车滑到彭湃面前。说:“你刚才笑得真好看!来,再给姐笑一个!”
彭湃像是被仙女棒点了一下,他真的又像刚才那样,咧嘴一笑。
女孩的眼睛也闪亮亮的,她说:“呀,我好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男孩们哄笑起来,大声喊着:“彭湃!秦小渔!彭湃!秦小渔!”秦小渔是女孩的名字。他们都是同班同学。
彭湃红了脸。在大好春光里,他被秦小渔当众调戏了!而且他还傻乎乎心甘情愿!
小渔也红了脸。她转身骑上单车疾驰而去,她唱起了歌,曲调清新悠扬,但唱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小渔16岁。她大大咧咧爱笑爱闹,她快人快语性格直爽,她和同学们不分男女都能打成一片。在这个傍晚之前,她的性别意识非常淡薄,对女孩们嘀嘀咕咕议论的暗恋啊情书啊校草之类的词汇,懵懂迟钝的程度令她们唾弃。
橙色的晚霞大片大片迎面而来,红色的蜻蜓在风中欢快飞舞,彭湃的笑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的一个微笑,抵得过一场海啸,她的青春,从这一刻开始,翻天覆地。
彭湃不在教室时,小渔会走到他的座位,坐一坐他的椅子,看一看他的书。有次,他的桌面上摆着一张自测卷子,留下一道没做出来的应用题,她提起笔,唰唰唰,在空白地方列出式子演算,在卷子边上,她还画了一张龇牙咧嘴的笑脸;
彭湃回家时,她跟踪他,他家住在一条巷子里,房前有小小的院子,围墙上摆满小葱大蒜和开花的生姜,大猫领着小猫躺在围墙上晒太阳。她买了火腿肠拆开了放到围墙上,等彭湃发现猫咪们在吃火腿肠的时候,她已经飞速冲出了巷子;
夏日清晨,教学楼还空无一人,教室门都还没打开,小渔从窗户里翻进去,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画了鲜艳的生日蛋糕,用漂亮的美术体写着:彭湃生日快乐!那天早读课,全班为彭湃唱生日歌……
这是小渔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孩,她欢喜,忐忑,紧张,她一想起他的笑脸心里就像开满鲜花,她为他做任何事都是自然而然,发自肺腑。
2
秋日,天空辽阔高远,宛如草原。白色和黄色的桂花在天空下盛放。桂花园旁边的篮球场上,高二女生篮球塞正在进行。
小渔在场上。虽然队友们和她一样敢拼敢打,然而对手却更加剽悍敏捷,而且个个身强力壮,实力悬殊之下,她们被打得落花流水。上半场结束,比分触目惊心,21:0!21分归对手,0分归自己。作为队长,望着那分数,小渔羞愤得很不能自戳双目。
中场休息,对手们欢歌笑语,小渔们垂头丧气。
一瓶饮料递到秦小渔面前,她抬头看去,是彭湃微笑的眉眼。他说:“别气馁,到这个时候,输赢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她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冰冰甜甜的蜂蜜菊花茶。她问:“那什么重要?”
“振作起来,打一场精彩的比赛。比分输了,气势也不能输嘛。嗯?”他可爱地眨眨眼,以示鼓励。
她把这句话混合着饮料喝进肚子里,顿觉通体清爽,精神抖擞。
下半场,开场不到两分钟,小渔突围,三步上栏,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篮球穿过篮框落地,弧线优美。同学们欢呼起来,彭湃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秦小渔转身奔向他,伸手与他击掌。他展齿一笑,桂花从枝头扑簌簌落下来。
小渔果敢地说:“同志们!抛开沮丧!不管输赢!拼了!”
队友们备受鼓舞,士气大振。下半场比赛激烈精彩,小渔们发挥出色,场外欢呼阵阵,结束时比分已变成23:16!尽管23分归对手。但能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在后半场斩获16分,秦小渔队已是大呼过瘾,虽败犹荣。
桂花树下,彭湃握着小渔喝过的饮料瓶子向小渔挥手,笑意里满含欣赏。
不久之后的一个晚自习,学校忽然停电了,女孩们自动三五一堆围在一起聊天。
趁着黑暗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她们聊起“谁喜欢谁”的话题。她们都有喜欢的男孩,但都不肯说出他们的名字。只有小渔,她坦白说:“我喜欢彭湃。”
她们愣了,继而嘻哈笑起来:“你,假小子一个!也会开始喜欢男孩?我们不相信!”
小渔无奈叹息:“本来我也以为不会。”
情窦初开的年纪,都以为风花雪月浪漫心思只与漂亮温柔多愁善感的女孩有关,小渔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彭湃正站在黑夜的走廊上,隔着窗户和嬉闹的人声,他听到了秦小渔说:“我喜欢彭湃。”
那些在他生活中忽然出现的小惊喜,那些他们交汇的瞬间使他相信,她喜欢他。
而他,也在心里承认,他也喜欢她。
小渔的座位靠窗,从窗户望出去,远远的地方有连绵起伏的山。那是学校的小情侣们的约会圣地。听说,在山里,春天的山坡开满野花,夏天的草丛里藏着彩色蘑菇,秋天还有小小的猕猴桃挂压弯了树枝。
小渔也盼望着,什么时候呢?彭湃,能有那样的一次,我也能走在那条美丽的山路上。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身旁。
3
初冬,天空灰蓝冰凉,像女孩忧伤的眼睛。小雨淅淅沥沥落在草地上。空气湿润微凉,化学老师正在评讲期中考试的卷子。小渔斜前方,一个女孩正埋头在桌子底下偷偷穿珠串。
老师扔下卷子,转身在黑板上“唰唰”写下一道题目,厉声喊道:“沈铃铃!你上来做!”
女孩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迟疑地走上讲台。她面朝黑板,很久才写下一个分子式。她捏着粉笔的手微微颤抖,但她不敢转过身来。
老师“哼”了一声,表情里尽是冷嘲热讽。
彭湃慌忙举手,大声说:“老师!让我来试试吧!”彭湃的化学奇好,老师一直偏爱他。他看着彭湃,说:“好!要是你也做不出来,你们都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黑板上的,是一道怪异难题。
彭湃大步走上讲台,沈铃铃知趣地让到一边站着。
彭湃将题目一步步完美演算出来,老师只得挥手示意他们都回座位。
那节课剩下的时间,沈铃铃没有穿珠串,而是偷偷揉眼睛。
沈铃铃是这学期分班才从别的班过来的。她瘦小苍白,五官秀气,成绩平常,下课的时候总在位置上穿珠串。她不爱说话更不会笑,偶尔有人主动和她说话,她的态度也不友善。她不讨人喜欢,还有人对她恶作剧。
有个男生的椅子断了腿,他趁沈铃铃不在,企图用自己的断腿椅子换走她的椅子。彭湃走过来抓住椅子,说:“放下。”
男生笑嘻嘻地拨开他的手:“做什么啊,兄弟,瞧你这严肃的样儿。”
“我说,放下她的椅子!你的椅子断了请你自己去修!”
男生讪讪地,只得将沈铃铃的椅子放下,自己扛起断腿椅子,还嘀咕着:“会喜那种女生,真是有病!”
食堂,午餐时间,沈铃铃放下买了橙汁放在桌子上转身去买饭,对面的两个女生笑着嘀咕了几句,一个女生跑去调料柜拿来醋瓶和味精盒,另一个往沈铃铃的杯子里倒醋加味精。
彭湃就在邻桌,他拿过杯子起身倒进垃圾桶,重新买了一杯橙子放在原来的位置。两个女生红着脸迅速离开。
班里开始风传彭湃和沈铃铃,说他们是青梅竹马。还说沈铃铃有轻微自闭症,还她的母亲也不太正常,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用,沈铃铃穿那些珠串就是帮她母亲的。还说彭湃那么维护沈铃铃也只念着小时候的情谊,他这么优秀,怎么会喜欢一个自闭症?
小渔不会轻易相信风传,她跟踪沈铃铃。
沈玲玲果然进了彭湃家那条的巷子,她一直往里走,巷子的尽头,是一座旧房子,沈铃铃开门进去了。院子里“嘭——”地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一个声音骂道:“死丫头才回来!我饿了!快去做饭!”
小渔心里一紧,骑着车往回走。巷子口,彭湃穿着格子衬衫,骑着蓝色的单车,笑容翩翩迎面而来。距离还有半米,他们不约而同停下。
小渔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他却并不惊讶,他像是早就知道她的来意,说:“我和沈铃铃从小一起长大,她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能帮的时候,我自然该帮她。”
如果说这句话还有什么弦外之音,小渔就听懂了那个弦外之音。她望了望他身后,他身后是延伸到远方的城市,广袤的天空。
她咧嘴一笑:“你家的猫好可爱。”
“噢,都是流浪猫,我们经常给吃的,所以喜欢到我家来。”
两人似心有灵犀般,相识一笑。然后踏着车,擦肩而过,各自回家。
小渔在心里说,彭湃,我不求什么竹马青梅两小无猜,若是能和你像两颗树一般比肩成长,那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好。
4
盛夏,天空布满闪电,阳光灼热刺眼。
教室里,胖胖的化学老师正在讲课,他激情四射,唾沫飞溅。沈铃铃两眼无神,似听非听,她也不做笔记,一双手像是被强迫着一样,在桌子底下不停地穿珠串。
老师将一个粉笔头掷过来,砸在沈铃铃的桌子上,大吼:“你是全班最差劲的!每次考试都拖后腿!你手里拿的什么?你是在念经吗?”见沈铃铃没有反应,他大概觉得自己还没戳中她的要害,索性对她极尽挖苦,冷嘲热讽。
沈铃铃突然爆发般大喊:“闭嘴!你这头肥猪!你闭嘴!”
老师气急败坏,他冲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她的肩膀,说:“你滚出去!”
沈铃铃跑了出去。
很多人都回头看彭湃。
彭湃坐在位置上,脸红红的,很紧张。谁的目光他都不在乎,除了小渔。于是,他望向小渔,小渔也在望着他。
他用目光询问:“可以吗?”
她点点头。
他起身冲了出去。
可是,沈铃铃不见了。
十几分钟后,沈铃铃被发现站在实验楼顶楼天台的边缘。
实验楼有七层。几年前,天台曾经发生过学生坠楼事件。所以通往天台的大铁门特别坚固,平时都不打开。因为房顶漏水,校工找人来修补却忘了关上门。现在,铁门已经被沈铃铃从里面锁死了。
彭湃使劲晃动大铁门,大声喊她的名字,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跑下楼来,大楼前已经站满了全班师生。大家拿着小喇叭,轮流朝她喊话:
“沈铃铃,别想不开啊!”
“沈铃铃,有什么委屈,下来再说!”
“沈铃铃,我们都会帮你!”
体育老师去找沈铃铃家里找她的父母。结果发现,她的母亲因为不堪忍受家庭暴力而离家出走了,而她的父亲,正醉得不省人事。
化学老师吓坏了,他站在人群中直冒冷汗。
沈铃铃站在天台边缘,阳光火辣辣地从天空直射下来,几只大鸟从旁边掠过,在她身上投下一片片阴影。她那么孤独,摇摇欲坠,就像马上要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一样。
忽然,沈铃铃对着天空呐喊:“为什么大家都恨我?!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喜欢我?!为什么!!”
彭湃从同学手里夺过小喇叭,朝着楼顶大声说:“沈铃铃,我喜欢你!还有我喜欢你啊!”
阳光下,小渔侧着身静静地望着他,汗水在他的脸颊流淌,他的脖子里,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地暴露,那里面流淌的,是属于男人的血性和善良。
沈铃铃听到了,她的身体轻轻一晃,退后一步,她好像笑了又好像哭了。她凝望人群,人群静默。
她声音嘶哑地呐喊:“彭湃!我记住了!我会记一辈子!一辈子!”
彭湃怔住了,有点眩晕。所有的目光都在凝聚在他身上。其中,还有小渔。他想扭头看她一眼,他犹豫几秒,终是不敢。
沈铃铃转过身,一步步离开了天台边缘,她毅然决然的背影,像一面无法攀越的悬崖峭壁。
班主任大喊:“快点呀!大家去接沈铃铃!”同学们跑上楼梯。
彭湃也跟在里面,跑到楼梯转角处,他转身朝楼前的空地张望,小渔刚好背过身去,依旧是单薄修长的背影,短发已经长长,扎成了马尾。
这一刻,小渔想,彭湃,如果有一天,我是这样身临绝境,你会不会站出来?
顶楼打开的铁门旁,沈铃铃正走出来。大家欣喜地拥住了她。昔日的种种,捉弄也好,嫌弃也好,不满也好,在这一刻,统统抵不过一个鲜活生命的回归。
5
深秋,天空像深海,粼粼群鱼自在游动。
教室里,彭湃正在为沈铃铃讲一道数学题,他讲得投入,她听得专心。这样的场景,成了高三里他们之间最常见的画面。
沈铃铃不再穿那些珠串,不再在上课的时候走神,不再总是瑟缩起身体走路。她疯狂地投入学习,补课,做题,除了彭湃,她也会请教其他同学,也和其他同学说话,她开始微笑,甚至唱歌。
她拥有全世界最善良阳光的男孩的喜欢,他是她醒来的原因,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是他的全世界,她就是应该充满动力,满心欢喜。
而所有人都听见了在沈铃铃身临绝境的时候,彭湃大声喊出的那句话,都见证了沈铃铃的回归,于是,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没有人嘲笑,没有人捉弄。
一切都像春天树木生长发芽一样自然。所以,小渔不能再对彭湃做任何事,不能调戏他,不能肆意在他的卷子上答题,不能跑去他家的围墙下喂流浪猫。
她只能远远地,喜欢,远远地看着。有点羡慕,有点嫉妒。有点辛酸。
她又安慰自己,任凭沈铃铃如何努力,她也追不上彭湃的脚步,也追不上自己,连理想都不会处在同样的高度,她无法与他们并肩成长。
她发誓,要跟彭湃考同一所大学。于是,大家的高三就在各种夜以继日的复习和考试中度过了。
高校录取信息公布了,在学校的公布栏里,小渔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彭湃的名字,她考上了彭湃向往的大学,但彭湃却被另一所学校录取了。沈铃铃没有考上。
公布栏后面是一排梧桐树,小渔看到彭湃过来了。她转到公布栏后面,站在一棵梧桐树下。
过了一会儿,彭湃过来了,他与她并肩站着。
“我考上你想去的学校。”小渔说。
“祝贺你。”彭湃说。
“你真的喜欢沈铃铃吗?”她又问。
“在那样的情况下,那是唯一的办法。”他说。
“哦!”原来那只是一个善良的谎言。小渔似是欢喜,想想却更加难过,她又问:“那怎么办?你要怎么收回那句话?”
彭湃低下头,踩了踩地上的落叶,说:“她要复读,等她考上大学吧,现在我不能说,也不忍心。”
小渔笑了,她咬牙跺脚:“那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彭湃抬起头,望望小渔,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里,忽然盈满悲伤,那是曾经弯弯如玄月的眼睛啊。他就那么悲伤地,一直看着小渔。
周围的一切都虚幻了,小渔只能看清他的脸。那是曾经那曾经笑起来像满树花开的脸啊。一瞬间,狂风吹过.小渔感觉到,滂湃用一把锤子,把她的心,重重地砸开了。她剽悍勇猛刀枪不入,只是因为喜欢着他,她的心才变得脆弱柔软。
6
夏末,天空倒影着梧桐树的影子,繁茂俊美。小渔的新学校里有一条笔直漫长的路。路的两旁都是繁茂俊美的梧桐树。树下堆积着去年冬天的落叶,踩上去“嚓嚓”作响。
小渔一个人踩着落叶晃悠着来来回回的时候,总会想,彭湃,我给这条路取了个名字叫“风之舞”,我希望和你走一回,哪怕只有一回也好啊。
大学的第一年,小渔的心上,还一直停留着那种被彭湃用锤子把心砸开的痛楚。她不敢跟他写信,也不敢跟他打电话,几乎就是断了主动联系,只是偶尔在网上遇到,不咸不淡地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但她相信他不会忘记他说过的话。
沈铃铃在原来的学校复读,她也在等着她考上大学。
她以为,等沈铃铃考上大学了,他一定会来找她。
系上有个男孩喜欢小渔,小渔也对他有好感,虽然不是对彭湃那种喜欢。但她也信任他,她不屑于找借口敷衍他,她把自己的感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男孩听了,用树枝划着地面,说:“你不是号称‘应用题女王’吗?这也不过就是一道应用题,你用解应用题的思路来解解看,说不定会找到正确答案。”
小渔果真跑回宿舍,拿起笔在纸上将这段感情设定成一道应用题,可是她俯在桌前算了一下午,划破了四张草稿纸,也毫无结果。
又一年的高考来临了,她像当年自己参加高考一样,严阵以待,不敢大声说话。考生们等待成绩公布和录取通知书,她也跟他们一样忐忑紧张,难以安睡。
当然,她只关心沈铃铃。可以说,她对沈铃铃在考大学这件事上的关心,不输给沈铃铃自己!尽管,沈铃铃从来没和她说一句话,曾经有两次她主动跟沈铃铃搭讪,都被沈铃铃冷冰冰地拒绝了。
小渔打电话给从前的班主任,知道了沈铃铃的喜讯,沈铃铃考上了北方一所理工大学。
从这一刻起,她随时关注着手机,宿舍电话,系上信箱,她生怕彭湃要找她的时候找不到。她二十四小时开机;宿舍电话一响就心跳加速;她跑到系上信箱口探望,见到有信就用树枝一封封掏出来。也有她的信,可惜,都是不是彭湃写来的。
她从秋天一直等待冬天,又从冬天一直等到春天。
她恨不能立刻打他的电话,大声问他:“混蛋,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吗?”
不必。彭湃是有情有义的男孩,他连自己说的谎言都要认真担负,何况是真心许诺?
没错,第一次喜欢男孩的小渔,毫不犹疑地认定,彭湃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都是真心的许诺。她深信他的许诺,绝不怀疑。
7
初夏,天空摇摇欲坠,像一顶随时会被风刮跑的帐篷。一场地质灾难,在午后顷刻来临。彭湃所在的科技大学,正处于灾区。彭湃,你是否安然无恙?
那个她终日默念却从没有打过的电话号码,此刻任她一遍遍,千万遍地拨打,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了。
彭湃,我们在一起吧。这句话,她忍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她都没有说出口,这短短几个小时,她不能再忍了。她要马上出发,去找她!她不能肯定,自己身处险境时,他是否会站出来,她能肯定的是,如果他身临险境,她会不顾一切挺身而出
彭湃在M城,她在C城,铁路线是6个小时,火车票已经买不到了。她登上了凌晨开往M城的长途汽车。拥挤的车厢,憋闷的气味,一路的颠簸,路上不断出现的状况,到达M城时,已是第二天早上。M城不是重灾区,本地及周边的受灾群众不断地转移过来,安置在广场,公园,体院馆。
彭湃宿舍的电话通了,她打了好多遍才有人接听,那边说:“澎湃啊?他没事。他们宿舍都不在。去体院馆做志愿者了。”
小渔赶到体院馆。偌大的体院馆,千千万万人。她像那些灾后余生前来寻找亲人的人们一样,在人群里张望,搜索,舍不得眨眼。
一个小女孩正在哭泣,她的辫子散了,脸也脏了,她在找妈妈。一个大男孩在她面前蹲下,温柔地为她擦眼泪,低声地安慰她。
那个背影,即使在千千万万人中,小渔也绝不会认错。她走过去,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到小女孩手边,小女孩怯怯地接过。小渔也蹲下来,跟彭湃齐肩,她对小女孩说:“来,姐姐帮你梳辫子,梳得漂漂亮亮等妈妈来,好不好?”
小女孩点点头,转过身去。小渔掏出梳子,轻轻地帮小女孩梳辫子。
彭湃站在一旁,看着小渔。她风尘仆仆,她双眼微红,她的鞋子沾满了灰,她的长发美丽柔软,她已经长成了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子。她坐了这么久的车,从C城赶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给一个陌生小女孩梳辫子。他一直都喜欢她,越来越喜欢她,但他却越来越不敢承认。
他走出体院馆,阳光铺天盖地,晃得他的眼睛生痛生痛。
小渔跟了出来,站到他身旁,说:“彭湃,我们在一起吧。”
彭湃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小渔又说。
彭湃的眼睛又开始盈满悲伤。
小渔跳了起来,生猛地说:“你就是喜欢我!你承不承认都喜欢我!你不可以这样看着我!笑一个!给姐笑一个!”
彭湃咧咧嘴,笑着说:“每次看到你,听到你,我就很快乐。”他的牙齿洁白闪亮,眉毛浓密整齐,他的脸不再无忧无虑。
彭湃下了很大的决心,握住小渔的手,说:“C大一直是我的梦想,本科没读成,我只能考研究生。你毕业后会留在C城吗?”
“一定!”小渔说。
“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彭湃说。
这句话的应该还有后半句,那就是:“等我处理好了,我们就在一起。”彭湃不必说出口,但小渔也懂了。
8
剩下的两年,小渔在憧憬度过。他安排他的一切,她描绘他们的未来。她要为他唱歌跳舞,她要学会做饭和煲汤。这个城市有很多美丽的风景,他们要一起走很多美丽的路。
大四上学期,她开始实习,找工作。当彭湃通过考研复试的时候,小渔也跟一家单位签约。研究生院快开学了,一天深夜,小渔接到彭湃的电话,她“喂”了许久,他才出声。他说:“小渔,对不起。”
“你说什么?”她问。
“不要再等我了。”他说。
她那曾经被他砸开过心,此刻,同样的地方,再一次被他狠狠地砸了下去,这一次,碎成齑粉,风一吹,四下飘散。
她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你,但是……”
她放下了手机。她不想听他的“但是”。她愿意让她的耳朵一直回荡着那沙哑低声的一句:“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当然,这可能也不过是善良的谎言。
“不要再等我了”男神承诺毕业就交往,她苦等4年才知错付
她也跟沈铃铃一样,她信了,她坚信,她深信不疑。
不同的是,沈铃铃有性格缺陷,在她的人生中,真正关心她的人,除了母亲,大概只有彭湃,她自然会把他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死也不放手。而自己呢?小渔自嘲一笑,她乐观坚强,她剽悍勇猛,她伤得起!
后来,彭湃的朋友还有小渔的朋友,他们都来安慰小渔,说沈铃铃太极品彭湃也不够勇敢,小渔说:“不说这个了,聊聊最近的美剧吧。”
小渔明白,彭湃够勇敢。情谊、善良和责任感,它们驱使他对沈铃铃勇敢承担。又有什么能驱使他勇敢地背弃它们呢?当他爱上另一个女孩。
他对小渔说,喜欢你。但终究,还是不够爱啊。不够爱,又怎会够勇敢?也许,将来有一天,他爱上某一个女孩,很深很深地爱,他会奋不顾身,翻越悬崖峭壁,追寻幸福。
彭湃到达C大那天,小渔离开C城。她回到家乡,她找了一份新工作,同时期待着爱上一个新的人。时间是一帖良药,任是天崩地裂一般的伤口,都能被慢慢抚平,逐渐愈合。
某天,小渔路过一片小区,无意间发现那条小巷,彭湃家的小巷。她走进去,小巷房屋破败,人烟荒芜,彭湃家的围墙上,昔日种着小葱大蒜和开花生姜的盆里,只剩枯萎的杂草。她敲敲门,院子里传来一声猫叫。
天空又悲又美,像一个大祭台。
巷子口,再没有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少年,笑容翩翩迎面而来。
那道她没有解出来的应用题,顷刻间有了答案。
那就是: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无论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原标题:《初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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