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目:反食堂的巴布亚瘾君子|深度人物
记者/杨静
吴明每天以“愤怒PUA模式”结束自己的夜晚。
后来吴明才发现自己的症状是“反PUA中毒”,像王琛这样的“PUA上瘾者”,在试图摆脱PUA后,仍然在啃食。
截止2018年5月,统计显示,在国内多家知名网站上PUA发展会员超过了182万人。
PUA全称为Pick-up Artist,直译为搭讪艺术家。早期只是分享男性如何通过技巧和心理学应用,去接近自己喜欢的人,但后来演化成骗色、骗财、诱奸的手段,“五步陷阱”的情感操控术,甚至不惜致使对方自杀,来达到情感操控目的。
睡30个人,睡200个人,一周推到2个,为了睡到更多的女生,为了彰显的男性魅力,数字在这里成为了胜利和成功的标榜,而每一个增加的数字背后,都是一名被欺骗和被玩弄的女性。
“有些东西一旦进入你脑子里,是很难移除的。”曾经的PUA中毒者王琛对记者说,他最终选择离开,但并没能成功地回到过去。
▷导师白鸭记录自己撩妹的文档截图
PUA中毒者
王琛最大的满足感是在他接触PUA的第一年,成功与近40个女生发生关系,他惊讶的发现原来还可以有这样的生活,那时候他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个东西挺好。
从了解到学习,王琛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加了很多群,群里每天都有人不断分享自己的战绩,还有“撩妹”的聊天记录和视频,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开始按照课程所讲的方法搜集“资源”。
当时身边的女性不多,社交App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通过探探加了2000多个本地女生的微信,颜值和身材是考量的唯二标准。
搜集资源的同时,他精心打造自己的朋友圈。修图加滤镜只是众多技巧里的小把戏,因为女生通常会喜欢小动物,他就跟小动物在一起拍照。其他的照片,有真有假,合照一般是真的,但照片里只有女生、没有自己的大多都是假的,“发个女生照片嘛 ,其实就为了表现我身边是有比较漂亮的女生存在的,让其他女生知道我是有价值的。”
朋友圈的一切都是自己表演的舞台。和朋友去旅游、吃饭坐在什么位置,颇多讲究,坐在中间自然地位不一般。工作状态的逼格也要高,二手车销售的工作让王琛有了更多的便利,他经常用豪车做展示面。
朋友圈的自我构建完成后,王琛就等着那2000多个女孩来找他。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发一个表情。“你好”这样的打招呼方式太官方,而且很容易聊死天,“我如果发个你好,她回的也是一个你好,接下来我说什么?”王琛觉得一个表情足矣。朋友圈在这儿,任何一个人加了微信肯定会看朋友圈,在她看过自己的朋友圈以后,看女生是什么样的反应,这个时候就是王琛开始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了。
2015年初,因为和女友的感情出了问题,王琛在网上搜索恋爱技巧的相关内容,但在学完之后,他和女朋友提出了分手,“不想在那种状态下谈恋爱,觉得自己还有更好的发展。”
2015年是王琛密集约会的一年,同时和十几个女人聊天,没有意愿就换下一个,他甚至会专门找那些处在恋爱中的女生,因为这样更刺激。他就想试试看是不是这么有效,约出来这样的女生更有满足感。在约一个人出来之前,他基本上就和人家讲好了“我今天晚上不准备回去了”,遇到那些真的想谈恋爱人,冷处理是他惯用的手法,不回消息慢慢就淡了。
周旋在不同女生之间并没有让王琛觉得辛苦,他觉得这些都无所谓,因为女生不会影响他的任何情绪,所有的情绪都是他来主导,不搭理、嘲讽,“她的情绪真的不会影响到我”,即使到今天,王琛开始反思PUA、反思自己的时候,他对女生也没有愧疚感,“我没有控制她,大家有需求,我约你出来,你出来了,那就是你愿意的,说白了用探探的女生,能是什么样?”
和不同女生发生关系的满足感持续了大半年时间。2015年下半年开始,王琛所在的PUA群里开始有人说自己可能永远不会结婚了,在PUA无数女生以后,他发现没有自己搞不定的女生,哪怕是比较喜欢的女生,过段时间他遇到更好看的或者身材更好的,他就喜欢不上了。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开始接触这个东西,里面的各种经历会对你整个人的恋爱观、价值观产生影响。”王琛想再这么下去的话,自己以后是不是也这么扭曲,然后爱无能。最后,他选择了放弃。
放弃的王琛只是冰山一角,2018年初,大量的媒体报道使得PUA已经出圈,但随之而来的监管并没有完全遏制这些疯狂,王琛说他们现在依然逍遥自在得很,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伤害从没停止过。
▷吴茗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症状是“反PUA中毒”
反PUA“中毒”
“我想杀了他。对,那一刻,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与他同归于尽,与他们同归于尽。”26岁的吴茗至今都觉得那些日子是她出生20多年来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时间回到2014年,因为做兼职,吴茗第一次见到了李坤,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生活在“因为爱情”的伤害中,相反,那一刻她因为李坤的微笑动了心,“当时他笑的就是很温暖,很阳光的,所以第一眼对他就很有好感。”瘦瘦高高,戴着眼镜,1.78的身高,看起来很斯文。
当时的活动是在南宁一所大学的多媒体教室中,因为位置比较偏,吴茗一直找不到会议室,李坤是她们的小主管,一直在电话里指路。在绕了很久之后,她终于看到李坤,他站在多媒体教室门口,冲着她微微一笑。
两人更多的交集是从2015年1月份开始,李坤有时候会请吴茗吃饭,即使她拒绝,李坤也没有再坚持,“那个时候在我看来,觉得他应该是不好意思。但现在想想,就是他在广撒网,只是我自己对他本来就有好感,所以上当了。”
两人正式确认男女朋友关系是在2015年4月份。
“五一回家吗?”
“不回。”
“在南宁陪男朋友吗?”
“男朋友是什么?”
“你过来,言传身教。”
李坤的一句“言传身教”让吴茗的心里乱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天后,吴茗把心里的疑问发了出去,得到的答案是当时的吴茗希望的:做他的女朋友。
直到9月份,吴茗开始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李坤经常会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孩子打电话,七夕情人节的巧克力,李坤也不止买了一份,她偶然间在李坤的电脑里发现了他和其他女孩的亲密合照,还有PUA群里来来往往的消息,“我看到以后,马上就会想去查更多的东西,看到网上的介绍,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很难相信他是这样的人,我想着他可能就是碰巧进了这个群而已。”吴茗太矛盾了,她既想找到什么,又害怕真的找到什么。
但是害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她翻出来了一张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时间定格在8月份,那时候她和李坤已经在一起四个月了,他在问一个女孩子能不能做他女朋友。
又一张李坤和另外一个女孩子亲密的合照跳进了她的视线里,他的手直接放在那个女孩子的胸上。“我就想肯定还是有别人,我意识到他可能不只和我一起,可能还有撩更多的。”吴茗坐在屋子里,哭了一个下午。
她一张张翻下来,云盘里三十多个女生的单人照片,上千张聊天记录截图让她觉得恶心,“他还带我去见过他的炮友,我们三个人还一起吃了饭,当时他说那是他的朋友。”采访的两个小时里,吴茗努力保持着平静。
因为吴茗“多管闲事”,分手也让她陷入了新的麻烦之中。她把截图保存了下来,给里面可以对得上号的人发消息,希望可以揭穿他的真面目,可是“揭穿”他的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谩骂、嘲讽和侮辱接踵而来。
“你就是被人睡了,被人甩了,心里不服气出来败坏别人的名声。”李坤的朋友打电话骂她,难听的话一茬接着一茬。
李坤把她的个人信息放到PUA的群里,不断的有人来加她微信约她出去,甚至打电话骚扰她。她就像中毒了一样,沉浸在一定要揭穿李坤的魔咒里,她咨询律师,想要用法律的途径让李坤付出代价,得到的反馈是根本告不了他,吴茗崩溃了,她恨不得和李坤一起同归于尽。
状态越来越糟糕,吴茗必须和别人待在一起,不能独处,只要遇到一点麻烦,整个人就觉委屈、悲伤、痛苦,甚至很多时候,前一秒还在做着手上的事情,下一秒就情绪崩溃,嚎啕大哭。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身边新出现的情商较高的男生,吴茗都会怀疑对方是学过PUA,即便只是聊聊天,也会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为对方的“教材”,怀疑家人对自己的爱,怀疑亲密关系本身。
后来吴茗才知道,自己的那种症状是“反PUA中毒”,和王琛那样的“PUA中毒者”一样,他们在尝试走出PUA之后,依然被它啃噬着。
▷成都摩卡情感公司内景
被反噬的人
在这种男女关系的拉锯战中,没有赢家,都是输家,谁都找不到真爱。在成都一家PUA机构“摩卡情感”工作了三个月的贺晨觉得,如果说有赢家的话,是在PUA圈子里挣到钱的那些人。
贺晨的工作就是把PUA导师白鸭的“撩妹”经历改编成小说,应聘的时候面试官的问题是“可不可以写小说,写偏色情的?”正值毕业,贺晨需要一个工作,很快就答应了。但真的工作以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我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约炮什么的,我面试的时候觉得应该也可以接受。但是来了以后发现真的是接受无能。”6月份入职,8月份贺晨辞职离开。
导师白鸭把自己的经历编成word文档,“昆明两晚,三线小演员和我相约在昆明的酒店”、“摩拜单车把妹,24小时TD(推到)全记录”等等一系列的搭讪推到故事,让贺晨觉得这些人都是“病人”。
后来的贺晨偶尔也会恍惚,不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如果说很有礼貌,就会怀疑他的动机,我以前的男朋友会不会是PUA?看到微博里一些吃的很好,住的很好的人,我就是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他如果用这些招,你真的防不胜防。”
两个月的工作,她看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女性PUA也有,教女孩子怎么样留住一个男孩子的心,去医院假造怀孕都是常规操作,还有一些女性PUA经常会以“我收到男PUA的礼物但是我还没有被睡”为荣在群里炫耀。
自从2015年遇到李坤之后,吴茗每隔半年就要经受一次情绪的折磨。每天忙完工作的事情,开启“怒怼PUA模式”,经常折腾到凌晨一两点才放下手机,洗漱睡觉。
今年4月28日,她发表文章讲述自己被PUA欺骗的经历,微博收到污秽不堪的谩骂,愤怒无法排解,她开始摔杯子、镜子、手机,只有听到东西破裂的声音,她才觉得好一点。
王琛如今也极度悲观,“有些东西一旦进入你脑子里,是很难移除的,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可能不会后悔我接触这个东西,但是我后悔没有及时的去切断跟PUA的关系。”他怀念父母那一辈人因为相亲就可以过一辈子的感情。
王琛说,如果生命中再突然出现一个女生,现在自己最想知道的是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和她聊天?“但对两性关系,我不抱希望。”他抬头看了一眼记者,又很快补充道。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琛、吴茗、贺晨为化名)
信息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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