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安

淑是我们大学的同学,也是我的闺蜜。

她皮肤很白,爱笑。每天早上,都是她,用爽朗的笑声,叫醒我们的耳朵。我们忙着洗漱的时候,她已经去校园的石凳上,用录音机学起了英语。那时,我们班没有开英语课,我们大都为作业忙得不亦乐乎,可她,竟然那么有远见地走在了我们的前头。最终,她以优异的成绩被分配到市里一所非常好的学校。分别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很喝了一顿,我们都醉了,只有淑很清醒。她在那里作诗,她说:“人生这杯酒,我喝永不醉。”

同学在一起时,情意浓浓,分开了,各自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大家感情就淡漠了,这就应了那句话:许多年以后,谁还记得谁?

时光并不因为我们的情有多厚而忘记脚步,也不会因为大家的分离而停止前行。不知过了几年,我就听说她结婚了。淑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不仅漂亮,更有才。人说红颜薄命。这话一点不假。她嫁给了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生。那男生和她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长得非常帅。嫁的理由,就是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老朋友。

人就是这样,没有感情的人可以结婚,照样生孩子。淑也不例外。她们很快有了一个帅气的儿子。这个纽带把淑和她的丈夫的感情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爱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她们就这样,白天忙忙碌碌去工作,晚上回到家里,所有的话都是孩子,孩子,孩子。孩子的笑声抽出了大人的笑声,他们的生活也因为孩子有了温暖,有了快乐。

当一个人命运多舛的时候,老天是不眷顾她的。十二年,美好的婚姻,被癌症伤得支离破碎。丈夫被淋巴癌晚期的痛苦折磨得生活无法治理,淑只能丢弃工作,把孩子放到娘家,一个人在省城医院里护理丈夫,延续自己这段平平淡淡的婚姻。那时,我们的工资不高,每月仅仅一百多块钱。他们是两个人一起吃小吃铺,一吃就是几个月,好在那时医疗费是可以随时报销的,淑也按公派护理处理,公交车费火车费都是报销的。为了能让丈夫多吃一些好的饭菜,淑自己每天吃半饱,每次坐汽车,看到地上有别人不要的公交车票,她就先用脚踩住,看看没有人看见,她再捡起来,把泥巴小心翼翼地擦掉,哪怕是沾上了痰,她也不嫌弃。要知道,一张公交车票只有四分钱啊!

她的辛苦劳累没有感动上帝,丈夫在一个夜晚,静静地抛弃她,独自赴天堂。那天夜里,应该是淑最能体验人性冷漠的一个夜晚啊!也是她最能明白人死了的孤单寂寞的一个夜晚啊!她没有泪,不是不想流泪,是没有时间流泪。她一个人跑到外面的寿衣店,去买寿衣。人家要一百八,她的衣袋里只有一百块。她就和人家讲价,恨不得跪下来求人家。那人被感动了,卖给了他。他回来,一个人给丈夫穿上,淑的丈夫个子很高,她一个弱女子,穿起来特别费劲,同病房的人没有人来帮她,大家都站在远处看热闹。好不容易穿完了,还得弄到太平间去,不然,别的患者无法休息。淑想了想,下楼去了门卫处,求看门老人来帮助。那人张口就要一百元。淑的衣袋里分文没有,死者又不能不往外弄。这个时候,淑哭了,泪水流淌着她江河一般的痛苦啊!最后,她答应先欠着,等家里来人带来钱后,一定给。那人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非得要,这样的事必须给钱的,不然不好。”丈夫被送到太平间后,淑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反回到病房,躺在丈夫的病床上,把被蒙到头上,进入的疲惫的梦乡。她告诉我说:“那会儿,什么脏啊,病菌啊,没有这个意识了,困得只想死过去,进入什么都不想的境界,只想睡好了,再哭丈夫。”早上,她睁开眼睛,看到患者家属都站到走廊上,用惊恐而不解的眼睛看着她。她发现自己影响了大家,歉意地走了出去。她不知道饿,知道了也没有钱。她来到电话亭,给姐姐打了电话。

祸不单行。她刚回到家里,父亲就出事了。她的父亲到地里播种,一个响雷,劈断了地边那棵大树,她的父亲,一个魁梧的壮年人,身体被分成几十片,哩哩啦啦分布在百多米的黑土地上,可怜的老人,把他一生的辛苦劳累交给了他热爱着的、用来维持家庭最低生活的土地上。淑扑倒在那零零碎碎的尸骨上,放声大哭,直哭得山河破碎,肝肠寸断。那天晚上,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拿起老白干,喝了一瓶,醉的时候,她趴在地上,自言自语道:“人生这杯酒,谁喝都是醉。”

淑彻底崩溃了。淑精神失常了。为了孩子,她还必须去工作。为了丈夫和父亲,她又无力工作。她每天讲完课,就坐到办公桌上,逼迫别人和她玩扑克。玩的时候,她大喊大叫,把扑克摔得震天价响。时间久了,已经完全影响到学校的正常工作。校长想可怜她,却也无能为力。校长叫她调转到别处吧!她也知道自己的不好,不想给学校添麻烦。

她在家里修养几天,反省几天,终于,她用自己的刚强战胜了人生的不幸。

她找出自己几十个获奖证书,上了火车。她直接找到市长,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市长看到这么优秀的老师,考虑她的实际情况,就把她调到了市里的一所学校,还给她分配了住房。从此,她把自己的不幸翻过去,让他们成为历史的记忆,她又恢复了工作狂的状态。那时,她就告诉自己,不再嫁人,自己守着儿子,一直到老。工作的第一天晚上,她一个人炒了几个小菜,和自己的影子干了一瓶,这一次,她果真没有醉,她又朗诵道:“人生这杯酒,我喝永不醉。”

感情的问题,谁也说不清楚。四十五岁那年,她遇到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人,那个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其貌不扬的,可是,有头脑,会做生意。退休了,还经营很多买卖,收入很可观。或许爱情的力量太强大了吧!她突破了自己守护的底线,第二次披上了婚纱。结婚那天,她打扮的很漂亮,很像明星。她说,人不能老是守着痛苦和过去混日子,人的生命如此短暂,要对得起自己。她的工作依旧那么出色,她活得很有价值。她开始成为一名虔诚的教徒。她每个星期都去教堂做礼拜,平时也给教徒们讲课,谁有难了或者有什么不幸了,她都帮助祈祷,她又恢复了那独有的爽快的大笑。

十年磨一剑,可能磨成一把亮剑,也可能磨成一把杀人的剑。善良的她再次遭受了重创。那个男人背着她,把房子给了自己的孩子,或者转卖给了别人。人家拿着房照来赶她走,她傻眼了。那天晚上,她孤独极了,寂寞极了,她认识到,自己又走错了路。于是,她又拿起了酒杯,这一次,她真的酩酊大醉,她的诗说了一半就醉倒了:“人生这杯酒,怎么喝……”

第二天,酒醒后,她决定拿起法律武器维权。从家里到法院,两点一线,她走了不知多少遍,她是九判十二次抗诉。她平时就是准备诉状,每天也抽出时间到群里看看。我看到她没有讲话就很惦记,我就喊她,问她怎么样了?她看到我的留言就发言,告诉我没事。她这样苦,这样忙,还每天帮助我们祈祷,不管大家有什么问题,她都帮助。

她很可观,好像一棵铜铸的大树,任凭洪水怎么冲也冲不垮,任凭雷怎么劈,也劈不断。她告诉我们,来年,她将去海南,在那里租一间房子,过冬,好好释放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人生不再受到任何羁绊。

如今,我不知道她的诗是什么,我帮她作出最后的句子吧!

“人生这杯酒,刚强的人喝了不会醉。”

【作者简介】平安,黑龙江哈尔滨人,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发表了600多万字的作品,擅长小说散文诗歌电视剧等创作。平时培养孩子写作,已经有700多孩子的作品见于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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