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勒索病
深夜,我听到初春的雨倾泻在无尽的洞庭湖初州。
我最喜欢这样的初春之夜,听细小而密集的雨落在窗玻璃上,想象不远处的洞庭湖上发生的那些事,想象藜蒿和其他植物喝饱了春雨一扭一扭挣脱泥土束缚的样子。藜蒿正是在由冷至暖的春雨中,一点一点挤进春天的门庭。
藜蒿原本是遍生湖乡的野生植物,细微质朴,却有着与普通的植物不同特质的芬芳。正是这种独特的味道,让藜蒿变成了一种怀乡植物。它柔柔的根系,扎根在游子的心灵深处,再远也无法拔除。
在洞庭湖湿地沼泽遍地皆是,出门就见。初春,阳光正好,而湖水绿如蓝时,江南总是要吃藜蒿的。
去旧城,旧时光的街巷尚在,渔巷子、茶巷子、桃花井,随意找一条百年老街,陈旧的青石板,还保留了那么一点诗情画意。寻一家小酒馆,“吱呀”的木门,两三张乌黑的木桌子,侧墙上悬挂着一块招牌,用粉笔新写了几个字:清炒藜蒿。字不工整,完全没有字帖的规矩,有藜蒿的那种野气。藜蒿,凌乱地摆在竹篮里,水气洇洇,清香缕缕。临窗而坐,阳光铺洒,窗外是一湖春水,大地一片温润。我感到一股春天的水汽阵阵涌来。
好久没尝到新鲜的藜蒿了。清鲜,脆嫩,素净,鲜香扑鼻。这哪里是菜啊?简直是一碟碧玉簪。只有这时才可体味文学大师汪曾祺笔下的藜蒿: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
吃藜蒿要趁早,不能误了大好春光。湖区有“一月藜,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的谚语。腊肉炒藜蒿是味道最为浓郁纯正的农家土菜,最能代表洞庭湖湖乡的民俗民风。湖区人做藜蒿是很讲究的,必须是采自于湖洲的野生嫩茎,挑选的藜蒿要毛衣针粗细的,绝对不能用菜刀切,怕粘上铁腥气,一定要用手折掐成寸许长的段。藜蒿的叶子是不用的,蒿茎最好也只留杆尖部分,摘叶子要顺着捏住藜蒿上部,从嫩尖往根部倒着捋,小心翼翼地摘,别伤了嫩尖。腊肉必须是农家自己腌制的土猪腊肉,即使用作配料的红辣椒,也必须是农家自己晒的,这样炒出来的菜,方能香辣到位,让人酣畅淋漓。
先把洗好的藜蒿嫩茎掐成,再把腊肉切成丝或片装盘,锅烧热,不用放油,把腊肉肉色煎到金黄,将藜蒿倒进油锅,加红辣椒,爆炒稍许。菜尚未起锅,满屋溢香,直将人勾引得涎水直流;待得端上桌来,但见藜蒿清爽鲜嫩,腊肉醇美柔润,黄绿相映,于浓鲜中透出一抹清香,真是绝妙的搭配。
在洞庭湖水乡泽国,“藜蒿炒腊肉”做成了佳肴极品,吃成了一种情怀,一份乡愁。毫不夸张地说,“藜蒿炒腊肉”作为一种打上了浓郁乡土印记的食谱,已进入洞庭湖区人民的血脉之中。在洞庭湖区的食物谱系、话语谱系和情感谱系中,藜蒿,已同春天、亲情、友谊、乡愁等词语紧密联系在一起,一直萦绕在民间的烟火里,真实而洁净。
一盘碧绿的藜蒿冒着热气透着丝丝香味,江南的春天便永久地留在人生的记忆里了。
洞庭湖的春,正在藜蒿香里越来越深,越来越鲜明。
[责编:刘瀚潞]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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