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选了离家最近的昆山富士康,轰轰烈烈的万人电子大厂。
心底觉得,那才是一代年轻人中的大多数,来自农村和小乡镇的孩子,初中毕业后就要出去闯荡,不管混得好不好,多是无所畏惧、前途无限的神情。而同样的年纪,另一群年轻人,不少还在看漫画、听广播,整天操心着暗恋明恋。“真没劲。”记者心想,那电子厂里的年轻人,就有劲了?
记者想去看看。
纹身和烟疤
去之前,还采访了一位曾在深圳富士康“体验生活”的大学生,他干过一个暑假的夜班,夜夜打螺丝。问他感受,他说“冷漠”,他举个例子,说一次忘带钥匙敲宿舍门,里面明明有人,偏是等了很久才从门缝里露出一张臭脸……
于是,记者带着一点忐忑,翻出上海市某中学的高中毕业证书,拿着上海市某城区的身份证,怕人问起,还想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解释,去了人力资源市场。
意想不到的顺利,在招聘摊位上,给对方看下身份证,签个名,让在一旁等,就行了。真是想太多,人家根本不在意“上海户籍”这件事好嘛?人家根本不会问“上海人为啥来打工”这个问题好嘛?
人家最在意的,是有没有纹身。在招聘摊位上,卷袖管看纹身;进工厂排队点名收身份证,也要看纹身;体检培训的时候,也要看纹身,要求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隐瞒,否则被发现就是浪费时间和金钱,体检费30元,培训要一天。
于是,每一个环节,都有纹身者“自首”,被要求走出队伍,然后被小声问询纹身的位置、大小、纹身的原因等等,一些人离开,一些人留下。同样被重视的,还有烟疤和刀疤。走廊里听到对话的片段:“背上有刀疤。”“你怎么回事?”“小时候跟人打架被砍的……”
据记者观察,关键是部位,只要刀疤、烟疤不在手腕上,纹身不是大片的恶龙猛虎,也能勉强混过去。
讲台上有人说,我们算宽松的,附近类似的万人电子大厂,男性入职一律脱上衣检查纹身。
我们几位“良民”在队伍里讨论为什么,得出的结论,一是怕流氓小混混不好管理,二是怕自杀倾向。在经历“连跳”之后,显然,富士康最怕的就是自杀。在培训中需要填写的一系列纸头中,一张是百来道题目心理分析问卷,是否抑郁、是否烦恼、是否失眠……讲台上提醒,统统选否,还有一张是珍爱生命承诺书。
体检是抽血、拍胸片,考试台上读答案,台下听写。无话。
最爱手机和女工
如果不是为了观察和采访,记者真心忍受不住这种无聊。
等着大巴、等着入厂、等着体检、等着分宿舍、等着分车间、等着培训结束,一直在等。所有人埋着头,玩手机,大多是玩手机游戏。若不刻意搭话,没人主动说话,各自玩手机。
一个细节值得一提:培训时,有冲压车间的领导上来要人,相对而言,冲压苦、脏、累,却能学到点技术。问了一遍遍,个个都埋着头沉默。
台上一女人笑骂:“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出门就图赚钱,一点不想学技术?”没人笑,也没人抬头。
宿舍也无聊,有宿舍住8个人,地上铺满鞋,无处下脚,阳台积水发绿;也有宿舍住5人,被褥雪白,轮值扫地,整洁得如同闺房。但同样的,人们不大说话,一是工种不同,白班夜班也不同,不常见面;二是大家都爱手机,记者在富士康几天,任何时候看到任何人在宿舍的状态,永远抱着手机。
这里也生产手机,最火爆的品牌和机型。可惜的是,工作时明令不能玩手机,也不能聊天,线长看到,是要骂的。于是,任何流水线上,大家有事没事都看女工。不经意间,多少工友和记者浓重地表达想和妹子们聊天的渴望。
可惜的是,电子厂的女工近年来越来越少,流水线上几乎稀缺,一条线上有一点红就不错了。和记者一批进厂的两位女工,很快被安排到大家公认最轻松、活最好的品控车间去。
记者从其他的采访渠道得知,大多电子厂爱女工,一是天生仔细,废品率低,大数据能说明一切;二是好管理,出勤率高,更不会顶撞线长、寻衅滋事。不只是电子厂,如今职业中介公司和职校都爱女生,还有学校因为女生就业率高大量招女生,校内干脆连男厕所都没了。
可是,在记者所在的研磨车间,年轻女工只有一位,遥不可及。于是,一群男人只能埋头于沉默的工作,每两个小时休息10分钟,于是堆成一堆抽烟,不抽烟的则继续玩手机。厂区的食堂人山人海,几个小伙伴一起吃饭,他们最大的乐子,就是找女孩子聊天,没有机会,则玩手机。
大家都觉得,手机其实也没什么玩头。
好工作和坏工作
刚开工两个小时,一同入职的工友赵作海就不干了。
他用力脱掉手套,到记者身边来抱怨,太累太苦,要走了,你走不走?记者不走,他很失望。他说这是他干过最差的工作,为了印证这一点,他抬脚给记者看他的皮鞋,鞋面有花纹和金属镶片,你看,都淋透了。然后,他带着一个愤怒地背影走了。赵作海还算是“坚持过”的,大部分小伙伴,一早来看了下工作环境,就溜走了。
实际上,我们被分配的工作很简单,全机械操作,在水龙头下,把粗糙的笔记本外壳固定在打磨台上,给机械臂换上砂片,按动开关就行。记者要做的,就是不断换外壳、换砂片、吹干、装好。说实话不累,但无聊。两小时能坚持,全神贯注,效率很高;四小时后开始间歇性发呆;六小时后开始磨洋工,吃饭休整后,周而复始。一天十小时下来,真心只有一个念头:躺床上抱着手机。
如何克服这种无聊感?工友陈小弟教给记者“秘方”:脑子放空,别想任何事。记者试了试,更无聊了。
吴鹏鹏则更有经验一些,他在烟台、郑州的富士康都干过,他教了一个更实用的“秘方”:习惯了就好了。但是,第三天,吴鹏鹏辞职了。他计划去找一个更好的工作,要活少钱多不费力。实际上,到第三天,和记者分配到同一车间的十多位小伙伴只剩下两人,而我,也必然是要走的。
每次人没了,线长就来找记者,问名字,然后从名单上划掉。也只有记者,出于采访的需要,用心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和面孔。
哪来什么“活少钱多不费力”的工作?即便是在三家富士康干过的吴鹏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目前研磨这个活不好,他宁愿在流水线上打螺丝钉,一是可以坐着,二是完全不用动脑子。记者心想,难道这个研磨需要动脑子?忍住没说。他还羡慕烟台另一家纯自动化的工厂,他在那里当过保安,厂里机器人很多,工人只要一旁看着,“动动手指就好”。可是,这种活好的工厂,没有点“关系”根本进不去。记者心里又想,是不是没有点学历和技术进不去。却又忍住没说。
那么,记者尝试聊另一种可能——就在富士康这样的工厂,从流水线工人做到线长、车间长,不是也挺好?据记者打听下来,确实挺好的,工厂以工作年限晋级,基本工资、奖金和加班工资都将上涨,很多在厂里工作6年乃至10年以上的员工,工作稍轻松,月收入五六千以上,完全不成问题;若是线长、车间长,则更好。问身边几位工友,却都说“要关系”,或者说“临时工不行”,反正就是一堆不可能和不行。不过,“重关系”和“提携老乡”确也是部分实情,一同入职的小伙伴,穿着皮夹克和“牌子”牛仔裤,看起来最牛气的年轻人,刚进工厂就开始给“大哥”们打电话,问哪个车间好?问哪里有老乡、有关系?沉默的队伍里,人人都瞄他,多少带着点羡慕。
在类似的电子厂里,人员频繁流动是常事。吴鹏鹏和记者聊起之前在“隔壁”电子厂的经历,第一天拉进去100人,两辆大巴装满,第二天要走掉90人;能坚持过最初的无聊和不适的,也未必能做得长久,电子产品周期太快,外贸寒潮也说来就来,订单多时流水线开足猛加班,订单少时因为工资太少只能被迫离职;线长、车间长等管理岗位也不例外,苏州一家人力资源公司老总告诉记者,如今市场上最不缺的,便是流水线上的管理岗,年龄大了、资历老了,不肯回去做一线工人,除了“一定的管理经验”,手上又没什么技术。
第三天,记者也“辞职”了。没办任何手续,带着工作证潇洒走出大门。
一批小伙伴进车间,仅剩的工友陈小弟后来常给记者发微信。他说,厂里的大道上,最近每晚都有夜市,跟赶集一样,人山人海;他还说,厂里可以自考大专学历,可是他要上夜班了,实在有心无力。没过多久,陈小弟也辞职了,他说夜班实在太难熬了,问他出来后想干嘛?他说可能回老家开吊车,毕竟他有吊车证。但是,他说开吊车太孤独了,一天到晚没有人说话。
你有什么好工作介绍给我吗?陈小弟问。记者无话可回。
题图来源:新华社 编辑邮箱:alexklj@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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