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8日中午,从电视里听到日本著名演员高仓健去世(享年83岁)的消息,不由地叹息。我们这代人知道高仓健,多半是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观看日本影片《追捕》开始。正值改革开放的大潮即将来临,《望乡》《追捕》《狐狸的故事》三部日本影片的引进,让当时的国人大开眼界。尤其是学习日语的年轻人,仿佛一夜之间拉开了观望日本、观望世界的厚厚窗帘。
三部影片中,《望乡》的深刻内涵和艺术水准折服了中国观众,尤其那些具有阅历和人生经历的中老年观众倍感震撼;《狐狸的故事》以其独特的动物题材和充满人性的叙事获得观众喜爱,少年儿童纷纷在这部影片中寻找久违的自然界妙趣;而《追捕》虽是一部商业性侦探片,但因演员高仓健的出色表演以及当时流行的日本侦探题材作品和时尚的电子音乐,立刻博得中国年轻一代的热烈追捧和厚爱。和电影一起红起来的,还有影片主题曲《孤独の逃亡》,作者是音乐家青山八郎,全曲没有歌词,旋律全为哼唱加电声合成,因此凭着音乐这门国际“语言”在中国大陆风靡起来,“啦呀啦……”的旋律飘遍大街小巷。
也许是因为沉默了太久,《追捕》的出现,高仓健的出现,让中国的年轻人如沐文艺春风。年轻人一边观看,一边欣赏高仓健的硬汉形象,感到新奇和兴奋。“杜丘”“真由美”“矢村警长”“横路近二”“朝仓”“唐塔”……那时,片中人物脍炙人口,名字常常挂在年轻人的嘴边,成了嬉戏玩笑的谈资。“杜丘”代表正义勇敢,充满沉默是金的力量感;“真由美”代表善良美丽,也夹杂着对野性俏皮的审美;“矢村警长”代表忠于职守,“横路近二”代表人性扭曲,“朝仓”和“唐塔”代表黑暗势力……《追捕》在当时的日本影坛算不上很出类拔萃,但由于它对我们这代人的影响,留下的远不只是一个电影记忆,而是那个时代文化符号。
于我个人而言,《追捕》还有一层特殊意义。那时,我们这些日语专业的年轻人求知若渴,却苦于难寻一本外文原著。三部日本电影被引进后,专业圈内刮起原版电影剧本手抄本之风。为了提高外语水平,我们一遍遍观看日语原版影片,聆听高仓健浑厚沉稳的原汁原味口语。接着,一本本日文版手抄本的《追捕》(原版片名《你呀,涉过愤怒之河》),在工作之余的玩命抄写中诞生了。年轻同事互相传阅,如获至宝。高仓健伴随着他的影片,连同文字刻入了我们的记忆。
本文作者1986年参与编译的《中外文艺家及名作辞典》
本文作者抄写的日本电影《追铺》原版剧本(日语手抄本第1页)
1978年作者抄写的上海电影译制厂翻译的日本影片《追捕》中译本
1987年,我参与《中外文艺家及名作辞典》的编译工作(1991年4月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负责有关日本著名艺人词条的编译。该辞典关于“高仓健”的词条是这样的:
“高仓健(1931出生),日本电影演员,生于福冈县。毕业于东映影片公司演员培训所。到制片厂工作不久即领衔主演《电光徒手搏斗》(1956)、《流星徒手搏斗》(1956)、《喧哗的职员》(1957)、《戒烟线》(1958)、《天下的乐天汉》(1960)等片。1961年主演《花·暴风雨·强盗》后,成为‘强盗片’的代表性演员。他扮演的那些敢于与命运抗争的硬汉子,由于充分表现人物的性格,使人物富有立体感,被誉为‘高仓健式的男子汉’……1973年后,主演敢与警方抗争的角色,如《新干线大爆炸》(1975)、《追捕》(1976)等,成为许多新潮流影片中虚构的英雄。1977年主演的《八甲田山》被称为‘国家题材片’的佳作,而《幸福的黄手帕》则被称作是‘家庭题材片’的代表作。其他影片还有:《东之华》(1978)、《野性的证明》(1978)、《动乱》(1980)、《远山的呼唤》(1980)、《兆治酒店》(1983)等。”
通过以上词条所述,可见高仓健的勤奋和人气。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高仓健几乎每年拍摄一部影片,但在我的记忆深处,《追捕》至今排位第一。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常去日本出差,在东京街头看到高仓健的大型广告,站在广告牌下仰头凝视这位演员,想起在酷暑中抄写原版《追捕》电影剧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聆听他深沉的口语,我知道,《追捕》留给我的不只是一部日本电影,它是我们这代人青春时奋力前行的纪念。
11月,高仓健逝世4周年。我提笔有感,不仅为了纪念他,还因为在就在上月看了央视电影频道播映的另一部截然不同的新版电影《追捕》。新老片名一字不差,但新《追捕》使我坐立不安,感到若不谈出自己的感受,有愧老《追捕》曾给予我的艺术修养,有愧高仓健曾留给我的审美认知,也有悖曾经编译的那本辞典中“他扮演的那些敢于与命运抗争的硬汉子,由于充分表现人物的性格,使人物富有立体感,被誉为‘高仓健式的男子汉’”的说明。
新《追捕》刚开头,让我颇为好奇和激动。它的主要人物与老《追捕》同名同姓,扮演“杜丘”的是在国内有一定知名度的张涵予,也属“硬汉派”演员,故事内容仍是律师杜丘被卷入一桩莫名其妙的谋杀案,遭到矢村警长和另一股恶势力同时追捕,在逃亡过程中得到真由美帮助,也得到矢村警长的谅解和相助,揭开恶势力背后利用活人进行药物试验、通过地下工厂制造违禁药品、牟取暴利的真相。经过多番打斗,主人公最终战胜了恶势力。
随着剧情的发展,失望也越来越大,到最后深深叹息与遗憾。同样是商业性的侦探警匪片,新老《追捕》的最大区别在于老片能够较好地处理商业价值和艺术价值的关系,留给观众回味,新片则为了追求打斗情节和娱乐效果,扩展追捕的地点,增加了不少旁枝末叶的人物,制造了许多打斗场面。正是这些扩展、增加、制造,导致了新片主题淡化、情节散乱、人物平淡、场景生硬。就像一篇武侠小说,原本有个好故事线索,但加法做多了,增添许多花拳绣腿,让人忘了什么是真功夫,什么是英雄本色,最后精华流失,观者看了一通热闹后什么也没记住。
新《追捕》中,杜丘周围的人物多了:真由美多了一个未婚夫,而这个未婚夫曾是地下制药厂的技术员,死于魔窟,真由美为夫报仇挺身而出。在此,真由美不再具有老《追捕》中直接与杜丘的个人情感关系,丧失了往日观众们喜爱的那种主人公之间的亲密机缘和浪漫情感,所以,新片的真由美不具有真由美原形那股离经叛道的个性,她的行为只局限于复仇。新片更没了老片里杜丘在北海道深山老林救下真由美的经典场景——真由美率领马群,英姿飒爽营救杜丘;杜丘为摆脱追捕,在真由美父亲的帮助下驾驶私人飞机升空,“啦呀啦”的画外音乐随之响起……这一切的内在逻辑和自然艺术表现效果,在新片里被生硬的人物关系和冰冷的打斗场面所代替。
矢村警长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女实习生助手,虽也走俏皮可爱路线,但失去矢村原有的那种坚韧深沉的侦探老手风格。不仅如此,为新矢村设计了一个腐败透顶的上司,这个上司又恶又蠢,矢村警长必须一边反腐一边“追捕”杜丘,还真够辛苦的。离奇的所谓当代情节,淡化了矢村与杜丘原来的戏份关系,甚至在片中还屡屡出现喧宾夺主的场面。
新片中增加了不少恶势力集团的戏份,反角愚笨无比,人物脸谱化,坏头目的小女儿毫无逻辑地幡然醒悟,站到杜丘一边对抗其兄长和父亲。正义与邪恶较量的场面很多,但几乎都靠打斗,没了老《追捕》中“朝仓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那种经典对峙与对话。虽然真由美家乡牧场的马群也在奔跑,片尾出现字幕时也响起了“啦——啦啦——”的音乐,但所有这些剧情的错位和角色设计的错乱,游离于主题和主人公性格塑造之外,在不断分散观众注意力的同时,也耗尽了对主人公的认可与好感。
老《追捕》故事发生地主要集中在东京和北海道,地点虽少,却有地域特色,景致优美,让人过目难忘。而新《追捕》除了在东京和北海道拍摄外,为增加“水上搏斗”的赛艇追捕效果,特意将取景地扩展到大阪等关西地区。地点的频繁转换,让人眼花缭乱,“多中心即无中心”。当然,新增的福冈“船祭日”游行富有民俗风情,北海道小站也很美,但增加的赛车追赶场面在当下警匪片中早已司空见惯,成了俗套。张涵宇在一路的追捕打斗中成为武打硬汉,虽然表演仍有可圈点之处,但很可惜,他离高仓健那种充满人情味、却又隐忍着丰富情感的男子汉形象,还差得较远。编导没能为他制造合理的人物关系及合乎人物情感逻辑的言行,所以其硬汉表演缺乏可以扎根的真实土壤。
改编经典剧目和影片,在历史上有许多成功案例。例如把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哈姆莱特》搬上银幕,我国曾有藏族版“王子复仇记”(歌手古巴甲出演主角王子),古典气息与民族特色兼具,拍得很美。也有柳云龙根据大仲马《基督山伯爵》改编出一部剧情相同的中国版电影(故事地点改在山东),故事结构、人物和情节基本忠实原著,可看性强。《追捕》虽不算世界经典,毕竟由于高仓健的刻画人物之功和商业电影制作手段的纯属,在中日观众中具有强大影响力,如今使用原中文版片名和人物原名改编新片,可以创新,可以突破,但不能粗制滥造,不能只求“好看”不讲人物逻辑,以至于矮化了原有的人物形象。改编应保其精华,有所创造,窃以为新《追捕》之失色对当下警匪片创作是个提醒——不可一味地追求“娱乐至上”。
在高仓健离世4周年之际,《追捕》二字唤起的是对经典老片和往昔岁月的纪念,更是对兢兢业业于电影一辈子的性格演员的追念,从这个意义来说,希望后来的《追捕》者们,去掉一些透支“Ip”的虚火,以敬畏之心对待每一次新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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