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足教练 我眼中的米卢和中国足球

小时候极其喜欢读书，孤独的时候多，运动起来就很疯狂，乒乓球、游泳、武术等项目很杂，上中学爱上足球，恨不得抱着足球睡觉，上学路上趟着足球跑来回，校园里多了很多球友。高中里有喜欢足球的体育老师，撺掇学校举办过一次年级足球比赛，因为学校刚刚将坑洼好几年的泥巴地，稍稍平整，两边树了铁杆球门，让长着稀疏杂草的荒地有点足球场的样子。于是这一片被学校遗忘的角落，课后时间开始响彻起同学打闹的欢叫，当然也成了喜欢足球孩子的圣地。前面几周比赛，我所在的理科班成绩最好，我踢的前锋很威风，还有进球，有一次老师读作文，有女同学描写我潇洒的带球射门动作，令我脸面羞涩内心狂喜，只可惜决赛将临，细雨飘飘连日不断，应试实力派老师发现球赛影响力巨大，遂以不干扰考试为由，果断取消比赛，我的足球冠军梦就此打住，引为终身遗憾。

世事难料，十几年后，我戏剧性地成了中国第一代专业电视体育记者，国内知名教练和球员、足协官员都是采访对象，高高在上的足球，成了可以随时触摸的带有质感的实体。

情感上我喜欢足球，理智上我把足球冷却到职业追求，我觉得情感会美化足球，而理智才能看到真实足球。所以，我一直想用真实还原被各种曲解幻化的神奇米卢，我的专业和理智告诉我，真实的米卢在中国的成功经历，应该埋藏着中国足球的重启密码。

米卢表面和善，内心强硬，让人爱恨难分。

米卢两大标志，摄像机与微笑

有次出国采访，我直接遭遇米卢怒火，他极冷酷地将我置于危险境地，当时恨得我牙痒痒。那是十强赛之前，米卢带国足去约旦首都安曼和西亚球队踢热身赛，我和同事赶到当地采访。因为足协喜欢隐瞒行踪，我们只能提前到安曼，找到住处后赶到机场蹲点，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钟，国足飞机才落地，出关后大家都上车去酒店，现场只有一辆小车，三位是报社记者，现在都成足坛最著名最资深的大佬，我和同事是电视记者，小车只能坐四人，有一个必须上大巴，我想自己拿着摄像机，可以拍点花絮就上去了。我最后上车，刚踏上过道，米卢正拍手让大家和他一起做游戏，坐了一天飞机，以他这个年纪，还能有这样精神头，实属不可思议，我是记者本能，看到这一幕，自然打开摄像机，心里美滋滋地想，这才是最好素材，可以做爆款专题片。结果很悲剧，我乘上云端的感觉，被米卢挥手打到地狱，米卢看到摄像机，怒不可遏地指着我，不准记者上车，而且要求停车，把我赶下车，坐在前排几个足协官员，无一人出面帮我讲话，脸面麻木令人无语。在米卢坚持下，我灰溜溜地下车。机场只有昏黄射灯，浓墨一样的夜色，安曼的候机楼之小，像个大仓库，里面的大灯都关了，微光里的大门黑洞洞，想要随时把我吞噬，我已经陷入了最无助的深坑，周围没有出租车，那时候手机频率不对不能用，更没网络，我不知道国家队住的酒店，连我们自己住的酒店卡片，也在同事身上。环顾左右，人几乎走光，我犹如站在空荡荡的沙漠中间，这种绝望升腾起来，我只能恨米卢无情，以及对记者仇视。这时，从灯光已经暗淡的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我一看是大使馆的一位小伙子，刚才在等国家队时候，我们聊了一会，他看到我很奇怪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我只能报以苦笑，他似乎明白，我正好要去国家队的酒店，你上我车吧，当真救我一命。几天以后，米卢在接受单独采访之前，对我特别道歉，显然他那天愤怒是另有原因，不说也罢！。

我始终记得米卢脸上的职业微笑，头顶灰白的乱发，衣着不修边幅，永不离手的掌中宝摄像机，总是到处拍拍拍像个老男孩一样，只是没想到，他很随意的出现，却带给了中国足球一股清新的风。米卢之前的中国足球很封闭，绝不会在深夜的大巴上做游戏。米卢之前的国足教练是戚务生，我有次在广州采访国足与美国队的热身赛，感受到两人的天差地别。赛前一天适应灯光球场，国足训练，大铁门紧闭，拒绝任何记者窥视。我从上方看台铁门，冒着跌伤危险翻过去，落地就被保安赶出来，实在令人沮丧，不就是 一场热身赛吗？后面美国队训练，大铁门敞开，草地边开放拍摄，从拍训练到教练接受采访，并无限制。戚务生天天阴着脸，采访太难，我本以为他性格如此，后来他到云南队当了俱乐部主教练，发现他竟然可以侃侃而谈，新闻发布会甚至和记者开玩笑，他铁板样的脸上开始漾起一丝笑意，我甚至怀疑，中国足球就是扭曲人的吗？

中国足球负担太重，发展自然步履艰难。米卢上任伊始，基本上就是一个减负的过程，他总是打破国足原有的潜规则，然后注入他的影响力。

我第一次见到米卢是在上海嘉定体育场，这是米卢首次带队训练，影响极大，全国足球记者都赶来了，希望见证世界杯神奇教练的风采，因为他是带领四个国家队进入世界杯决赛圈的足球教练，光凭历史他就是传奇。

嘉定体育场是最老的样子，400米跑道把中间的草地足球场圈了起来，跑道外围是一圈裙房，裙房之上是看台。记者先到球场，等到国足球员开始入场，记者们很自觉地逐渐离开，有的早早上了草地外围的看台，足协习惯隔离记者，早走为安，免得被赶出球场难看。眼见国足队员踏上绿色草皮，开始玩起足球的时候，奇迹出现了，米卢热情走向正要离开的记者群，招呼大家不要离开，还招手让看台上的人下来，邀请记者在草地边近距离观看国足训练，大家转脸看国家队领队李晓光，他竟然默认，记者们小心地聚拢到场地边，小声嘀咕着，米氏国家队怎么变样了？国家队这个极其封闭的罐头盒子，因为米卢，自己打开了。这么多年过去，我甚至忘了训练内容，但是记住了这一特殊场景，还有他相当职业味道的微笑。

训练结束，米卢主动招呼大家不要走，他要开一个赛后新闻发布会，就近裙房找了一个房间，米卢与现场几十位记者，隔着一张老式的课桌，完成了他的第一次训练后的新闻发布会。米卢用他强大的气场，为国足打开了心门，后来他利用与媒体之间的特殊关系，为自己争取了更多话语权，撇开他的媒体技巧，米卢这一届国家队，应该是中国队有史以来最开放的，我认为这算一条成功的经验。

稍后的第一次昆明集训，我印象特别深刻，国足被安排在新修好的红塔足球基地，高原阳光下的碧绿草坪，绿得令人震撼，见惯了满是参天大树，满地树影斑驳，有点阴冷的海埂基地，这里明亮的绿草地，可谓光彩迷人，配合草坪上正在训练的国足队员的一张张开心笑脸，这场景充满了快乐的元素。训练开始前，米卢组织大家参加他的"网式足球"比赛，隔着一张网，足球当网球，踢来踢去，球员们玩得不亦乐乎。这个游戏对触球要求极高，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正好弥补了国足触球没轻重的毛病，另外米卢通过这个游戏，赋予国足新的内涵，足球是可以给大家带来快乐和享受的。

可是开放姿态，理论上好，落到实际未必完美，就是这次集训，他遇到新教练困境，有记者质疑米卢训练动作太普通，以此定义他是水货。赛后米卢依然要求召开新闻发布会，就和在上海的一样，临时在场边找了一间房，地方很小，米卢和一大群记者挤在一起，几乎面对面。令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拿着话筒问完了第一个问题之后，竟然无人抢问，我还以为是个机会，一个接一个地问下去，像独家采访。后来才知道，有大佬记者以米卢是水货为由，商量好了集体不提问，要给他难堪。十强赛之前，米卢因为热身赛成绩太差，小组赛缺乏亮点，屡遭各种炮轰，差点被下课，开放的米卢不能被中国足球界所理解，好在当时主政的阎世铎因为找不到更好的继任者，只好将自己和米卢捆绑在一起，押注出线。

米卢带队有一个特点，就是多打热身赛，不怕输球。就拿上面的安曼之行，第一场对沙特的热身赛，场地简陋难看，但是比赛更难看，中国队大门差点被沙特打成筛子，四个进球，还不包括被沙特队浪射没进的四五个必进球，跟队的足协副主席南勇脸色铁青，米卢也收起了习惯性微笑，比赛结束，米卢要求没有上场的队员到场地里训练，直到球场关灯为止，如此不合常规折腾球员，想必米卢气坏了。好在这场比赛没有电视转播，不然下课之声肯定席卷全国。

杨晨、马明宇、范志毅、谢晖

比赛结束后在阴影里训练

如何评价一个教练的能力，其实很难，因为整个备战过程很漫长，热身赛成绩又只能参考，不能定论。如何用专业的眼光探索最后的结果，既是专业素质也是勇气押注。当然，我眼中的米卢只有他的行为细节，训练场、热身赛场的表现，日常生活的点滴流露等等，由丰富细节串联起来米卢，才是最真的米卢。

根据球队预先安排，第二天要去死海游览，我们几个跟队记者，准备同租一辆出租车，跟着大巴一起走。这场惨败让大家有点沮丧，足协一贯作风，比赛打成这样，一切放松游览都可能成为奢望，何况这次南勇亲自带队，当晚他的脸色，已经从原来的强硬，升级到了杀气腾腾。早餐时候，我们几个记者还在嘀咕到底去不去？足球报的李响来通知，我们可以上路。有米卢的国家队就是不一样，计划比胜负重要，我因此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死海，躺在水面看报纸的动作，我是很想去试试。但是游过死海，才会知道，好看的未必最美，死海应该是海水浴最差的体验，身体任何黏膜部分都会像针刺一般地疼，乳头最好也弄个乳贴防护一下，眼睛绝对不能沾水，不然感觉就是不打麻药的手术。足协大巴停在一片乱石滩，这选址让我大跌眼镜，走过大片的乱石才到海滩，死一般宁静的水面，沙滩边的乱石包裹着盐结晶，细细看边缘非常锋利。米卢第一个跳进死海，然后回头热情招呼木然站在沙滩上的队员，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回到岸上，要求大家穿上鞋子，保护脚不要受伤，心思缜密，注意每一个细节应该是米卢的优点之一。范志毅是第一个跟着米卢跳进死海的队员，这是他性格使然，一个想要成功的球队，必须有敢作敢为的带头大哥，然后谢晖等几个人都在水里闹了起来，这种看似休闲的活动，其实很能看出球员的性格，申思在海边深思，弯下腰用手指沾水舔了一下，感觉太咸就没下。申思是国内球员少有喜欢读书思考的人，他的任意球可以与世界顶级球员较量，性格却极为内敛。马明宇性格憨厚，球场的老黄牛，估计他不忍心穿着运动鞋下水，但是赤脚下水的后果，就是他上岸的时候，脚底已经被割开了口子，坐在边上的我，忍不住送了他一片创可贴，国足的脚多金贵啊。死海之行，我感觉是米卢国家队的凤凰涅槃之地，置之死地而后生。顶住压力，逆风而行，很能显示米卢球队的风格特征。

第一个冲向死海的米卢

米卢返回，要求大家穿上球鞋

死海边合影

前面说了，当时有记者认为米卢训练太普通，就是水货教练，其实是对体育运动规律的误解，常规训练很难有秘诀，更何况国家队层级的训练，明智教练需要的是针对性训练。

米卢特点第一强调认真。他把"态度"两个字印在帽子上，送给球员，这是国足原来的短板，米卢补上并获得荣誉，可惜他走了以后，"态度"也被带走。

米卢第二特点苦练基本功。他甚至要求队员，认真去做最简单的传球训练，花很多时间也不在乎，从国家队层面看，这放全世界都是不可思议，但是米卢坚持，我曾经看到一个对传球不认真的资深队员，最后被米卢开了。球迷都知道国足传球能力很差是传统，但是曾经在一次比赛中，米卢麾下的国足，从后场开始经过十九脚传球，将球打进对方的大门，米卢的球队传球能力可能是历届国足最好的。说米卢凭运气出线的，实在是太小看足球了。

国足队形散漫，一直是痼疾，米卢练习很简单，将一根长绳横向绑在球员身上，前后几排来回跑动，训练队形整体移动，这么小儿科的训练，我在国内青少年训练场上都不曾见过，但是米卢用了一点不脸红。米卢可以说是中国最务实的教练，他的每一个训练动作，都有所针对，国足那些最薄弱环节，都被他补强。国足在亚洲水平并不低，总是被人偷袭成功，原因就在木桶理论中的那几块短板，成对手的攻击重点。米卢带队成功出线，原因就在他把国足所有的短板都拉高成了实力增长，这是他的神奇，不是运气。

我真心希望看到新一届新足协，能够全面回顾米卢带队的一切，从中找到国足成功密码，让中国足球拥有成功的起点、基石，珍惜每一缕快乐阳光，说不定会变成胜利的曙光。

在我记忆深处，最明亮的还是第一次昆明集训，我的摄像机曾拍下这样的画面，昆明的艳阳之下，满目葱翠的绿色，满场跑动的火红的队服，一张张快乐地笑脸，如此轻松快乐地训练，在这一刻，国足队员灵魂出窍，像是换了空间，巨大压力在这种氛围里转换成了强大动力，这可不可以成为国足赢球最大的理由？需要足协自己验证。

回到上海，我们节目组在讨论选题的时候，觉得可以将这些画面组合起来做了一个专题，其中内容没有技战术讨论，只有快乐足球，因为我们也是一个快乐的集体，最能体会快乐的能量。这个栏目就是当时的上海电视台（前上海有线电视台）体育频道《足球纪事》栏目，怀念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我所有采访米卢的经历，都来自这个集体，作文记之。

上海电视台体育频道《足球纪事》栏目团队合影

小时候极其喜欢读书，孤独的时候多，运动起来就很疯狂，乒乓球、游泳、武术等项目很杂，上中学爱上足球，恨不得抱着足球睡觉，上学路上趟着足球跑来回，校园里多了很多球友。高中里有喜欢足球的体育老师，撺掇学校举办过一次年级足球比赛，因为学校刚刚将坑洼好几年的泥巴地，稍稍平整，两边树了铁杆球门，让长着稀疏杂草的荒地有点足球场的样子。于是这一片被学校遗忘的角落，课后时间开始响彻起同学打闹的欢叫，当然也成了喜欢足球孩子的圣地。前面几周比赛，我所在的理科班成绩最好，我踢的前锋很威风，还有进球，有一次老师读作文，有女同学描写我潇洒的带球射门动作，令我脸面羞涩内心狂喜，只可惜决赛将临，细雨飘飘连日不断，应试实力派老师发现球赛影响力巨大，遂以不干扰考试为由，果断取消比赛，我的足球冠军梦就此打住，引为终身遗憾。

世事难料，十几年后，我戏剧性地成了中国第一代专业电视体育记者，国内知名教练和球员、足协官员都是采访对象，高高在上的足球，成了可以随时触摸的带有质感的实体。

情感上我喜欢足球，理智上我把足球冷却到职业追求，我觉得情感会美化足球，而理智才能看到真实足球。所以，我一直想用真实还原被各种曲解幻化的神奇米卢，我的专业和理智告诉我，真实的米卢在中国的成功经历，应该埋藏着中国足球的重启密码。

米卢表面和善，内心强硬，让人爱恨难分。

米卢两大标志，摄像机与微笑

有次出国采访，我直接遭遇米卢怒火，他极冷酷地将我置于危险境地，当时恨得我牙痒痒。那是十强赛之前，米卢带国足去约旦首都安曼和西亚球队踢热身赛，我和同事赶到当地采访。因为足协喜欢隐瞒行踪，我们只能提前到安曼，找到住处后赶到机场蹲点，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钟，国足飞机才落地，出关后大家都上车去酒店，现场只有一辆小车，三位是报社记者，现在都成足坛最著名最资深的大佬，我和同事是电视记者，小车只能坐四人，有一个必须上大巴，我想自己拿着摄像机，可以拍点花絮就上去了。我最后上车，刚踏上过道，米卢正拍手让大家和他一起做游戏，坐了一天飞机，以他这个年纪，还能有这样精神头，实属不可思议，我是记者本能，看到这一幕，自然打开摄像机，心里美滋滋地想，这才是最好素材，可以做爆款专题片。结果很悲剧，我乘上云端的感觉，被米卢挥手打到地狱，米卢看到摄像机，怒不可遏地指着我，不准记者上车，而且要求停车，把我赶下车，坐在前排几个足协官员，无一人出面帮我讲话，脸面麻木令人无语。在米卢坚持下，我灰溜溜地下车。机场只有昏黄射灯，浓墨一样的夜色，安曼的候机楼之小，像个大仓库，里面的大灯都关了，微光里的大门黑洞洞，想要随时把我吞噬，我已经陷入了最无助的深坑，周围没有出租车，那时候手机频率不对不能用，更没网络，我不知道国家队住的酒店，连我们自己住的酒店卡片，也在同事身上。环顾左右，人几乎走光，我犹如站在空荡荡的沙漠中间，这种绝望升腾起来，我只能恨米卢无情，以及对记者仇视。这时，从灯光已经暗淡的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我一看是大使馆的一位小伙子，刚才在等国家队时候，我们聊了一会，他看到我很奇怪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我只能报以苦笑，他似乎明白，我正好要去国家队的酒店，你上我车吧，当真救我一命。几天以后，米卢在接受单独采访之前，对我特别道歉，显然他那天愤怒是另有原因，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