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前,当我怯生生地敲开中国羽毛球队的医务室,对躺在床上进行赛后治疗的林丹说:“林丹你好,现在方便做一下采访吗”,我并没有想到,林丹会成为我之后十几年体育记者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采访对象,这种重要,是因为他,我写了几十万字,因为他,我完成了不少专访,因为他,我看到一位体育巨星的荣誉与背负,因为他,我坚定着人生的选择与坚持。

强大的气场,是我第一眼见到林丹后的感受,他看起来真的也不算高,长得没有电视转播的比赛画面呈现出的那样霸气张扬,嘴角上扬地在跟队友说说笑笑,他甚至不用跳起扣杀,仅仅站在场边收拾球拍,我也能感觉到他具有压迫性的气场。我早已记不清得那第一次采访林丹问了些什么,但却清楚记得那次采访的画面。

2010年广州亚运会前的适应性训练中,我待林丹训练完走过去问他:“听说你有可能是开幕式旗手啊?”他斩钉截铁地表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当我准备就此写一个辟谣稿的时候,林丹又悄悄地跟我说:“应该是赛艇的金紫薇。”什么!你确定!林丹笑着点点头,于是我火速写了一篇旗手的稿件,最终的结果证明了:林丹诚不欺我。

其实,在询问旗手事宜前,我还问了林丹关于亚运夺冠的话题,毕竟2006年多哈亚运会他输给陶菲克,此次如若能够登顶,他就能成就羽坛大满贯。但是赛前,林丹真的不愿意给自己更多压力了,他说“我完全没有想过是不是夺冠,是不是能够拿大满贯这些。”

但是在他夺得冠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我再问他:“你赛前是真的没有想过夺冠和大满贯吗?”林丹哈哈大笑:“当然也想过啊。”“那你赛前跟我说没有?”“我说你就信啊。”现场笑作一团。

2008年北京奥运会男单决赛,我没有能够在赛场观看,只是在电视机前边看球边写稿,脑子里都是快点结束快点结束,赶紧写稿赶紧写稿。但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男单决赛,当我坐在记者席上,我只希望这场“林李大战”打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当林丹躺在地上因为夺冠哭泣的时候,当李宗伟躺在地上因为遗憾哭泣的时候,我坐在离他们几米的地方同样泪流不止,太精彩了,太感动了,我不是没有在现场看过林丹和李宗伟的对决,但那一次,我真的为这项运动、这样两名运动员、这样一位林丹而动容而流泪。

而这样的泪水,同样上演在了2010年广州亚运会男单决赛,看着李宗伟痛苦地坐着救护车离开,看着林丹的惺惺相惜,我不知道这样的对决还能看多久。这样的泪水,同样上演在了2016年里约奥运会的半决赛,当李宗伟终究击败了林丹,我不知道属于李宗伟的羽坛生涯还有多久,属于林丹的辉煌还有没有。

再后来,跟林丹的采访,与赛场有关的话题越来越少,因为你不可能追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决定离开,因为他的内心也在拉锯,2017年5月的黄金海岸,夕阳西下的傍晚,场外等待班车的闲暇,我和林丹聊得更多的是家庭和孩子。我问他给儿子现在冲奶和换尿不湿能力怎样,林丹笑着摇摇头:“不行,我承认我不行。”

最后一次见林丹,是去年9月17日中国公开赛,彼时我刚到常州,在车上一边催促司机师傅快一点开,一边询问现场的其他媒体,林丹和桃田贤斗的比赛还有多久开始,我甚至笑言,可千万别耽误了,搞不好这是林丹最后一次和桃田贤斗的对抗啊。

一语成谶,虽然我赶上了那场比赛,看到了林丹和桃田贤斗新老两代天王的对决,做完了那次赛后的采访,但,那的确是林丹最后一次和桃田贤斗的交手,也是我最后一次亲眼在国际赛场上看到林丹了。而从今往后,世界羽坛的名单里,林丹两个字不再是现在进行时。

林丹的成就无需赘述,林丹对于这项运动的贡献也有目共睹,反倒是很多不怎么接触林丹的人愿意问我这样一个问题:“林丹好接触吗?”林丹好接触吗?他看起来没有同时期的队友鲍春来、陈金平易近人,他在赛后也不如李宗伟那边几国语言有问必答,但林丹,绝不是看起来那般桀骜。林丹是一个非常立体的人,如果不是初出茅庐时的霸气张扬,他或许走不到世界羽坛最高峰,

而从伦敦奥运周期开始,林丹就变得更加平和包容。2013年,我们策划了“三十而立”的选题,我设计了很多看起来确实有些尖锐的问题,三十岁,老不老?行不行?打不打?值不值?傲不傲?林丹没有拐弯,直面这些问题,他愿意剖开自己真诚作答。

五官坚毅的林丹的确不是温柔那一挂的,但他对身边人足够好,他认定的兄弟,他会很有义气的在各方面照拂,追随他的球迷,合影签名这些要求他几乎有求必应。2014年汤尤杯出发前夕,林丹在首都机场面对诸多球迷的送行,戴着墨镜问我,这个造型怎么样,然后心满意足地跟球迷合影留念。

很多人感叹林丹的退役是“英雄迟暮”,可这样的唏嘘大可不必。若在2014年仁川亚运会成就双圈大满贯后退役固然风头无两荣耀无比,但如今选择离开却也更是他真正践行着坚持的意义。他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场场的比赛一个个的冠军,他带给我的,也不仅仅是一次次采访和一篇篇稿件。

林丹在自己人生的上半场用尽了全力,这样的人站在你面前,还有什么理由不去不留遗憾地做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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