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六年前,我读高二,正值文理分班。
学校是省重点,但一直文弱理强。我那一届,理科班有10个,文科班只有2个。
“选择”文科的,8成都是“差生”。
之所以给“选择”这个词打上引号,是因为他们多是被原先班级的班主任赶到文科班的。
要么是因为早恋无心学习,要么是因为热衷打架滋事,总之要把这些“老鼠屎”赶出自己的班级,以免影响升学率。
像我这样,因为热爱选择文科的,寥寥无几。
身处那样的环境,加上17岁的我性格内向,难免被嘲笑、欺侮。
一次放假回家,我对父亲说:
我不想念书了。
父亲愣了一下,却没有骂我,也没有什么语重心长的教导。
第二天,他带我去了自己做小工的沙场,筛了一天沙子。
我至今记得,那是一片河滩,中午的太阳直射在河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挖掘机把河道里的沙子一铲一铲挖起,堆成一座小山。
我和父亲一铁锹、一铁锹的铲起沙子,然后奋力扬到竖起来的铁丝网上。
铁丝网的另一边,筛除掉大颗粒和杂草的细腻沙子,被一车车拖到搅拌厂,变成不知道哪一栋高楼的混凝土。
当年,一顿黄沙能卖50块,不过那是沙场老板的收入。
我和父亲在日头下干了一整天,俩人只挣了一百。
当年和父亲筛沙的河滩,如今已被采空无沙可挖
晚上回家,母亲用针,帮我挑破了双手磨出的血泡。
看我疼得直龇牙,父亲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和你妈都没文化,你要么放完假回去好好念书,要么一辈子跟我这样卖苦力。就这两条路,你自己选。
我选择了念书,并且从此再无任何抱怨。
很幸运,第二年的高考,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211大学。
从此跳出父辈的循环,不用再靠卖苦力吃饭。
可这种幸运,没能降临在山东聊城的陈春秀和济宁的苟晶身上。
前年给家里盖了新房,原先的老屋年久失修坍塌
02
半个月之前,农家女陈春秀被冒名顶替上大学的新闻爆出之后,我曾专门写过一篇文章:
翻看这篇文章的评论区时,我胆战心惊。
那一夜,辗转难眠。有一个声音,不停拷问自己:
假如这些都是真的,假如这种遭遇发生在十五年前的我身上,如今的我又会在哪里,过着怎样的人生?
直到前几天,另一名农家女苟晶站出来,自曝曾连续两次被人冒名顶替上大学。我才敢相信,这些评论区的留言,或许真的是真的。
这件事,最让我愤怒和不忍之处,是其中的两个细节。
第一个,是2003年班主任邱印林写给苟晶的道歉信中的一段话:
“我的女儿没有像你这样聪慧,智商有点欠缺,她不争气。我作为一个父亲,非常不容易。
1997年,我在很无奈的情况之下,才让她顶替了你的成绩去上大学。作为一个老师,我这样做,的确有违师德,请你原谅我。”
你不容易,别人的父亲就容易吗?
你不容易,就要别人替你买单吗?
的一篇报道,还原了这个山东农村家庭的面貌。
苟晶父母务农,姐妹三人,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
苟晶高三那年,比她小三岁的二妹上初三,成绩不错。比她小六岁的三妹上六年级,成绩也不错。
但家里实在负担不起三人的学费,必须有人做出牺牲。二妹就对苟晶说,“你这体质不上学能干嘛?”
然后退学去餐馆洗盘子。一天工资1元,一个月30元,悉数交给父母,供姐姐和妹妹读书。
苟晶的老家
苟晶至今还记得,高三那年的一个秋天,父亲拉着一板车的棉花,到30多里外的地方去卖。苟晶跟在父亲身后,顺路返校。
棉花在板车上堆得很高,遇到上坡吃力,她就上前帮忙推一把。
最终,这车棉花卖了120块,父亲还特地给苟晶买了6块钱的苹果。
“是很大的苹果。”苟晶说。
读高中时的苟晶
苟晶的父亲,让我想起了另一名被冒名顶替者陈春秀父亲的一句话:
“就打听我是个农民,怂人,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要是有能力,他们也不敢。”
陈春秀的父亲
看看上面这张照片吧。
这是我熟悉的,在中国农村最普通可又最典型的一张脸。
这张脸属于中国农民,跟我父亲一样的中国农民:
操劳一生,省吃俭用,与人为善,老实本分。
实际上,从早年高考顶替案的受害人王娜娜、罗彩霞,到今天的陈春霞、苟晶,如果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农家女。
究竟从何时开始,农家子弟变成了任人欺负宰割的弱者代名词?
我也是农村出身,我深知越是没文化的农村人,越信仰“读书改变命运”。
白岩松说过一句话:
“高考是目前为止最公平的制度。穷人没有好的教育资源,没有那么多金钱,只有通过高考跳出龙门。”
如今距离2020年高考只剩9天时间,如果不能给陈春秀、苟晶们一个交代,我们还能相信:
高考是底层人民实现阶层迁跃,改变命运的最公平通道吗?
永远别忘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取决于它对待弱者的态度。
也别忘了:如果寒门子弟最后一条改变命运的通道都被堵死,那么最终的结局,“不是在沉默中灭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03
苟晶事件中,另一个让我震惊的细节,是她第二次高考之后,就读的那所中专。
的报道中写道,1998年8月,苟晶收到了湖北黄冈一所中专的录取通知书。
诡异的是,她根本没有报考那所学费昂贵的学校。
更诡异的是,她就读后发现,班级同学的生源地都很集中:两人来自福建南平,三人来自陕西铜川,其余都是来自山东济宁或潍坊。
“福建那么大,为什么都是南平的?陕西那么大,为什么都是铜川的?山东那么大,为什么都是济宁的?”
如今回想起来,她觉得处处都蹊跷。
实际上,在陈春秀被顶替一事曝光后,南都记者检索发现:
在2018—2019年的山东高等学历数据清查工作中,有14所高校曾公示清查结果,其中有242人被发现涉嫌冒名顶替入学取得学历。
这14所高校中,既有985院校,也有普通的独立学院。
尽管这242个人已经被注销了学历,但很难想象,被他们顶替的另外242人,如今又在何处,过着怎样的人生?
苟晶在自述的结尾,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希望正义可以早日到来,让这些渎职的人得到应有的处罚,也希望这样的遭遇不要再发生在任何一个年轻人身上。
有句话写得好: 迟到的正义根本不能叫正义,只能叫真相。
正义,只有在它该出现,或者当事人需要它的时候出现,才能称得上正义,才有价值。
对于那242位被冒名顶替的人来说,哪怕顶替者受到惩罚,也已挽回不了他们被偷走的青春,被替换的人生。
实际上,从1990年被陌生人顶替的齐玉苓,1995年被校长老婆顶替的石凤霞,2002年被学弟顶替的王俊亮,2003年被掉包的王娜娜,再到2004年被同班同学顶替的罗彩霞……
大多数受害者,没有得到应有的赔偿,而作恶者也不过是注销学历了事。
就拿当年轰动全国的王娜娜被顶包案来说,处理的结果是:
顶替者学籍被注销,毕业证无效,同时被所在的单位开除。涉及案件的13个责任人被严厉处罚,其中3人移交司法机关。
但作为当事人的王娜娜,17年过去了,也没等到道歉和赔偿。
因为在我国目前的法律上,顶替他人上大学这种行为,没有明确对应的条款。
也就是说,不属于任何犯罪,最多就是违规,或者涉及其他领域的犯罪,比如为了顶替走后门行贿了。
04
最后,我想说一段历史。
1858年,也是清朝咸丰八年的九月十六,顺天府尹衙门前,乌泱泱围了一大群年轻人。
这一天,是顺天府乡试放榜的日子。
年轻的仕子们仰着头,在榜单上寻找自己名字时,竟然发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榜上的名字:平龄。
还是第七名。
“戏子亦中高魁矣?”
清朝规定:凡为人家奴、长随、娼妓、优伶、隶、卒、或八旗户下人本身及其子孙,均不得应考入仕。
平龄是旗人,同时还是个戏子,凭什么能参加科举?
这里面肯定有黑幕,一时间,顺天府乡试上了热搜,舆论哗然。
随后,一个叫孟传金的御史给咸丰帝写了一封奏疏,说顺天府乡试有很多舞弊现象,他特别提到了平龄,说平龄在考场内写的墨卷,与誊抄后供考官评阅的有多处不一致。
咸丰帝震怒,当即下旨,命载垣、端华、全庆、陈孚恩四人组成专案组,负责调查顺天府乡试舞弊一案。
这一查,竟然发现有50多份试卷存在舞弊嫌疑,还有人买通主考官文渊阁大学士柏葰,用优等答卷替换自己的劣等答卷。
这起案件发生在戊午年,又称戊午科场大案。与顺治十四年的丁酉科场案、康熙五十年的辛卯科场案,并称为清朝三大科场案。
历史记载,戊午科场案牵涉91人:5人被斩首,3人充军,7人被判充军后赎罪,7人被革职,16人降级调用,38人被罚俸一年,13人被革去举人功名或停止会试资格,2人死于狱中。
被斩首之人中,就包括文渊阁大学士、一品大员柏葰。
我为什么说这个故事?
因为为恶必惩,才是对善的保护。
高考舞弊顶包,放在古代,是杀头重罪。
如果我们仅仅只是把陈春秀、苟晶、242人被冒名顶替上大学的新闻,当作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付诸一笑,那么明天,这些被冒名顶替的事件,发生在了我们孩子的头上,我们要怎么办?
自媒体作者有句话说得好:
每一起社会公共事件,我都致力于为弱者发声,为公平正义呐喊,难道仅仅是在替别人说话吗?
其实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所有的公共事件,都与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
假如今天你沉默不语,没有替那些含冤受害者说几句公道话,那么明天你自己遭遇不公,谁又会替你站出来“路见不平一声吼”?
所以我写下这篇文章,与你共鸣。
也愿9天之后的2020高考,再无陈春秀,再无苟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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