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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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米兰·昆德拉有句话:老人是对老年一无所知的孩子。很多老人并没有做好面对老年的准备,以为这段路与以前走过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路段没有太大的不同。但他们不知道,虽然路面还是原来的路面,但此段路的沿途风景,与以往走过的相比,已相去甚远。

好多年前的一个上午,周大新从一栋四层楼楼下走过时,看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奶奶,用网袋提着两个洋葱头,喘着粗气望定单元门,问明原因,才知道她是担心那两个葱头太重提不到楼上去。

周大新帮忙提了洋葱头跑上楼放到她家门口。下楼时,老奶奶正拄了拐杖吃力地爬着楼梯。“有朝一日,我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连两个洋葱头也提不动?”周大新说,就是那一天,他第一次想到了老。

母亲90岁患病卧床,直至92岁去世期间,她完全失忆了。即使周大新到床前,她也会问:你是谁?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时周大新真切地体会到,人老到某个时候,是有可能变痴呆的。

衰老,让周大新对时间生出了真正的恐惧。但时间并没有顾虑他的感受,日复一日,毫不留情地把周大新也推进了老境。

2017年,中国老年人达到2.4亿。整个社会进入老龄社会了,周大新相信有越来越多的人会有类似的体验。他有种冲动要写作,通过文字反映老年人的生活。这就是《天黑得很慢》的来历。周大新想用这部作品宽慰天下老人也宽慰自己—人从60岁进入老境,到天完全黑下来置身黑暗世界,这段时间里有些风景应该被记住。记住了,就会心中有数,不会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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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新就住在公园附近,这里是夏季老人们纳凉的好去处,尤其黄昏时活动很多,打牌的下棋的推荐保健品的都有。他就想,以黄昏结构小说应该比较有意思。

《天黑得很慢》以万寿公园的7个黄昏串连而成。周大新以详尽的讲述涵盖了一个老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可能遇到的各种可能。“老年生活是一个巨大的话语空间,寻常的叙述所发出的低分贝声音在这个空间里没什么回声,最终决定把我想说的话捆成集束手榴弹,趁着黄昏扔出去,让其炸出一声巨响,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周大新说。《天黑得很慢》在叙述角度上节奏紧凑,叙述语言不求华美,以便很快抵达老年读者的心底。

“小说前四章起类似拍惊堂木的作用,我用这个办法吸引观众。就像乡村里演戏,正戏开演之前要敲很长时间锣鼓。这里讲了很多技术,我相信科技发展会为延长生命带来福音。涉及"道"的部分,我是尽量符合道家传统。一位专门研究老年痴呆问题的专家看了后说,周大新的书不是科学著作,但有点道理。经过心理干预的病人会有好转。”周大新说。

这是中国首部全面关注“变老”的长篇小说。通过陪护员对一个家庭生活的近距离观察和亲身参与,反映了中国当下社会的种种问题:养老、就医、亲子关系、黄昏恋等等,小说既写出了人到中年,人到老年之后身体逐渐衰老,慢慢接近死亡的过程,也写了老年人精神上刻骨的孤独。

小说从故事和人物入手,逐渐获得了哲学的高度和深度。每一个生命自从诞生,就在慢慢靠近衰老和死亡。在这个过程中,人所有的活动和情感,人所保存的所有的文明与记忆,都在与之对抗。正如电影《寻梦环游记》中说的:“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只要有人记得,只要有爱,只要有生命走过的印痕,活着就有价值,有意义,变老就不可怕,死亡也不那么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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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儿子和母亲相继去世,周大新既感受到生命的无情,这些生命中特殊的经历,也使他的作品发生了一些变化。“过去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不是切身经历,感受不是特别真切,难免写得轻,没有重量,只是在编故事上用力,很多东西没上升到哲学层面。自己经历到的事情,才有真正深刻的体验,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

周大新说,天黑之前,人生最后一段路途的光线会逐渐变暗且越来越暗,自然增加了难走的程度。这就需要一束束光照亮,这种爱之光的光源无外乎三类,一是他人,包括老人的亲人;一是社会,包括政府和慈善组织;还有就是老人自己,每个老人经过一生的历练,在心底都积聚或多或少的爱意。三处源头释放的爱意交汇后,发出一种华彩之光,为人生最后一段路途铺上温暖的底色。这或许能帮助老人们顺利走到生命的终点,再换乘另外的交通工具,无憾地进入另一个世界。“《天黑得很慢》对这种华彩之光有描述,比如陪护员钟笑漾对孤居老人萧成杉的自愿陪护,萧成杉对钟笑漾父爱般的关心,曾经感动了握笔的我,但愿也能感动我的读者们,给迈向老龄化社会的老人心里送去一点暖意。”

尽管写了40多年,写作经验和技巧都相对成熟,每一部作品的展开,对周大新来说依然是个痛苦的过程。用什么样的叙述视角、叙事节奏、叙述样式,他要求必须和自己以往的作品不同也和别人不同。而一旦确定叙述节奏,还要不断试验。《天黑得很慢》几次开头都放弃了,直到他找到最适合的表达方式。周大新的做法是选取最熟悉的,最好是有过体验的、令自己心生感动的街景,将其移放在脑子里,掺入生活历练,泼上感情之浆,任其发酵和变化,最后变成一团朦朦胧胧的既似现实街景又像海市蜃楼的图画。之后,再努力用笔将其画在纸上。

“我拒绝听候消息灵通人士的指引,把街头新闻移植到小说里。那不符合我的创作习惯。之所以写《天黑得很慢》,是因为这种生活我已开始亲身体验,它令我心酸心疼,不写出来身心都不安宁。”周大新说,每个老人最终要遇到的痛苦,他在写作过程中曾犹豫了很久。写,就会触犯众多老人的禁忌,让大家难堪;不写,又觉得不真实不真切。最后,我还是决定写,把老人萧成杉遭遇困境的画面无保留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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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评论家陈骏涛的话说,周大新是一位“传统和现代”之间的作家。虽然同在中外经典名著中借鉴,但周大新的写法相对保守。对于那些可能是翻译家润色之后的作品,他始终有一种“防备心理”。“因为你写的是中国题材、中国人物、中国故事,就得从中国的传统中汲取,再和现代的语言交集、交汇。”周大新吸取的是西方文学中对人生,对生命、对人性、对社会的观察,观察的角度和态度,表现社会生活、表现人性的手法。他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安魂》《曲终人在》还是《天黑得很慢》,周大新的作品中,总流淌着一种淡淡的悲凉和忧伤的情绪。这和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有关。

“生命这个过程对人来说是个悲剧,所以我的作品很多是悲剧结尾:那么辛苦地长大、学习、劳动,最后是衰老、死亡——我连我爷爷的名字都不知道,曾祖父、曾高祖埋在哪里都不知道。连最亲的后代都不记得,他们活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我经常追问自己,总觉得有种荒诞感。”周大新觉得,从乌有中来到乌有中去。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经常追问活着的意义,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写作给已老和将老的人带来一点帮助,给终将变老的人一点提醒。

周大新的作品中很多人物,如《曲终人在》中的省长欧阳万彤,《天黑得很慢》中的笑漾,都几乎是完美的。周大新不否认自己的一种理想主义情结。他说:“我相信生活中肯定有这样美好的人物。没有我就创造,我确实有理想主义情结,生活中恶的事已经够多了,我想给人们描绘一个美好的画面。”

这种价值观,周大新说是受到列夫·托尔斯泰的影响。“他主张要爱一切人。世界上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哪怕是坏人,观察他的全部人生,也有怜悯的必要。怜悯也是一种爱。爱和被爱才是我们人活着应该争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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