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VA)版画和素描部有一张名为《花瓶里的玫瑰》 (Roses in a Vase)的小纸水彩画。
从表面上看,这并不是一件特别的作品,像是塞缪尔·佩普洛(Samuel Peploe,1871-1935)或劳拉·奈特(Laura Knight,1877-1970)的风格,但签名却是——“Piet Mondrian”(皮埃·蒙德里安)。今年是蒙德里安诞辰150周年,这件V&A藏品背后的故事,让我们重新审视蒙德里安。
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英文:Piet Cornelies Mondrian,1872年3月7日-1944年2月1日),荷兰画家,风格派运动幕后艺术家和非具象绘画的创始者之一,对后世的建筑、设计等影响很大。蒙德里安是几何抽象画派的先驱。
蒙德里安,《花瓶里的玫瑰》,约1938-1940(据V&A收藏目录),V&A藏因为签名,这几朵大马士革玫瑰更为引人注目。V&A的收藏目录显示其创作年代“约1938-1940”,这应该有误。如果该水彩画是其捐赠者在那个时候获得的,那么创作年代至少是十年甚至二十年前。
《花瓶里的玫瑰》既没有收录于1998年蒙德里安作品完整目录(《Piet Mondrian: catalog Raisonné》,下简称《全目录》),也没有出现在2018年更新的在线版本中,它从未出版过。在风格上,最接近《花瓶里的玫瑰》的作品是1909至1910年的《杜鹃》(Rhododendrons,目录编号A617)。V&A藏品的签名为“Mondrian”,而非《杜鹃》中的“Mondriaan”。鉴于画家1911年第一次搬到巴黎后,有意识地在签名中去掉非法语的第二个“a”,所以《花瓶里的玫瑰》的创作时间或晚于《杜鹃》。但拼写并不能完全作为依据。1911年以前,蒙德里安的签名在荷兰语和法语之间来回切换。在《全目录》中,1909年上下创作的玫瑰作品(编号为C131到C153),艺术家的签名也在“P”和“Piet”之间变化。23幅玫瑰画作中只有两幅(编号为C135和C140)的签名为“Piet Mondrian”。编号C140似乎与V&A藏品最为密切,它们均由水彩和石墨绘制。关于《花瓶里的玫瑰》的“侦探”只能到此为止。
蒙德里安和他的作品。若不是这幅作品的“出身名门”,极有可能被认为赝品。然而,《花瓶里的玫瑰》的“血统”几乎无懈可击。它最初由蒙德里安赠送给乔治·本尼格森(Count George),后本尼格森赠予V&A。本尼格森具有艾略特长诗《荒原》中角色的世界性和无根性。1879年,他出生于圣彼得堡一个俄国化的汉诺威贵族家庭。在1914年的坦能堡战役(第一次世界大战东线战役之一)中被德国人俘虏。1917年俄国革命后,他又作为北俄英国远征军的中尉与布尔什维克作战——显然,他获得了勋章。此后20年,他的动向模糊。到了1938年,本尼格森在伦敦撰写关于拜占庭天主教会历史的文章,并与妻子住在公园山道60号(60 Parkhill Road)一间简朴的公寓里。同年9月,蒙德里安搬进了同一所房子。
本尼格森和妻子奥尔加·本尼格森。很显然,波罗的海贵族和来自荷兰阿默斯福特的小学校长的儿子成为了朋友,也许他们有共同的流放感。 1940年9月9日,一枚德国炸弹落在隔壁房子上,让蒙德里安相信是时候动身前往美国了。三年后,蒙德里安死于肺炎。本尼格森似乎一直留在公园山道。 1941年11月,本尼格森给身在纽约的蒙德里安写了一封信,告知其现状:这所房子“几乎是空的”“工作室被严重损坏”。他继续说,“是的,我们周围到处都是炸弹。60号花园里一片狼藉。”自那以后,蒙德里安逐渐从“人”变成了一种“风格”。 黑色网格与原色的组合,是蒙德里安的作品,也代表了一种通用的现代性。 他的第一幅《构成》诞生在一百多年前,最后一幅也有近80年。然而,迄今为止,从服装、包装、家具到建筑,蒙德里安的样式依旧无处不在。
赫里特·里特菲尔德《红蓝椅》猜测蒙德里安会如何看待这种现象是有趣的。“新造型主义”(Neoplasticism)——是他的艺术哲学,也是生活哲学。如同格罗皮乌斯在包豪斯提出的“总体艺术”(Gesamtkunstwerk)教义,或阿梅德·奥占芳和柯布西耶的纯粹主义一样。“新造型主义”旨在消除艺术、建筑、设计之间的界限。“新造形”的世界将更加统一、更加美好。
问题是“蒙德里安标签”的成功,对我们看待他的艺术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如果说化妆品包装、冰箱贴、伊夫·圣罗兰的连衣裙等的设计源自英国泰特美术馆藏1935年的《红色构成B》),那么现在似乎已经被反过来理解了——看着蒙德里安1919年之后的一幅网格画,很难不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模糊感觉。
蒙德里安,《红色构成B》),1935,英国泰特美术馆藏今年是蒙德里安诞辰150周年,杜塞尔多夫、巴塞尔和海牙的博物馆均将为其举办大型展览。然而,美术馆会倾向于以延时电影来展示他艺术发展的必然性:从早期的学术现实主义融入神智表现主义,后者被立体主义碾压,变成了长着暗淡枝条的灰色树木,又凝固成黑色的网格,它们之间的正方形和矩形渐变为白色,或填充红蓝。言外之意是,这种线性作品的演变必然也是线性的,但这与事实相去甚远。
蒙德里安,《盛开的苹果树》,1912年同样需要质疑的是“抽象”一词在蒙德里安的艺术中是否受用。他的网格被认为从树枝或城市街道中抽象而出,1919年后,它们作为一个残像而存在。如果用足够长的时间看《红色构成B》),你可能只会看到一棵树或地图。事实上,蒙德里安作品中的抽象不是字面上的,而是联觉的——街道和树枝向他暗示的不是网格,而是切分,“构成”(Composition)之名由此而来。《灰树》(1911)的枝干出现在1935年的《红色构成B》)中,我们对蒙德里安的看法也需要重新审视。
蒙德里安,《灰树》,1911年《花瓶里的玫瑰》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关于这幅V&A馆藏的水彩画,还有一个问题是,它是在何时、为何被赠予本尼格森的?1938年,蒙德里安住到伦敦公园山道时,已经画了20年网格。但在英国人面前,他扮演了都市理性主义者的角色。 女画家威尼弗雷德·尼科尔森(Winifred Nicholson)在巴黎的火车上,惊讶地看到蒙德里安凝视着经过的乡村。原来他是在欣赏电线杆。对于尼科尔森的丈夫本(Ben)伦敦新工作室窗外的风景,蒙德里安的评价是“树太多了”。虽然,其中也许有作秀的成分,但设计得很成功。
蒙德里安,《水平的树》,1911年直到1920年代中期,画《构成》系列同时,蒙德里安依旧在画花卉,到了1926年,他创作了一百多幅类似的作品。“我喜欢画花。”他回忆说,“不是花束,而是一次一朵,这样我可以更好地表达它的结构。”梵高和乔治·勃拉克都曾以花为绘画探索的媒介。蒙德里安说:“我也发现花朵的外在美,但其中隐藏着更深的美。”出乎意料的是,他称赞威尼弗雷德·尼科尔森的花卉作品,这不仅仅是客道,蒙德里安以老练的运动领导者的眼光看待他们的作品。
蒙德里安,《构成第十号》 1939-1942不过,《花瓶里的玫瑰》感觉不比那些“晚开的花”更古老,这引发了两个问题。1911年,当蒙德里安把这幅水彩从阿姆斯特丹带到巴黎时,它仍然是他艺术的前沿。它从荷兰传统花卉研究中走出,粗糙的铅笔画和不和谐的调色板展示了蒙德里安与梵高的博弈。然而,在画了20年的网格后,蒙德里安为什么会想到把《花瓶里的玫瑰》带到伦敦?并且为什么选择它给了一个他尊敬的人?其中第二个问题可能更容易回答:本尼格森的口味偏向保守。除了蒙德里安的玫瑰,他还拥有17世纪的帕纳吉亚圣母像和一幅早期英国画家的彼得大帝像。在伦敦,蒙德里安创作了《特拉法加广场》(现藏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等作品。他在公园山道的房间重现了巴黎蒙帕纳斯工作室的白墙美学,它既是一个创造蒙德里安的地方,本身也是一个“蒙德里安”。本尼格森并不反对现代——他曾为一本天主教杂志写过关于埃里克·吉尔(Eric Gill,1882—1940,英国雕塑家、字体设计师、版画家)的文章,但他似乎不太理解“新造型主义”。
2015年,泰特利物浦美术馆蒙德里安大展上重建的其工作室如果说这是1940年11月,蒙德里安送给本尼格森的临别礼物,也许是本尼格森自己选的。也有可能《花瓶里的玫瑰》是送给本尼格森的妻子奥尔加,奥尔加在1926年帮助绘制了现在位于北伦敦的图劳圣西里尔教堂的圣像(最初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制作的,2016年搬到了新家)。无论哪种情况,水彩画的吸引力在于它的正统。
蒙德里安,《杜鹃》,1910至于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把这幅水彩带到伦敦?”蒙德里安作为艺术家的发展并不像策展人们所暗示的那样,是一个“冷酷向前”的故事。《花瓶里的玫瑰》尺幅相对较大,这表明不是速写本上的草图,而是作为完成的作品。即便在巴黎涉足立体主义之后,蒙德里安也会重新审视自己的早期作品,看看可以再挖掘出什么:梵高式的《杜鹃》(Rhododendrons,1909-1910;A617)被转译为立体主义作品 《No. X》(1912–1913;B25)。图像不会被丢弃,而应该被拯救。他在1919年的《花瓶里的玫瑰》中所见,与他30年前所见不同。再后来,它变成了线条和空隙的节奏。
蒙德里安,《红黄蓝的构成II》,1930其实,对于蒙德里安赠送给本尼格森礼物的具体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对于1957年捐赠V&A的情况也一无所知。除日期外,V&A 档案中没有任何书面记录。这并不足为奇,要知道蒙德里安在1957年的知名度远低于2022年。1955年9月,伦敦白教堂美术馆为蒙德里安举办的回顾展,是他首次在英国公共美术馆办展,如果本尼格森在1954年欲捐赠《花瓶里的玫瑰》给V&A,很可能会被拒绝。为什么本尼格森要将《花瓶里的玫瑰》捐赠?同样只能猜测。1957年,本尼格森已经78岁了,十年前他的妻子在伦敦去世。不久后,他去了美国,1962年在美去世。他可能是为了纪念他已故的朋友,或妻子,或为了感谢曾经拯救他的国家,也有可能是为了逃避美国税收。他安葬在纽约洛克兰郡的俄罗斯东正教公墓。他的妻子奥尔加·本尼格森的坟墓在东海格特公墓,离公园山道不远。
注:本文编译自《阿波罗杂志》6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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