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瑞士】一封家书2017

亲爱的妈妈、爸爸：

现在我离开家很多年了，当时全家人在雷雨交加的晚上载我上了法国飞机。

我入海关时，告诉自己，千万别回头。

当夜，飞机离开我的城市，某一刻，飞机在太原上空时，我看着夜晚无云的星空，突然开始掉眼泪，思家的苦楚，对未来的不确定，纷纷混杂在一起，那是我成长中最艰难的一天，离开最好的朋友们，离开一直默默陪伴我成长的家人，以及一直尝试开发我潜力的老师，我的人生被清零重来。

我到达戴高乐机场，站在人来人往早晨6点半的机场，惊慌失措，一切换了样，我什么也听不懂，我什么也看不懂。没有依靠。

那时，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坐火车去音乐学院，几乎从未见过阳光，国内外技术与音乐素质落差，让我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量练习，去做一件别人做了十几年的事。

有一天，我去看医生，我告诉医生：“医生，我觉得我快疯了，随时在崩溃的边缘，我真想放弃一切，任他人随意揣摩。

医生告诉我：“很奇妙，我常有跟你一样的感觉。可是你知道吗？有时候，并不是你的错。”

后来通过时间，我明白当时呼吸困难天旋地转的感觉，叫作焦虑症。

而这个医生，读懂了无意识背后的好处，当我们蒙着眼睛时，唯一的行动就是往前走。

也许他深知成长很痛，所以不再雪上加霜。让我没有束缚去自由生长。

突然我的全部自信没有了，没有人再把我当个孩子，我成了一个仅仅受法律保护的异乡人。

有一夜我做梦，梦见了小时象牙塔般的私立学校，我穿着深蓝色的校服裙站在风中，一脸不开心。被冰箱缓缓的机械声唤醒，我已经不再少年，人生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坚持与选择，我必须为我的人生每一步骤负责。

那时候我常常去海边，哪里有毕加索住过的小城，商店里全部是艺术品以及油画，小街道上，是画家们每个人的性格刻写。我突然想到了柏拉图的“乌托邦”，在这样一个地方，碧海蓝天，没有商业，只有纯粹。

每周，我都去看看新的油画，我明白了原来艺术，应该由纯粹的人来做，一个饱满的灵魂，才能做出杰作。

后来，你们看着我渐渐的开始生活有了起色，我的表演偶尔上当地日报，我伤心时给你们的电话，我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别人很久学的东西，感情的挫折，与朋友的乐趣，考入高等音乐学院。

在这期间，我经历过人种歧视，经历过恶意，经历过语言暴力，经历过各种极端的情况，孤独，和抑郁，以及自卑。

但是生活好像总会糟到一个点，然后线路回升。

时间，带给我一个一起去过好几个国家的好友，让我明白什么是匹配的灵魂高度，几个像家人一样的同学，我看过夜晚徐志摩笔下的翡冷翠之夜，弗洛伦萨乌菲兹美术馆前的“大卫”。在柏林时对现代传统互不干涉的概念，所带来的震撼。以及塞尔维亚卡门故乡的炎热和宁静。巴塞罗那高迪法米拉大教堂那正在续建，却请了全世界最高超的设计师的教堂顶，我看到时想的的是加泰罗尼亚和西班牙政府的政治冲突，以及特工焚毁高迪的工作室。我去了荷兰阿姆斯特丹，那个河边多雨潮湿的国家。雨中的威尼斯，圣诞时四处霓虹的米兰，风大到像南法的维也纳。以及我最爱的城市，巴黎。

这是我欧洲的第一个到达站，我记得我来的那一天早上。我给妈妈打电话，一下大哭出来。站在里昂火车站看着灰色天空的巴黎，买冷三明治时的窘迫，在Montreux jazz café 里喝一杯卡布基诺，抽着烟。

我的人生此刻正式开始。

我的历史老师，常跟我们说一句话：“巴黎，是欧洲的首都，没有去过巴黎，你就没有来过欧洲。”

第二次我去巴黎，是我在瑞士读书一年后，突然被法国国家交响乐团邀请，拿着一纸合同。那天我拿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穿着墨绿色的丝绸裤子，穿着黑色上衣，脖子上围着一件黑色小毛衣，脚上踩着一双细跟高跟鞋。

时间一眨眼就那么快过去，我成了一个开始国际工作的优秀青年人，我一脸自信。

时间报答了所有的付出，巴黎却还是没有变，可是我的心情，却是自信，与快乐，以及感恩。

我在巴黎爱乐厅演奏，这是我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那时的我，从来只想过学音乐的快乐，一直到有一天妈妈对我说：“你要学会劳心，你要用你的专业去赚钱。我们在你身后，无条件支持你一直到你读完书。”

巴黎真是个美妙的城市，我去了很多次，永远看不完的花花世界，我就像我的历史老师，每年去Bayreuth 的瓦格纳剧院看瓦格纳的同一个歌剧重演。演上四天四夜，而我，则是一遍遍去巴黎体会海明威笔下的：“巴黎是流动的宴席。”

爸爸和历史老师说的话一样：“人，要有精神信仰。”

这样的感觉，应该就如同旧时看戏的人们，跟着摇头晃脑，哼着同一段戏，百看不厌。

只是我是在埃菲尔铁下看这个无意间的杰作。卢浮宫里略过蒙娜丽莎看所有作品。凡多姆广场上随着风夜晚散步，军事博物馆被一战和二战震撼，揪心的纳粹标志，和集中营录像。

明白了希特勒所说的“工作换取自由。”在二战时是一句让千万犹太人断魂异乡的谎言，而在今天，是自制，是灵魂的自由。只是我们得换个角度，忘记纳粹。

这样的日子，我感觉自己真的自由到灵魂被补了水。

而把乐趣与工作揉和在一起，真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任何想成为优秀人的人，都要经历极致的孤独和迷茫。

可是后来我被两所音乐学校邀请授教，在洛桑各个大教堂和剧院里演出，我的今天的人生简直像个肥皂泡。人人见了，不忍心戳破。

妈妈总说：“人生是先苦后甜的。”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的甜，可是苦起来是这么的苦。要经历这么多苦，才能开始甜起来。

就像宫崎骏猫的报恩里说的一样：“一只猫自己独立学会生存很辛苦。”

我尝过了苦，就会珍惜我每一件得到的甜。

那时候瞒着家人去做手术，医生在打麻药时，我跟医生说：“我很害怕，我会醒来吗？我想见我的父母。”

医生说：“你会醒来的，有我们在。”

我数着数字，暖风管在盖在我的床单里为我保持体温，嘴巴鼻子罩着麻药。数到六时，我轰然倒塌，不知自己在哪里，四周一片黑暗。

我醒来时，被医生快速的推着病床移交到病房，我对他说：“先生，帮我谢谢医生，也谢谢你们在我身边。”

我一直在麻药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醒来了一只手打着吊针，我觉得我像死了一次，我只觉得：“人生苦短。”

我给妈妈打了电话，突然说漏嘴旁边病床有人去做手术，她突然哭着尖叫，你怎么了？

我淡淡的说，拔牙。

挂了电话，毫无力气，我很快乐，人生让我学会一定要善待自己，我还能醒来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我还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在病床上，我希望时间静止，保留一切瞬间，我好害怕回到那竞赛似的残酷人间。

人生如同一块撕扯的混沌。我虽从未与你们相聚超过一个月，但是我在私立学校学会了画油画，学过声乐让我洗澡时，能哼哼即兴小曲，我明白了康德的天才论，无意识，弗洛伊德心理分析，抽象，极简，表现主义，14岁时爸爸推荐给我读欧洲哲学史，让我如今每次历史考试时，都能透过时代，感受作曲家的灵魂。我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小人儿，也许我没有一处完美无暇能做到极致，但是我却拥有全部。

我想起爸爸第一封给我写的信：

从前，在一个鸡窝里，有很多鸡蛋，有一只是很奇怪，蛋缝裂开，所有人都叫他怪物，并且排挤孤立他。

丑小鸡说：“看，天上有一只老鹰飞过，我真希望自己能像它一样飞翔。”

兄弟姐妹说：“别想了，你只是一只鸡，你永远飞不起来。”

小鸡每天从高处练习飞翔，摔落很多次，终于有一天，他翱翔展翅，在天空中盘旋。

总结：所谓命运，就是一只沦落在鸡窝里的鹰，如果你不飞，你是只比鸡还丑的鹰，如果你飞，你就是一个老鹰。

我终于展翅飞翔，尊重妈妈的话，女人要每天都好好打扮自己，这是做女人对自己的基本尊重。

于是我带着装饰好的皮囊，每天认真的活着，尝试着飞翔，我的皮囊下不是一张苍白的脸，而是一颗有趣的灵魂，和一颗善良的心。

每当有人问我，为什么你总是穿着讲究时，我常常会告诉他一句话：“人生只有一次”

今晚，我突然想起三个古老的问题：

我是谁，从哪里来，去哪里？

今天的我，青春容颜渐渐被内心的丰富代替，拥有几个国家不同的视觉和思考模式，以及漂亮脚踏实地的个人简历，做的一手好菜。

如果人生再重来一次，我依旧选择最难的路，因为我相信，最艰难的路上有最美的风景，爸爸常问我，你是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呢？

我当初听不懂你的问题，如今回答你，我应该两个都是。

我唯心，因为我相信一颗灵气的心能创造奇迹。

我唯物，是因为生活让我学会了脚踏实地，没有基础，不谈建筑。

我接受人生中的磨难与荣誉，谷底和高处，孤单与拥有爱的人的陪伴，我正在靠我自己特有的生活经历，去变换思维判断我人生的每一步。

你们从未送给我过礼物，如今想想，你们给我最好的礼物，就是让我进了一所顶尖的大学，去接受精英教育，我没有被这所规则满满的学校磨成统一形状，我是一个用脑子，用心的音乐人。

我从未为生活犯过愁，我拥有工作的能力和专业性，我从未为工作犯过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一直是受邀，而不是自己去寻找了。

生活的每一天，都在过的更好。

我在瑞士，学会了规划，职业化，法国，学会了超前的学习技能，在中国，培养了我坚持的习惯。我仿佛，也会嫁给爱情。

我能看懂一本书的重量，看清一个人的心，我能明白劳苦人的不易和我们必须对其尊重，我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我能慢慢放下怨恨，我认为，你们给我人生上了很长的一节课。但是教会了我全部。

谢谢多年养育教导。希望下封信，还会更好。

10月13日 2017 洛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