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化二十五年,中国足协的历史俨然就是一部遁入塔西佗陷阱的血泪史。
柏佳俊停赛5场,罚款5万;孙世林停赛4场,罚款4万;拉斐尔停赛5场、罚款5万;葛振停赛5场,罚款5万;以及始终悬而未定的韦世豪飞铲事件……
中国足协从2017赛季开始施行的‘乱世用重典’政策,伴随着足协纪律委员会主任王小平恒久不涸的墨迹,在2019赛季已然逐渐走到了一个略显微妙的境地…
其微妙和暗咲之处就在于,越来越多的俱乐部开始频频展现出此前经年不曾示外的“政治觉悟”与“行政自觉”。面对帐下球员的突发事件,往往先足协之罚而罚,亦先足协之奖而奖。
遥想廿载以前背负着足协的胆怯而下野的俞元聪与龚建平,遥想十五年前诸侯揭竿而起的“G7革命”……今天的中国足球大环境变化之骇然、局势之叵测、氛围之萧肃,在亿万看客细细品来,真是别有一番苦趣。
俱乐部前所未有的“积极”
3月26日下午,在韦世豪于中国杯季军战对舒库罗夫暴力飞铲不到20小时后,恒大俱乐部官方对韦世豪做出“停赛一个月、视情况研究是否开除”的恒大队史最重处罚——其力度超过了此前对在亚洲杯上发生严重失误的冯潇霆的下放处分。
恒大的处罚依据来源于本赛季公开祭出的《三九条例》,这也是恒大继2013年7月份抛出的《恒大国脚八项规定》后最具争议的队内管理条例。性情暴戾的韦世豪不幸成为第一个中招的“犯人”。
恒大《三九条例》
耐人寻味的是,不论是重罚冯潇霆还是“公斩”韦世豪,恒大对代表国字号出阵的犯错者所做出的行政反映,其速度之迅捷令人称叹。
即便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作为“国训队核心培养人员”、顶着重重质疑也最终被有关力量塞进恒大的韦世豪,会真的被开除。但犯规当夜被许家印亲自勒令向舒库罗夫致歉、继而公开重惩的做法,还是惊着了舆论。
韦世豪遵许家印指示,当夜临时改变行程,向舒库罗夫与乌兹别克斯坦国家队道歉
最终的结果是,这次有损国家队形象、甚至恐伤中国杯声誉及赛事各方捆绑利益的犯规,没有得到足协官方层面的处罚。
除了恒大集团一贯对上层动作的敏锐嗅觉,本赛季空前的行政自觉和预先自判,蔓延在整个中国足坛的各级别俱乐部圈内。
3月2日下午,同样是不到20小时,上海绿地申花俱乐部对前夜上海德比中严重违反体育道德的柏佳骏和孙世林,分别重罚30万、下放预备队并停薪,同时责令二人手书致歉信。
这次申花的处罚带有强烈的效仿此前恒大下贬冯潇霆的印记,不得不说一股“风气”正在成势。
申花重罚文件与柏佳骏亲笔致歉信
3月27日,还是申花,在国奥2-2战平马来西亚U23、晋级明年U23亚洲杯正赛后,申花俱乐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对蒋圣龙、朱辰杰、刘若钒三名队内国奥小将予以嘉奖:蒋圣龙、朱辰杰每人30万元,刘若钒15万元。
该奖励同样引起不小争议:为国出战、建立战功,在各个国家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俱乐部需要额外多出一份“国奖”的支出成本了?
申花重奖文件。有网友戏言:柏孙二人的罚款正好有了用处
暂且不谈此论的黑白性,只说当前中国各足球俱乐部对足协奖惩动向、甚至是政治判断的自警力度与程度,已是职业化以来的高峰。
4月1日下午,中超两员新军武汉卓尔与深圳佳兆业,在列位老大哥面前同样不遑多让,对在此前比赛中严重犯规的自家球员拉斐尔和葛振,以最快速的决断力出台了队内重罚的文件:拉斐尔被罚款50万元并停发薪资,葛振被扣除一个月工资并下放预备队。
动作迅猛凌厉,态度一目了然。
武汉与深圳两家俱乐部的处罚文件
行政威慑,无声相应
从2017赛季开始,由于帕托、维特塞尔、奥斯卡等更高一级水平的外援加盟,同时足协临时下发了强制性的U23政策与取消亚外政策,由此,以往如权敬原、金英权、塞恩斯伯里、洪正好、金基熙等高水平亚洲防守队员,不再得到稳定出场机会。
这直接造成了一个后果:中超各队后防线与进攻线的实力差距在一夜之间被拉大。
进而造就的比赛场面就是,中国本土防守球员们不得不频频使用超出足球范畴的防守动作,去阻止对方外援的进攻。或是在无球状态下以暴力犯规,去发泄无力防守外援的胸中苦怒。
正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如秦升暴力踩踏维特塞尔脚面、顾操踩踏埃德尔手掌的丑陋行径。
秦教授巅峰之作,两年前遭到了足协为“杀一儆百”而做出的禁赛半年+罚款12万的史无前例之严惩
顾操踩手,激得一向好脾气的埃德尔暴怒
针对中超赛场日渐兴起的“全武行”势头,中国足协祭出的处理手法可谓“乱世重典”,以不断刷新历史记录的罚金数额和停赛场次,在托起大秀书法的王小平和“卡牌大师”马宁这两个网红之余,也逐渐以不容置疑的官衙威严,用了近两年时间成功对各家俱乐部实现了行政威慑。
从2019年开始,不难察觉,各支球队对队内纪律的管理力度均达到史峰,例如北京中赫国安也在2月26日的季前媒体见面会上,就由周金辉董事长亲自对本赛季国安队的纪律要求做出了指示。这在国安队史上是极为少见的。
除了对赛场纪律的严管,各家俱乐部单位自去年下半年以来,随着国字号队伍一系列政策的出炉、新伍的组建、国脚转会调配的强制施行、更高层的远景目标被逐步明晰——俱乐部纷纷表现出了对“上级”的积极响应,典型如国字号征调队内球员时不再抗拒、不再授意当地的兄弟媒体撰写吐槽足协的文章、队内球员在国字号比赛中发挥出色给予重奖、发生丑闻时则给予重罚等等等等。
昔日卡马乔与里皮为争夺恒大国脚而隔空较量的场景,如今再不会发生
这一切,无不体现着今天的中国足协——当然更包括其背后看得见又摸不着的那一幅身影,对作为受政方的各家俱乐部、足球从业者们的强大束缚力与威震力。
在俱乐部自身做出各种安排、决断、调整之前,首先考虑的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对上级管理部门的或安抚或表态。
去年足协组建U25集训队,被强行抽调多人的大连一方险些因此降级,但俱乐部对外毫无怨言
这其中孰是孰非,笔者难以轻易地定性,只能说足协做到今天的这般“虎威”,绝非一日而成。曾几何时,其实也有过垂史生趣的过往……
曾几何时,足协也有过软弱
今天的年轻球迷屡屡诟病“行政主管部门过于强势”,但其实在职业化初期的国内足坛,身为最高管理者的足协却是被许多媒体与球迷斥为“不敢管事”、“害怕得罪人”……如今回闻,已是一阵别样故风。
1998年大连万达与辽足的足协杯比赛后,王健林怒诘“黑哨”,盛怒之下扬言要“揭露黑暗”。而大连球迷也陷入了巨大的愤懑,一度要集结人马前往北京游行、在足协大楼前静坐示威……
王健林冲冠一怒
时任足协主席的王俊生顿时慌了神,立刻向体育总局做出汇报并恳求指示。最终总局做出的指令是:对当值主裁判俞元聪停赛一年!
这让王健林和大连球迷都收起了脾气。但是足协如此枉顾规程、“唯上主义”、“唯贵主义”的软弱作风,不但在当时激怒了裁判界,也无形中为之后的乱象埋下了祸根。
1999年底,渝沈悬案震惊全国,连东南亚赌场都为之有闻。当时足协成立了专门调查小组,历时足足两个半月,却最终做出了一个各打五十大板的决定,实在让人无奈。在账户净收90万罚金的同时,身为管理部门“前怕狼、后怕虎”的做派,也引发了国内各家俱乐部的强烈不满。
2000年5月18日,重庆隆鑫2比2战平北京国安,由于主裁判陈超数次做出不利于重庆队的判罚,赛后发生了严重的球迷骚乱。
次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主管体育口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亲自就当役做出内参批示,并于三天后交到了国家体育总局局长袁伟民的手中。
震怒的袁伟民立刻唤来刚刚上任足协主席的阎世铎,并予以一顿痛批。足协对于此案的最终处理结果再次以息事宁人了结:阎世铎召集了甲A、甲B所有俱乐部投资人,传达了中央的精神,并告诫“不可再发生如此祸乱”……
然而这起“官哨”的起因,恰恰是此前北京国安由于小王涛被追加处罚而扬言退出5月18日做客重庆的比赛,从而引发足协的惶恐,以致于在重庆vs国安的比赛中派出了“官哨”,以安抚国安俱乐部的情绪。到头来,诚惶诚恐的足协还是没能就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公众一个清晰的解释。
2001年,甲B五鼠案举国轰动,当浙江省体育局局长陈培德已经告知阎世铎,浙江绿城董事长宋卫平和广州吉利董事长李书福将要拿着一份9人的黑名单掀起扫黑风暴时,“谨小慎微”的足协最终还是联合公安部门,只处罚了龚建平这么一只替罪羔羊……
宋卫平曾表示,直到十年后、十五年后,他都忘不了龚建平妻子索玉华,在龚离奇地因病去世后的那一句:“建平,我死也会为你报仇!”
2004年10月2日,收受沈阳金德20万黑金的周伟新在吹罚金德与国安比赛、逼迫国安当场罢赛后,引发了一场空前的地震:由北京国安教练组组长杨祖武、大连实德董事长徐明和辽足总经理张曙光,掀起的一场针对反黑哨、反官僚的“G7革命”,可谓中国足协在职业化后的最大危机。
在复杂的关系权衡中,惧上又惧下的足协进退维谷,既不敢处罚起义的俱乐部,又无力同革命者达成妥协。最终还是依靠山东鲁能、山东省体育局等“保皇派”的力量,镇压了闹剧。
但随之生变的,是足协“软弱”、“怕得罪人”的形象,在那一年被死死地定格。
极端乱象的根源:主体不明
不论是曾经的所谓“足协怕俱乐部”也好,还是如今的所谓“俱乐部怕足协”也罢,黑白两种极端都绝非一个健康足球环境该有的发展业态。
‘中国足球协会’与‘国家体育总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这两块牌匾,自诞生之初的界定不清,是数年、乃至数十年乱象横生的根源。
正如1997年戚务生兵败十强赛后,当时的足协常务副主席王俊生不断重复的那句“我们是有组织的人”——不论是王俊生还是戚务生,他们都首先要对组织负责,其次才是对兵败十强赛本身负责。
这种复杂的心境,并非指责其不敢承担责任,而是因为他们对于自身“双重身份”的过于了解,才能为失败找到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这种双重身份,导致每当发生突然性事件时,中国足协的领导者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对组织、对上级负责,而不是首先对俱乐部、对球员、对球迷、对市场、对各赞助商负责。
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足协可以在80亿订单签下后,不顾体奥动力的利益而悍然推出有损联赛观赏性的U23政策;以及会发布限制外援人数和四大帽这种涉及资本外流的、明显非足协这一职能部门所能制定的宏观政策。
“一套人马,两块牌子”,这种半官半民的性质,及其所造成的一系列尴尬,尽管必须要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待,但也需要了然:正是因为其中有着历史的原因,我们才会如此迫切地呼吁改革。
当然,无论如何,形势总是向前的:2015年2月27日,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次会议上,审议通过了《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成为了新时期中国足球改革与全面崛起的指导思想、理论武器。
方案于2015年1月26日经国务院审议通过,报由中央深改领导小组进行审议,并在2015年2月27日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次会议上,审议通过。
在《总体方案》中,明确给出了六点工作指导:①加快推进体育行业协会与行政机关脱钩;②成立足球发展基金会;③建立具有独立社团法人资格的“职业联赛理事会”;④建立并稳定职业足球俱乐部,扎根在固定城市内;⑤中小学将足球列入体育课教学内容,加大学时比重;⑥把兴建足球场纳入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总体规划,明确刚性要求。
2016年北京市教委与北京市足协启动“校园足球新长征”活动
然而根据贝克的调查,截至目前只有广东省足协和山西省足协两家协会完成了全部六项工作,在政策落地的效率上,中国足协与下属44家地方协会还需加快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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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新疆足协完成了行政脱钩,前国脚孙继海正式以专职人员进入新疆青训系统
跋
回到本文的标题:塔西佗陷阱。这个词简单通俗地说,就是不论管理者向左还是向右、向上还是向下,都会被民众斥责、谩骂,无论怎样施政都难以全身而退。
阅尽全文,恐怕读者也已然领会,从俞元聪事件到龚建平悬案,从G7逼宫到如今中超诸多的政策,以及那些年关于“抽签定输赢”、“输球进中超”、“叉腰肌”的茶余笑谈……职业化二十五年,中国足协的历史俨然就是一部遁入塔西佗陷阱的血泪史。
笔者曾与一位中国足协的领导就“傅明事件”有过深入交流,他曾忧虑地表示,“害怕裁判界的塔西佗,使得各个高校不再支持自己的教师从事职业裁判了”、“这样我们的裁判队伍水平会更难提升”。
我们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中国足协?这个问题取决于我们对中国足球整体环境的期待,和对于中国基本国情的准确判断。
畏手畏脚或是虎威凛凛,都不是一个国家的体育管理部门应该呈现的姿态。中国足协与中国足球都走过太多弯路,直到今天俱乐部每一份自罚文件背后的人人自警——甚至是一种人人自危。
前路或许依然会遇崎岖的客观现实,某些程度上决定了眼前局面的一时难以更改。但无论如何,只希望每一位置身洪流的人可以时刻抚摸着初心,记住自己的位置,明晰自己的使命。
“足球是一项简单的运动,但想把它踢简单却很困难”——约翰·克鲁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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