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辩证法的“反转”绝不是简单的转折和剥离,而是从黑格尔辩证法的转折。这种转向是由马克思通过黑格尔哲学的意识形态幻象“撤退”到现实世界——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标志的现代社会——而实现的。
-王庆丰
黑格
对马克思“颠倒”黑格尔辩证法的再思考
文本|王庆丰
法律配对
小溪
马
在阿尔都塞看来,马克思《资本论》第二版中的“颠倒”问题,是辩证法发展史上的一个“路标”。这个问题既是理解马克思与黑格尔辩证法理论传承关系的核心节点,也是理解马克思辩证法特殊理论性质的关键。但我们倾向于简化这一理论:“颠倒”问题简单理解为马克思颠倒了黑格尔“头脚颠倒”的辩证法,也就是把辩证法从唯心主义移植到唯物主义。然而,这件事本身并不简单。阿尔都塞指出:“所谓‘黑格尔的颠倒’在概念上是模糊的。我认为,严格来说,这种说法完全适合费尔巴哈,因为他确实让“思辨哲学用脚站在地上”。但是,这种说法不适用于马克思,至少不适用于已经离开‘人道主义’阶段的马克思。”(1)因此,“颠倒”这个词作为一个倒置的概念,只有象征意义,甚至只是一个比喻,但最终不能回答问题”(2)。辩证法的颠倒无疑是马克思哲学研究的主要理论难点之一,弄清这一难点是我们推进马克思辩证法研究的前提。
如何理解这种象征性的“颠倒”概念,不仅关系到对马克思辩证法的理解,也决定了对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的理解。在这里,我们借鉴海德格尔对尼采柏拉图主义的“颠倒”来比较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以达到对“颠倒之谜”的本质理解。海德格尔在《哲学的终结与思维的任务》一文中指出:“纵观整个哲学史,柏拉图的思想在改变形式方面始终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形而上学是柏拉图主义。尼采把自己的哲学标为倒置的柏拉图主义。随着马克思完成了形而上学的这一逆转,哲学达到了最极端的可能性。”(3)从海德格尔的这段话,我们可以得出两个基本判断:第一,形而上学是柏拉图主义;第二,尼采和马克思都是传统形而上学的颠倒。众所周知,黑格尔在他自己的体系中以最宏伟的方式总结了所有哲学的发展。可以说,他的哲学体现了整个传统形而上学的完成。因此,在颠倒传统形而上学的意义上,尼采哲学与马克思哲学具有同质性,这为我们用尼采的柏拉图主义颠倒来比较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提供了理论基础;另外,海德格尔两卷本的尼采详细分析了尼采对柏拉图主义的颠倒,也为我们的类比提供了事实的可能性。
一个
在尼采那里,海德格尔对“颠倒”的追问可谓一语中的。“根据尼采自己的证词,他的哲学是一种颠倒的柏拉图主义。我们要问:在什么意义上,柏拉图主义独有的美与真的关系,通过这种颠倒,变成了不同的关系?”(4)我们之所以认为海德格尔的追问触及了问题的本质,是因为他意识到,通过“颠倒”,事物本身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成为一种不同的他者关系。“逆转”不是简单的翻身,而是本质的改变。单纯的把它翻个底朝天,并不能做出根本性的改变。而大众习俗的理解,把马克思的哲学革命理解为对黑格尔哲学的简单颠倒。如果把一件事或一个问题颠倒过来,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所以实现哲学革命的不是马克思,而是费尔巴哈。因为费尔巴哈在马克思之前就已经把哲学拉回了唯物主义的基础。阿尔都塞明确指出:“至于黑格尔的颠倒,这句名言恰恰反映了费尔巴哈的企图。费尔巴哈作为黑格尔的年轻一代,采用了这个词并加以推广。值得指出的是,就在费尔巴哈声称他把黑格尔哲学颠倒过来的时候,马克思却指责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仍然是黑格尔哲学的囚徒。马克思还指责费尔巴哈接受了黑格尔问题的前提,指责费尔巴哈回答了与黑格尔相同的问题,虽然与黑格尔不同。”(5)当马克思指责费尔巴哈仍然是黑格尔哲学的囚徒时,已经证明了简单的颠倒不能产生哲学革命。
海德格尔详细分析了这种简单而简单的颠倒。他说:“如果柏拉图主义的‘颠倒’可以等同于这样一种方法,一种似乎只打乱了柏拉图的一些句子的方法,那么上述问题可以通过简单的转换很容易地解决。”(6)显然,海德格尔坚决反对这种对“颠倒”的肤浅理解。其实尼采一开始并没有特别意识到这个问题。海德格尔指出:“尼采本人经常颠倒地表达事实,不仅是为了粗略地解释他的意思,也是因为他经常这样思考,尽管他所寻求的实际上是不同的东西。”(7)倒置绝不是简单的转化。这时的尼采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没有认真思考在逆转柏拉图主义之后,哲学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只是到了后期,在他的意识形态工作暂停之前不久,尼采才完全意识到他在柏拉图主义的这种逆转中被推到了什么地方。随着尼采对这种逆转的必然性的理解,即理解为克服虚无主义的任务所要求的,他越来越意识到上述观点”(8)。
根据海德格尔的建议,尼采的“颠倒”与柏拉图主义的颠倒有关,所以我们在思考颠倒时,必须从颠倒的对象——“柏拉图主义”入手。“因此,在解释柏拉图主义的反转时,我们必须以柏拉图主义的结构形式为出发点。在柏拉图看来,超感性场就是现实世界。它作为一种能产生规模的东西是很高的。知觉场作为一个伪世界,处于较低层次。高层次的东西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赋予尺度的东西,所以值得追求。反转之后,感性场,也就是伪世界在最上面,超感性场,也就是真实世界在最下面。这在形式上很容易计算”(9)。我们知道柏拉图把世界分为观念世界和现象世界。观念世界是作为超感性场的真实世界,现象世界是作为感性场的多变虚假世界。概念世界处于规则的顶端,主导着现象世界。如果要颠倒柏拉图的想法,最直接的思考就是让感性场,也就是伪世界在最上面,而超感性场,也就是现实世界在最下面。但是,问题是,单纯的把概念世界和现象世界翻过来,柏拉图主义就能克服吗?倒立是指这个简单的翻转吗?
对此,海德格尔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如果只这样看反演,可以说上、下两级的空位仍然保留,只是做了不同的分配。只要这种高层次和低层次决定了柏拉图主义的结构形式,柏拉图主义的本质还是存在的。这种逆转并没有完成它作为克服虚无主义的一种方式,即彻底克服柏拉图主义的一种方式所必须完成的事情”(10)。由此可见,倒置作为一种简单的翻转,并不能真正战胜柏拉图主义。在此基础上,相比之下,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如果只是从唯心主义到唯物主义的颠倒,仍然不能完全战胜黑格尔主义。因此,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仍然是黑格尔哲学的囚徒。阿尔都塞指出:“归根结底,如果问题真的只是颠倒,那么事物的倒置显然不会因为简单的位置运动而改变本质和内容!头着地的人转身用脚走,永远是同一个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的反转无非是立场的反转,这是一个理论隐喻:其实哲学的结构、问题、意义,始终是由同一个一般问题贯穿的。”(11)阿尔都塞的说法不仅生动,而且一针见血。“头着地的人转身用脚走,永远是同一个人!”这意味着辩证法是从唯心主义移植到唯物主义的,辩证法本身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那么,什么样的逆转才能让事情发生根本的改变呢?这就需要我们继续关注海德格尔关于尼采是如何真正逆转柏拉图主义,以及他是如何真正战胜柏拉图主义的论述。海德格尔说:“只有从根本上去除了高层本身,一个真实的、有价值的事物的先前设定才结束了,理想意义上的现实世界才被取消了。这时,柏拉图主义就可以完全被克服了。”(12)克服柏拉图主义,不是简单地颠倒理想世界和感性世界,而是彻底消解理想现实世界——理想世界。但是,“过去对最高价值的批判,并不是简单地对它们进行驳斥,宣称它们是不真实的,而是要揭示它们的起源,即它们是如何起源于某种设定的,而后者必须肯定被设定的价值所否定的东西。所以,真的来说,批判过去的最高价值,就是要揭示出附加价值设定的可疑来源,从而指出这些价值本身的可疑性质”(13)。在尼采看来,虚无主义是西方历史的基本事实,是历史运动的基本方式。虚无主义的意思是:最高价值的自我贬值。柏拉图以来在哲学中被设定为决定性的现实和规律的东西已经失去了约束力,新的价值设定必然是对所有价值的重估。基于这种认识,尼采后来指出,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只是从现实中蒸发的最后一缕青烟。至此,柏拉图主义的反转完全完成。这对我们理解马克思辩证法的倒置具有重要意义。如果以尼采对柏拉图主义的颠倒作为参照系,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根本不是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颠倒辩证法,而是彻底消解辩证法的唯心主义性质和黑格尔“绝对精神”的价值设定。
让我们回头来看看马克思对“颠倒”的经典表述:“辩证法在黑格尔手里是故弄玄虚的,但这从来不妨碍他全面地、有意识地描述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的例子中,辩证法是颠倒的。为了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必须把它颠倒过来”(14)。在这里,马克思明确地把“颠倒”理解为在神秘的外壳中找到合理的内核。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应该抛弃思辨哲学的神秘外壳,以保留辩证法的宝贵核心。换句话说,剥去外壳,颠倒辩证法,在马克思那里应该是一个意思。那么,我们如何理解倒过来意义上的剥壳呢?或者说,在剥壳的过程中,什么是颠倒的?
马克思的经典表述难免让人生疑。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是不是就像剥干果,把坚果留在里面那么简单?其实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黑格尔哲学中,神秘的形式和理性的核心并不是放在一起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说辩证法可以像裹在壳里的核一样存在于黑格尔体系中,真是不可思议”。因为,“我无法想象黑格尔的意识形态没有在黑格尔自己的身体里感染辩证法的本质,我也无法想象黑格尔的辩证法能够奇迹般地不再是黑格尔的辩证法,而成为马克思的辩证法”(15)。因此,我们需要重新审视马克思关于“颠倒”的经典论述,决不能将马克思的“剥离”庸俗化、简单化。显然,“剥离”也应该理解为海德格尔意义上的对高级超感性世界本身的清理或消解。在黑格尔的案例中,神秘的外壳和理性的内核交织在一起。恩格斯认为,黑格尔的体系和方法之间存在着矛盾,这在黑格尔哲学本身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恩格斯只是想为辩证法开辟一条新路,所以就解释了。阿尔都塞认为:“神秘的外壳根本不是思辨哲学,‘世界观’或‘体系’,也不是可以认为脱离同一规律的成分,而是属于辩证法本身。”(16)由此可见,“神秘”不仅是黑格尔哲学体系作为其外壳的性质,也是辩证法作为其核心的性质。所以马克思说“辩证法在黑格尔手里故弄玄虚”。马克思用自己的理性辩证法来反对和打破黑格尔辩证法的这种神秘形式。“神秘的外壳无非是辩证法本身的一种神秘形式。换句话说,它不是辩证法的一个相对外部的成分(如‘系统’),而是与黑格尔辩证法同质的内部成分”(17)。神秘的外壳和合理的内核相互渗透,神秘是外壳和内核两者的本质。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是为了打破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性,这不是简单的翻翻或者剥开外壳就能达到的。
二
反转不是简单的翻转剥离,而是消解超感性世界的神话。这种意义上的反转应该如何进行?海德格尔表达了“颠倒”的真谛。他说:“当尼采意识到柏拉图主义的逆转是从柏拉图主义转向的过程时,他疯了。到目前为止,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倒置是尼采的最后一步,也没有看到尼采只是在创作生涯的最后一年(1888年)才清楚地完成了这种倒置。”(18)倒车其实就是“转弯”。尼采只是在学术生涯的最后一年才完成这种反转,可见理解和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不是要把它颠倒过来,而是要退出黑格尔的哲学城堡。当然,这种退出并不是简单地抛弃黑格尔哲学。阿尔都塞指出:“我们必须从理解‘变化的过程’开始,才能研究马克思对黑格尔的借鉴和继承问题,特别是关于辩证法的问题。”(19)逆转为“转折”,就是否定“转折”,也就是不再坚持逆转问题的表面意义。针对简化反演问题的倾向,胡克讥讽地说:“如果马克思的辩证法对它的批判者来说还是一个谜,原因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它的解。他们太拘泥于他颠倒黑格尔方法的比喻了。”(20)
要理解转向意义上的倒置与剥离,最重要的是要清楚地理解从什么样的哲学形态转向。马克思剥离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形式,是对黑格尔哲学作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批判。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指出:“德国的批判,直到最近的努力,从来没有离开过哲学基础。虽然这种批判没有研究它自己的一般哲学前提,但它所谈论的一切问题都是在一定的哲学体系,即黑格尔体系的基础上产生的。不仅是它的答案,甚至是问题本身,它包含着神秘主义”(21)。整个德国知识界都笼罩在黑格尔哲学的阴影之下,因为黑格尔哲学的确是一部18世纪的百科全书,一部所获知识的总结,一部历史的总结。对马克思来说,这个世界是他当时生活的思想世界,也是他开始思考时所面对的思想世界。
马克思写《德意志意识形态》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穿透当时德国的意识形态幻象。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才能把握人类社会的真实现实。“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世界是最受意识形态压迫的世界无法比拟的,也就是最远离历史和现实的世界,是欧洲意识形态世界中最受神秘主义和异化影响的世界。马克思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开始思考。马克思开始的偶然性在于,他出生时被包裹在一件巨大的思想襁褓中,他成功地摆脱了这件沉重的襁褓”(22)。是德国的唯心主义,特别是黑格尔的思辨哲学,主导了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的德国意识形态世界。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就体现在这种解放、突破和转向上。马克思辩证法的颠倒,也要在这场哲学革命的思想背景下理解。“1840年,德国年轻知识分子从黑格尔那里继承来的思想,与它们的外表相反,包含了一些隐含的、隐藏的、伪装的和改变方向的真理。经过多年的理论努力,马克思终于用批判的力量挖掘出了这个真理,使之重新被发现和被认可。“把黑格尔的哲学(或辩证法)颠倒过来”,让它“重新站起来”这一著名论断,实际上贯穿了这一逻辑(23)。阿尔都塞的断言向我们表明,逆转问题的逻辑是真理方向的改变,一种转向逻辑,它是从黑格尔哲学的神秘形式中转出的。
马克思在给迪茨根的信中说:“一旦卸下经济包袱,我就写《辩证法》。辩证法的真正规律在黑格尔那里已经存在,并且有着神秘的形式。必须删除此表单。(24)毫无疑问,马克思所谓神秘形式的辩证法指的是黑格尔哲学。黑格尔在他的逻辑中明确表达了“思辨”的含义。黑格尔在讨论逻辑概念的进一步规定性和部门划分时指出:“逻辑思想就形式而言有三个方面:(a)抽象或知性方面,(b)辩证或消极理性方面,(c)思辨或积极理性方面。”(25)这三个方面并不构成逻辑的三个部分,而是构成每一个逻辑真实体的每一个环节,即每一个概念或每一个真理的每一个环节。辩证法和思辨不是平等的,而是概念或真理的两个环节。哲学本身包含着作为一个环节的怀疑主义,这是哲学的辩证阶段。黑格尔把辩证法和怀疑主义联系在一起,因为辩证法以否定为结果。但哲学不能像怀疑论一样,仅仅停留在辩证法的否定结果上。因此,哲学必须从消极的辩证阶段上升到积极的思辨阶段。“思辨阶段或肯定理性的阶段承认它们在对立规定中的统一,或承认它们包含在对立各方的分解和过渡中的肯定”(26)。辩证法和思辨的区别在于,它们分别标志着消极和积极的联系。对习俗的理解,最大的错误在于把辩证法和思辨混淆了,使得辩证法的颠倒变得无法厘清。黑格尔指出:“思辨的东西在于我们在这里所认识的辩证的东西,所以在于从对立统一中把握对立,或者说从消极的东西中把握积极的东西。这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但也是未经训练和不受约束的思维能力最难的一个方面。”(27)而辩证法是“抽象-否定”的方面,必须超越。
与黑格尔不同,马克思反对思辨的肯定,主张辩证法的否定。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高度评价了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终成果——辩证法,认为这是对促进和创造原则的否定(28)。事实上,马克思的说法与黑格尔的说法并不完全相反。黑格尔还认为:“辩证法是现实世界中一切运动、一切生命、一切事业的驱动原理。同样,辩证法是知识范围内一切真正科学认识的灵魂。”(29)但是,黑格尔和马克思对辩证法的重视程度不同。黑格尔把辩证法看作是逻辑中的一个环节:在辩证阶段,这些有限的规定自我扬弃,过渡到对立面。黑格尔在整体上强调了这个环节的重要性。马克思把辩证法看作是整体本身。因此,马克思必须反对逻辑的“思辨”环节。“因为黑格尔根据否定的肯定方面,把否定看作是真实的、唯一的肯定的东西,并根据它所包含的否定方面,把它看作是一切存在的唯一真实的活动和自我实现的活动,所以他只为历史的运动找到了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而历史不是作为前提主体的人的真实的历史,而只是人的生产活动和人的形成的历史”(30)。马克思要想从黑格尔辩证法彻底转向,就必须展示辩证法的“批判性”,进而消解黑格尔哲学的“思辨性”。
三
那么,马克思为什么要颠倒黑格尔的辩证法,剥去辩证法的神秘形式,消解黑格尔哲学的思辨结构呢?这是因为投机作为一种积极的联系最终会导致一种“意识形态”。“所有这些武断的推论并不神奇地局限于黑格尔的“世界观”和“体系”,而是实际上反映在黑格尔辩证法的结构和构造中,特别是在黑格尔的矛盾中,而这种矛盾的任务就是神奇地推动历史世界的具体内容来达到思想目的”(31)。马克思必须突破黑格尔思辨逻辑形成的沉重思想襁褓,重新发现真实的历史和真实的对象,这是马克思实现人的解放的根本条件。
“为了从这种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马克思必须不可避免地认识到,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过度发展实际上是德国历史不发达的表现,因此有必要从意识形态的大倒退回到起点,以便联系事物本身和真实的历史,正视那些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浓雾中隐约出现的存在。没有这种回归,就无法理解马克思思想解放的历史;没有这种回归,马克思与德意志意识形态尤其是黑格尔的关系就无法理解;如果没有这种向真实历史的倒退(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倒退),青年马克思和工人运动之间的关系仍然是一个谜”(32)。在这里,阿尔都塞把马克思的哲学革命或马克思对黑格尔的颠倒解释为“回归”。从世界的另一边回到世界的这一边,回到对象的现实。相对于“超越”这个概念,“退”更有优势。因为我们必须抛弃“超越”这个概念所包含的黑格尔的逻辑精神(扬弃),否则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很容易陷入黑格尔哲学的螺旋运动。因为“超越”这个词可能意味着克服错误,走向真理,但马克思的逆转是克服幻觉,走向现实,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消除幻觉,从被消除的幻觉回到现实。
马克思能够跨越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幻象,回归现实,绝非偶然。日本学者冢治曾把马克思的批判称为“移动的批判”,正是在这种不断的运动中,马克思回到了对象的现实。《兵家》中的行人强调:“我们在考察马克思的时候,也要注意他的不断运动及其在思想上的绝对重要性。”(33)没有这种思想的运动,不断的放逐和德国以外的视角,马克思看不清德国的意识形态幻象。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有了一个根本性的发现。他发现法国和英国并不符合他们的神话。他发现了法国和英国的现实,发现了纯粹的政治谎言、阶级斗争、血肉资本主义和有组织的无产阶级。偶然的巧合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做出了分工。前者发现了法国的现实,后者发现了英国的现实。这里的问题还是落后,不是超越,就是从神话回归现实。这种真实的经历揭开了幻觉的面纱,马克思和恩格斯因为他们自己的开端而生活在这种幻觉中”(34)。
所以,强调马克思的流动批判,并不是强调马克思是一个流亡者。马克思确实在英国过着流亡生活,并被允许回国。事实上,他确实在1850年返回过德国一次。但他留在英国的主要原因是为了研究资本主义。这样,我们就不能称他为纯粹的政治流亡者,而是他自愿选择的地方。当时英国把现代世界的事实摆在马克思面前。“然后,一切都变了,马克思终于发现了让他困惑的思想迷雾的现实。他不得不放弃用德国神话来解释外国现实,承认这些神话不仅对外国毫无意义,对德国本身也毫无意义,这只能让德国幻想自己的奴隶地位。马克思看到,相反,我们必须用从外国获得的经验来观察德国,以便对德国有一个清楚的认识”(35)。
这种从意识形态到现实的撤退,恰好与新现实的发现相吻合。关于这个新的现实,马克思在他的著作《德国哲学》中找不到任何反映。这样,马克思在法国发现了有组织的工人阶级,恩格斯在英国发现了发达的资本主义,阶级斗争在没有哲学和哲学家干预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规律进行。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地位》中指出了这种退却的原因。“英国工人阶级的历史始于上世纪下半叶蒸汽机和棉花加工机的发明。众所周知,这些发明推动了工业革命,同时也推动了整个市民社会的转型。它的世界历史意义现在才得到承认。英国就是典型的发生这种变化的地方(越沉默越强大)。所以英国也是一个典型的国家,这个变化的主要结果就是无产阶级的发展。只有在英国,我们才能把无产阶级放在它的一切关系中,从各个方面去研究它”(36)。在《资本论》中,当马克思谈到工作日和资本主义积累一般规律的例子时,他选择了英国的发展事实,因为英国是当时最典型的资本主义社会。马克思指出:“在现代社会的任何一个时期,都不如过去20年那样有利于研究资本主义的积累。在这期间,好像发现了福图纳特的钱包。但是,在所有国家中,英国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因为它在世界市场上占据第一位,因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这里才得到充分发展。”(37)
马克思通过《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做了细致入微的分析。马克思回到这个起点,既不同于青年黑格尔派,也不同于黑格尔哲学。如果我们不认真对待这种差异,如果我们看不到马克思的退却不是退却到黑格尔最初的出发点,我们就无法解决黑格尔与马克思的关系。青年黑格尔派的出发点是黑格尔哲学。虽然青年黑格尔派中的每个人都断言他超越了黑格尔哲学,但他们与黑格尔哲学之间存在着“依存关系”,因此没有人对黑格尔体系进行全面的批判。马克思揭示了黑格尔哲学的意识形态本质。黑格尔最终通过辩证法的逻辑过程达到了绝对精神,普鲁士就是这种完美理念的体现,使黑格尔哲学成为普鲁士的官方哲学。
在《资本论》第一版的后记中,紧接辩证法颠倒论之后更为重要的说法是:“辩证法以其合理的形式,引起了资产阶级及其空主义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惧,因为辩证法在其对现存事物的积极认识中,包含了对现存事物的消极认识,即对现存事物必然灭亡的认识;辩证法从不断的运动中理解每一种既定的形式,因此也从它暂时的方面理解它。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但就其本质而言,它是批判性和革命性的”(38)。在这里,与黑格尔的辩证法相比,马克思提出了“合理形式”的辩证法概念。马克思的辩证法之所以引起资产阶级及其自吹自擂的代言人的愤怒和恐惧,是因为它的批判性和革命性。这种批判辩证法本质上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因此,马克思的辩证法“不仅仅是黑格尔的唯物主义逆转,而是意味着从黑格尔的问题构成本身中走出来,实现不连续的变化”(39)。
在马克思关于辩证法“倒置”的经典论述之前,马克思引用了一位俄国评论家对《资本论》方法的解释,以示褒扬。这段话可能有助于我们理解黑格尔辩证法和马克思辩证法的区别。这段话的核心观点如下:“这种批判的出发点不能是观念,只能是外在的现象。批评不会比较事实和想法,而是比较一个事实和另一个事实。这种批判唯一重要的是尽可能准确地研究这两个事实,以便真正形成不同的发展阶段,但特别重要的是尽可能准确地研究各种顺序的顺序以及这些发展阶段的顺序和联系”(40)。马克思对这一评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指出:“作者如此恰当地描述了他所谓的我的实用方法,当他谈到我个人对这种方法的应用时,他留下了如此好的印象。他所描述的不是一种辩证的方法吗?”(41)可见,马克思高度认可俄国评论家对其辩证方法的描述。通过这个评论,我们可以看到,黑格尔的辩证法是比较“事实与观念”的,而马克思的辩证法是比较“一个事实与另一个事实”的。这意味着黑格尔把思维与存在的统一作为其哲学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思想的客观性成为最终要达到的目标。但他的哲学必然会升级为一种意识形态或者被意识形态所利用。另一方面,马克思将资本主义社会的事实与共产主义社会的事实进行了比较,试图揭示资本主义社会必须被共产主义社会所取代的社会发展规律。因此,马克思的批判辩证法在其理论旨趣上必然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这本身就宣告了革命的必然性。批判和革命的辩证法必须建立在马克思从黑格尔哲学制造的意识形态幻象中挣脱出来的前提之上。“之所以‘马克思之路’堪称典范,并不是由这条路的起源和细节决定的,而是因为马克思有着不屈不挠的意志,因为他经历了推翻和扫除这些神话的真实历史,所以他决心把自己从自称真理的神话中解放出来”(42)。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马克思的辩证法越过了意识形态的假象,回到了实际对象本身,从而彻底颠倒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建立了“合理形式”的辩证法。
评论:
(1)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谷亮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76页。
②阿尔都塞:为马克思辩护,第76-77页。
(3)海德格尔:《面向思维的东西》,陈晓文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70页。
(4)海德格尔:《尼采》第一卷,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221页。翻译略有改动,以下改动不一一标注。
⑤阿尔都塞:《为马克思辩护》,第60页。
(6)海德格尔:《尼采》上卷,第221页。
(7)海德格尔:《尼采》上卷,第221页。
(8)海德格尔:《尼采》上卷,第221页。
(9)海德格尔:《尼采》,第221 ~ 222卷。
(10)海德格尔:《尼采》上卷,第222页。
(11)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61页。
(12)海德格尔:《尼采》上卷,第222页。
(13)海德格尔:《尼采》上卷,第26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页。
(15)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78 ~ 79页。
(16)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79 ~ 80页。
(17)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80页。
(18)海德格尔:《尼采》第222 ~ 223页。
(19)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67页。
(20)悉尼·胡克:《理解马克思》,徐崇文译,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313页。
(2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4页。
(22)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62 ~ 63页。
(23)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61页。
(2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8页。
(25)黑格尔:《小逻辑》,何霖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72页。
(26)黑格尔:《小逻辑》,第181页。
(27)黑格尔:《逻辑学》,杨溢之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39页。
(28)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01页。
(29)黑格尔:《小逻辑》,第177页。
(3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97页。
(31)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92页。
(32)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64 ~ 65页。
(33)丙谷行人:《跨越式批判——康德与马克思》,赵京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97页。
(34)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69页。
(35)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71页。
(3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88页。
(3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5卷,第746 ~ 747页。
(3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5卷,第22页。
(39)鞋谷行人:《跨越式批判——康德与马克思》,第97页。
(4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5卷,第22页。
(4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5卷,第22页。
(42)阿尔都塞:“捍卫马克思”,第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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