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是中国古代文学皇冠上耀眼的巨大钻石,在古代文学的郎园里,她是一座芬芳绚丽的花园。
她以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丰神,与唐诗争奇,与元曲斗妍,历来与唐诗并称双绝,都代表一代文学之胜。远从《诗经》、《楚辞》及《汉魏六朝诗歌》里汲取营养,又为后来的明清对剧小说输送了有机成分。直到今天,她仍在陶冶着人们的情操,给我们带来很高的艺术享受。而且 在文以载道的古代中国,宋词以鲜活的文字表现力、清逸的意境以及对人类心智开拓的纵深与细腻,展现了其他文学样式所无法比拟的活泼生命力,堪与唐诗、元曲共媲美。
在宋代芸芸词家中,最偏爱的,除了中国文人的通用电码(余秋雨语)苏东坡外,便是婉约词宗李清照了。
李清照(1084年3月13日—1155年5月12日),号易安居士,汉族,齐州章丘(今山东章丘)人。宋代女词人,婉约词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
李清照词从女性敏锐的视角出发,由不出户的闺思情愁,到家破人亡的家愁,再到江山沦陷的国愁,倾离别相思之苦,抒国破家亡之恨,以大手笔写小女子情愁,虽偶有豪放之韵,但其深邃细婉的愁心柔肠却在词中昭然若揭。
以南渡为界,李清照词诗并工,前期多闺情绝调、离别之情(《醉花阴》)、自然之爱(《如梦令》);后期“飘流遂与流人伍”,多亡国之恸,词视野开阔,充满孤独、凄凉的况味(《声声慢》)。
蹴罢秋千,起来庸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
一首用语浅俗清新的闺情小调,勾画了一副善感少女富有情趣的深闺生活画面,暗含着对封建礼教的不满,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她的愁苦就越出了一般贵妇的“闺怨哀鸣”。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
《醉花阴》一词系李清照前期名作,更是两宋词人中书写离别恨不可多得的上品。全词凝重而高雅,整首词面无一“愁”字,而重阳把酒赏菊的离愁别恨却尽显词章。室外薄雾浓云,室内袅袅青烟,移步换景,时令转凉,玉枕孤眠,半夜凉初透,道不尽的别番凄凉。从天气到瑞脑金兽、玉枕纱厨、帘外菊花,词人东篱把酒倍思亲,眼所见是入神的状景,心之感是人不如菊,在这万物皆愁苦色调的烘映下,引出千古绝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来。“莫道不消魂”的激宕语气,再加以“帘卷西风”的动姿,加之词眼“瘦”字妙诣精点,寂寥怀人之境“人比黄花瘦”警句就一呼而出了。
南渡后的一系列词作,囊进了李清照后半生的重重磨难——恩爱丈夫病故,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的再婚又离婚的感情创伤,北方家国沦陷的颠沛流离之苦,珍贵收藏失尽的遗憾,超越时空的孤独身心等战乱灾难和人生逆境,促使李清照的创作抵达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仅从避难金华期间的词作,便可窥其貌,把其精髓。
从心底里流出来的“物是人非事事休”哀伤旋律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一般读者多观止于她的一怀愁绪,其实这是对清照“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短视浅见了。在李清照的词里行间,她是何等地心忧天下,心忧国家啊!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题八咏楼》诗云:“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这首直面铺写金华八咏楼之气魄和自身爱国炽情的题咏八咏楼,化用了薛涛的“北压西川十四州”之句,深厚的故土之思、流落金华的亡国之痛力透纸背,这愁中又添增了多少政治之忧、民族之痛啊。
而真正以凄苦的身世及国破、家亡、夫死的苦难一起集发的最让后人绝倒的力作乃是《声声慢·寻寻觅觅》……
《声声慢》以秋风、过雁、黄花、梧桐、细雨为托,在秋日黄昏的萧瑟景里衬起的,是词人凄怆落寞的情怀。词中创意出奇的14个叠字“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柔肠一寸愁千缕,叠字声声皆言愁,积寓于心的哀怨悲愁,将读者引向一种心碎欲绝的意境中。这首长调看起来虽显低沉,却有一种如注如诉的音韵效果。透过作者的诗采词文,联系作者的生活环境和历乱遭遇,可知作者这一非比寻常的凄苦哀愁之词远非闺怨闲愁了,而是依托于金兵入侵、国土沦丧、人民流离失所、朝政腐败这样一个时代背景的。于是《声声慢》这首状景入神、天然工巧的词,囊括了国愁、家愁、情愁,还有学业之愁,怎一个愁字了得!这首词带着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烙印之“愁””,反映了特定时代一个知性女子的精神世界,也就赋有了特定时代的社会现实意义。
纵观李清照一生,我们不难发现她寻寻觅觅不离不弃的始终是爱情、国家运命、自我价值三样东西。
一是追求幸福的爱情婚姻。她与赵明诚有过美满的家庭和幸福的爱情,可好景不长。再度寻觅幸福的梦,却又碎得彻底,甚至还锒铛入狱,被以“不终晚节”载入史书。她无言,只有独自一人愁。二是南宋王朝的运命。她关注社会现实,不忍目睹山河破碎,不愿“飘零遂与流人伍”,但身为女子,她不能使酒骂座、痛拍栏杆,更无缘于当朝议政,或者驰骋疆场,她只有独自一人愁。但她的爱国热诚终与同时代的岳飞、陆游及稍后的辛弃疾一脉相承。三是寻觅自身价值。她以非凡的才华和勤奋,又借着爱情的力量,在学术上完成了《金石录》巨著,在词艺上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被后世誉为古今第一才妇。但是,当时社会不以为奇,不以为功,认为“才藻非女子事”,李清照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她只好一人咀嚼自己的凄凉,独自一人愁。
集国难、家难、婚难于一身的纷繁愁绪,让李清照遭遇了难以释怀的悲哀和旷世孤独。但这位既处在封建社会的底层又站在社会思想制高点上的知识女性,却凭着高超的艺术天赋,以心抗世,以笔唤天,化艾怨缠绵为悲壮致美,将坎坷的人生境遇和心灵的漫天愁绪进行细纺密织,转化为凄清韧质的词作珍品。也是从这字字皆愁、声声言愁的《漱玉词》中,读者体认了一代词宗的亡国之痛、失夫之悲、流落之苦、谗言之毒的人生之乐苦辛悲,感悟着爱国痴子的高洁幽怀之心魂……
于是,李清照被封为藕神,而她愁绝古今的词卫冕了愁词之“后”,在两宋词坛上独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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