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卢坡

1998年底,由傅璇琮主编,陶敏等参与编写的《唐五代文学编年史》出版,此书出版不久就获得国家图书奖,深受学界好评。其姊妹篇、200多万字的《唐五代文编年史》(吴在庆主编、丁放副主编,黄山书社2018年5月版),在编写体例、内容选排、通过文章和有关时事等的编年所欲达到的目的等,与《唐五代文学编年史》一脉相承。前者导夫先路,后者接踵其后。

编年审慎 搜罗完备

现存唐五代时期文章,主要保存在《全唐文》《唐文拾遗》《唐文续拾》以及《全唐文补遗》《全唐文补编》等文献里,总量近4万篇约千万字。如何把握巨量的文献成了问题。编者先提供范本和样稿,挑选中晚唐时期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元稹、杜牧、李商隐等名气比较大的诗人文章,按照既定体例范式进行编年。该著在体例上主要采取以文系年的方式展开,如魏徵作《与徐世勣书》系于唐高祖武德元年(618)十一月,其主要依据是《资治通鉴》卷一八六的记载:“(武德元年十一月)魏徵随密至长安,乃自请安集山东,上以为秘书丞。乘传至黎阳,遗徐世勣书,劝之早降,世勣遂决计西向。”如主编所言,唐五代文有的保存于各种文献中,也有的深藏于各处博物馆乃至各地研究机构里。况且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扩大与深入,唐五代文还在不断地被发现。因此该著所选入编年的文章,实在难于穷尽所有现存者,只能尽能力所及择取所能见到者进行编年。正是由于编者这份清醒的认识,使得该书尽可能将唐五代文均纳入视野,其中大量墓志材料的采纳即是显证。

陈铁民教授在序言中充分估量到编写该书的难度,这种难度体现在研究对象的数量庞大、体裁多样、历时较长(350多年)。具体而微的工作主要表现为对唐五代文进行认真的搜集、梳理、研读、比堪、考赜、归纳、总结,进行细致的编年整理。编者努力从各种文献寻找线索,为唐五代文编年,如张九龄《谢御马状》《故特进赠兖州都督驸马都尉观国公杨公墓志铭》被系于玄宗开元十一年(723),前者依据《曲江集》卷六《南郊赦书》“奠于九宫”为是年秋,后者则参考了台湾杨承祖《唐张子寿先生九龄年谱》的相关考证。编年工作的审慎还表现在对确实无法确定年月的则采取存疑态度,如李白《明堂赋》的系年问题,曲景毅等将之系于开元三年左右,理由如下:“由《李白集校注》卷一一《赠张相镐二首》‘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可知,李白年十五即精于作赋。加之《明堂赋》历溯天皇、天后、中宗而不及睿宗,可推知此赋之作不仅在未改乾元殿之先,并在睿宗未崩之先。考睿宗崩于开元四年六月,制改名堂为乾元殿在开元五年七月,故知《明堂赋》当作于开元三四年间,唯作年难确考,姑系于此。另由《李白集校注》卷二六《与韩荆州书》‘十五学剑术,遍干诸侯’语可知,李白此时曾学剑。”

考辨入微 横向勾连

除了将唐五代作家重要文章作编年外,该著还对研究对象做了必要的拓展和发挥。以韩愈几篇文章的编年为例:韩愈文集中有《送窦从事序》一文,编者根据《旧唐书·德宗纪下》“(贞元十七年五月)以工部侍郎赵植为广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相关记载,定韩愈此文作于德宗贞元十七年(801)五月。至此,编年的任务已经完成,但书中接着又引《补注》:“刘大櫆曰:起得雄直,惟退之有此。张裕钊曰:起势如河之注海,如云出而风驱之,而造意雄坚,无一字懈散,读之但觉腾迈而上耳。”编者将《答李翊书》《重答李翊书》编年后,又引《补注》曰:“姚鼐曰:此文学《庄子》。张裕钊曰:学《庄子》而得其沉着精刻者,惟韩退之此书而已。又曰:此书自道所得,字字从精心撰出,故自绝伦。”如此,将韩愈文章与清代桐城派的文章关联起来,为相关研究提供了线索。

文学总是与政治、历史、哲学、宗教乃至自然科学紧密结合,诗赋取士的唐代尤其如此。且不说张说、张九龄这样居庙堂之高者有着文章“大手笔”,就是官职低下的“初唐四杰”亦有着高昂的政治热情。骆宾王《代李敬业讨武氏檄》就是一篇充满激情的战斗檄文。中唐之际韩愈、柳宗元倡导“古文运动”,旨在恢复儒学道统,将改革文风与复兴儒学相结合,在提倡古文时进一步强调以文明道。该著注重文章与政事等的结合,显示出横向勾连的特点。如玄宗开元元年,苏颋作《开元元年赦书》,编者认为该文对有罪之臣轻罚,对酷吏有所警戒,宽待诸将士,显示出新朝气象。在稍后的选文编年时,又选出《黜陟内外官制》(试图扭转“重内官,轻外职”的倾向)、《谏造寺度僧奏》(天下僧尼以伪滥还俗者两万余人)、《复置十道按察使制》(明目达聪)、《令举实才诏》(此后又言“其有茂才异等,拔萃超群,缘无绍介,久不闻达者,咸令自举,朕当亲问”)、《禁断锦绣珠玉制》《焚珠玉锦绣敕》《禁断女乐敕》《诫厚葬敕》《谏进用奇器书》(刻厉节俭,移风易俗)。通过对这些文章的编年介绍,为读者描绘了“开元盛世”将要到来的气象。

纵向演进 术业传承

除注重横向勾连,全书还注意“不同体裁的相互影响,从中可略见唐五代文的发展演变与交互影响之迹”。如德宗贞元十九年,韩愈、柳宗元相互推尚对方之文,柳宗元《答韦珩示韩愈推以文墨事》称:“退之所敬者,司马迁、杨雄。迁于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玄》《法言》及《四愁赋》,退之独未作耳,决作之,加恢奇,至他文过杨雄远甚。雄之遣言措意,颇短局滞涩,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来尚不宜推避,而况仆耶?”柳宗元不仅指出了韩愈取法的对象,更高度评价了韩愈的文章成就和特点。柳宗元则于本年或稍后创作出《梓人传》等,为士人所推重,这或是二人相互影响结出的佳果。此后,韩愈被贬阳山、柳宗元则被一贬再贬,韩愈《送区册序》,被刘大櫆称“昌黎阳山后文字,尤高古简老”;柳宗元作《对贺者》以抒戚戚之情,都显示出某种变化。

该著没有制作索引,查找起来殊不方便,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另外,作为一部“史”,其中总结提炼的内容太少,尽管注意到横向勾连,纵向演进,但更多的是文献考辨和资料铺陈。当然由于研究对象本身的复杂性和课题固有难度,这一要求又显得有些苛刻了。

唐权德舆《古兴》道:“人生大限虽百岁,就中三十称一世。”这里的“一世”,不是“一生”,而是“一代”,在唐人看来,“一世”的时长就是30年。从1998年的《唐五代文学编年史》到2018年的《唐五代文编年史》,刚好20年,虽尚不满“一世”,但其间主持、参与《唐五代文学编年史》的傅璇琮、陶敏皆已仙逝,关心《唐五代文编年史》撰著工作的余恕诚先生也遽归道山。当年参与《唐五代文编年史》的博士生、博士后也多成长为术业有专攻的学者,傅璇琮等先生肇端的事业由曲景毅等年轻学者完成,或正体现出学术的积累与传承。

(作者单位:安徽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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