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故事app作者:邓晨|禁止转载

原题目:昨天再现

“商店的名字叫‘从过去开始’,出售的东西是由回忆组成的,有些世代有平淡和低级的东西,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状态发生了质的变化,突然变得新奇和做作。

——《午夜巴黎》

1

凌晨一点,顾霖走到洗手间,打开灯,灯光惨白,打在脸上。她走上前去,抿起嘴角,仔仔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苍白无力,脂粉都是勉强地黏在脸上。

她把手重重地拍在洗手池的大理石面上,尽力伸展着手掌,五指紧紧地贴着台面,垂下头,冰凉的触感让思维渐渐有了条理。头脑自动把时间调整到了六小时之前。

暮寒春迟,天开始下雨,在这样的天气里,天幕黯淡,显得万物失色。顾霖早早起来,穿戴整齐,站在窗前,看着雨滴坠过,愁肠百结。今天是一个聚会的日子,两天前她接到那个电话时,一种陌生又奇怪的情感从身体里生出来,如鲠在喉。

如果我再次见到你们,隔着岁月的悠长,该如何向你们致意?以沉默还是以眼泪?顾霖静静地注视着车窗,车窗外的树,行人和着雨滴迅速掠过她的视线,就像拉长了一个倒影。

如果记忆是一条流畅而顺直的平滑曲线,没有任何阻碍,学生时代的记忆一直在强化,不断印证,回炉,曲线加粗,变成红色,强烈到自己都觉得奇怪。清晰的迷茫感自那段时光结束后一直缠绕着她。

每天还是按照过去早得吓人的点起床,喜欢穿过去穿的衣服,当熟悉的衣料妥贴地、完全符合自己的记忆舒适地贴着肌肤,面前是却另一种景象。

潜意识一直再告诉自己,回不去了,就算自己再重复做这些愚蠢的傻事,那也只是一种缅怀的纪念方式,再也回不去了。

“不要再想了,”顾霖条件反射般捂上眼睛,头猛地仰靠在车座靠枕上。指尖淡淡的烟草味穿透冷空气,清晰地传过来,“还好是在冬天。”

2

四年前的她从千里之外的Q市,第一次来到这座陌生城市,与母亲一起居住,被迫开始融入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城市,没有一丝的熟悉感。高一入学第一天,顾霖早早地到了教室,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教室里人不多,盛夏旺盛的热气混杂着湿气,侵蚀着头顶的电扇所传递的气流,吱呀吱呀。干燥的声音切割着周围湿热的空气。

那湿气传递下来,流进了眼睛里,伴随着胸腔里酸苦的情绪,一下子沿着眼角流了下来。又不愿让别人注意,只好侧着脸,朝向窗外,右手支起来,用手臂挡着脸,悄悄把眼泪抹去。

前桌的男生却不合时宜地回过头,“哎,同学,几点了?”一边问,一边用笔杆“笃笃”敲着顾霖的桌子。顾霖刚刚擦净脸上的泪痕,眼眶红红的,眼里还有些波光潋滟的影子,突然听到问话,忙抬起头,有点警觉地看着面前的男生,“什么?”

男生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但还是很淡定地指了指顾霖的手腕,“同学,教室里的表停了,我想知道时间。”顾霖忙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窘态,看了眼腕表,“8点35分。”

“我去,还有15分钟。”男生毫不掩饰声音中的失望,转回前面。“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顾霖悄悄腹诽道。

男生又突然转回头来,悄声冲顾霖道,“既然来到这里了,就别再想以前的事了,有些不能挽回的,还是重新开始的好。”很快又转过去。

顾霖诧异地看着这个男生的背影,惊讶于这个男生的敏感,轻易洞穿了她的想法,并且安慰得恰到好处。

“嗨,我可以坐在这里吗?”顾霖转过脸,盛夏的阳光均匀打在面前女生的脸上,和她脸上笑容灿烂度成正比。五官立体,鼻梁高耸,这样侧着看上去,在鼻翼下有柔和的阴影。第一次看到扎马尾都如此完美的女生。

“当然。”顾霖扯动嘴角,尽力表现出友好。女生保持着脸上的表情,坐了下来:“我叫韩昱,你呢?”

“顾霖。”

韩昱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好名字。”

顾霖对这个陌生的回应有些局促:“谢谢。”韩昱俏皮地冲她眨了下眼睛,转过脸去,唇角仍残留着下意识的笑意。

中午放学,男生再次转过身,对着顾霖挑了下眉毛,微微一笑,手冲着她摇了摇,算是道别,就匆匆走出教室。

真是一秒钟都安静不下来,顾霖摇摇头,又拍拍身边的同桌,想问那个男生的名字。但突然想起对一个不大熟的人,打听男生的名字,还是有些不矜持的,或许她也不认识。

韩昱询问的眼神飘了过来,顾霖冲她和善地笑笑,“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韩昱也回了一个笑,“好啊,走吧。”顾霖心里突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只是一个人的接纳,算有一丝归属感,也能减轻那种压抑的陌生感。

她们坐在嘈杂的食堂里,对面的女生突然开口,“你也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吗?”顾霖拿勺子的手尴尬地顿了一下:“不是,我初中是在Q市念的。”

女生哦了一声,“好远”,又解释道:“刚才看到宋井祺跟你打招呼,以为你以前和他是一个班的。”男生的名字被女生的快语速一带而过,顾霖没听清,“谁?”

“宋井祺啊,我们都是本校初中部的,他在我隔壁班的,数学好得出名,中考数学满分哦。”

“那他还很厉害的嘛,怎么学的?”顾尧平平淡淡地回道,心里在默念着这个名字,“宋井祺。”

“谁知道,天才从不需要解释他们的学习方法,那不是凡人能够窥伺的。”女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显得天真可爱。顾霖也附和着笑了笑,继续低头默默往嘴里塞饭,耳边不由自主地回响着那句“那不是凡人能够窥伺的”。

顾霖就这样认识了韩昱,从救命稻草似的面上友谊,逐渐过渡到了真心实意。这个名字里带有阳光普照意义的女孩子,就像一颗耀眼的小太阳,时时伴在顾霖身边,满满的温暖和支持。和宋井祺熟起来算是顺其自然。

坐在她前面的男生几乎没有一分钟是安稳的,总是喜欢侧过头来和她聊天,和韩昱斗嘴,半分不饶人。顾霖无论对错都会偏向韩昱,斗嘴的结局,总是宋井祺一脸嫌弃地看着两个笑得东倒西歪的精神病二期患者。

宋井祺整天看起来无所事事,但每次考试都能轻轻松松甩出顾霖一截,韩昱勉强能和他持平。

每次考完试韩昱总会抱怨所犯的错误,抱着一堆试卷纷纷扬扬地翻着,认认真真用黑色中性笔把每一道重要错题誊出来。然后会怨毒地看着宋井祺完美的试卷,转脸对顾霖说:“他每天的学习时间和我们相同,凭什么分数高出我这么多?”

宋井祺转过半张脸:“天赋异禀喽。”

“一边玩去,兔子耳朵。”韩昱边说边向宋井祺背后打了一下。顾霖笑笑,坦然地把试卷摊在桌子上:“喏,看看我的,就别抱怨了。”

“我们不比成绩比进步好不好,你刚进来的时候和现在的差距,天壤之别啦。”韩昱安慰地拍拍顾霖。

顾霖入学成绩并不好,但她尽力融入他们优等生的世界,如果说他们的学习基础厚重如北极冰山,那顾霖的学习基础只能算是如履薄冰,自卑萦绕不去。

顾霖能得到实验班的名额,是母亲和校长用一顿饭谈妥的。顾霖原本不想去,但是这不是顾霖能决定的,母亲的绝对权威是不容她说一个不字的。

也许自己的性格就是场悲剧,顾霖坐在出租车里想。在父母那场畸形的婚姻里,永远是母亲占主导地位,说一不二。每次回忆起父母离婚的那个夜晚,顾霖的心里总是会泛起一阵近乎麻木的心酸。

巨大的压力像是滚起的巨浪,狠狠将她卷没,然后把她高高抛向空中,那种失重感和冲击力,让她的脏器都止不住跟着震颤,那种令人心悸的黑暗她再也不想感受到。

那时候自己处在低谷期,韩昱和宋井祺是带她走出那段黑暗时光的指引者。那时就算是萤火虫的微亮,对顾霖来说就已足够,而他们,给她的是一个春天的暖阳。所以,他们,就是她生活中最美好的存在了吧。

3

南方的冬天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暖,相反,因为没有暖气,要比北方的冬天更难过。顾霖一向贪暖畏寒,教室里却冷得像冰窖,这样上课最是苦楚。学校十二月下半旬才开空调,她只能面无表情地捱着。

那天中午,顾霖刚进教室就看见宋井祺坐在她的位子上摆弄什么。顾霖的起床气还没散,加上那天天气格外的冷,坏脾气不受大脑控制:“你烦不烦,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没经过我允许就别随便动我的东西!”

宋井祺原本扬起的唇角渐渐垮了下去,脸色冷得如窗外的天气,气呼呼地从顾霖桌上的课本下抽出一个蓝色的暖水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顾霖有些尴尬,深悔刚才的鲁莽,连忙和宋井祺道歉,宋井祺摆手示意算了。

顾霖愧疚地缠了他好几天,但宋井祺彬彬有礼又拒人千里的态度,让她一次次作罢。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住一次次的拒绝。顾霖心里明明难过得要死,但表面上不动声色。韩昱也感觉出了不对,一次一次单独问他们,顾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个矛盾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他燃起过她的希望,但他的态度又轻易打碎了这个希望。

到了第九天的自习课,顾霖正在奋笔疾书,整理笔记,前面递来一张纸条。顾霖打开一看,“还生气吗?”

顾霖赌气写道:“不生气,生气胃疼。”就扔了回去。但纸条就这样传起来了。

“到底生不生气?”

“我说过了,不生气。”

“我承认我这几天有些过分,但你也要想想你自己啊。”

“你觉得九天的冷漠对人的伤害大,还是一句气话的伤害大?”

“那几天我正巧发生了一些事,心情很不好,而且本来想做件让你感动的事,你又冲我发脾气,你能不能控制好情绪?”

“我不是韩昱,我不会去包容你的一切。”顾霖在纸上无意识地写下去,写完后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漆黑的十五个字。“该死,我在想些什么?”顾霖在心里暗骂自己,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把纸条传了回去。

带着微微的忐忑去观察宋井祺的反应。宋井祺的背始终挺得直直的,仿佛自始至终在认认真真上自习,顾霖的心脏微微收缩,等待着。道貌岸然。顾霖在心里静悄悄回了一句。

纸条很久没有传回来,顾霖也不想再说什么,她找出一套数学题,细细地做了起来。理智要求她必须这样做,因为她没有伤心堕落的时间,就算天大的委屈,也要结束月考再说。

顾霖做完了一套题,正反过来准备对答案,一抬头正对上宋井祺近在咫尺的脸庞。“你说韩昱……”宋井祺欲言又止,一根眉毛夸张地挑起来,露出“你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吗?”的表情。

顾霖挑了挑眉毛,“你们……”宋井祺皱了下眉头,脸上仍挂着笑容,“你别误会。”

顾霖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嘴角笑得贼兮兮的,“喂,我可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不过看你这反应,好像真有些我不知道的。”

宋井祺不笑了,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但你还不明白我吗?我在等你,等你成为更好的自己。”男生说这句话时,目光温柔得好似能溢出水来,瞳仁里满是揉碎的星子,熠熠生辉。

顾霖心中一暖。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冲他发自内心地笑了,好像长时间以来的委屈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委屈,不止来自他的冷漠,还有青春的猜忌,身不由己的情绪。

4

时间飞快,结束高一期末考马上就要来临,因为牵扯到日后文理分科后的分班问题,每个人都在马不停蹄地赶时间,恨不得把知识融进骨子里。顾霖很重视这次,高强度的训练带来的副作用是疲惫不堪。

那天的课间她累得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去,在嘈杂的环境中完全无意识地进入深度睡眠。醒来的时候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各自学习。顾霖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毫无知觉地睡了一个多小时,真是上下课不分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想再继续看看书,无奈右胳膊被枕了一个小时,早已麻痹。现在最初的麻木已过去,尖锐的疼痛弥漫开来。顾霖皱着眉,忍痛站了起来,准备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麻木的肢体渐渐复苏,最先感觉的是那传入四肢百骸的痛,顾霖倚在窗台边,静静等待疼痛过去。顾霖无意识地向窗外的小花园瞥了一眼,目光瞬间凝住。顾霖所望,是一片柔和的画面。

下午3点钟的阳光,恣意地从男生柔软的黑发上倾泻下来,男生温柔地弯下腰,伸出手臂环拥住女生,唇印在女生的额头上。女生虽看不清脸上表情,但也能感觉她的欢喜。一部典型的青春校园恋情,一切完美得像岩井俊二电影中的场景。

顾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射在地面上的阳光白花花的一片,刺得眼睛生疼。她忍不住回转了身子,离开窗边,把身子浸没在走廊的阴影里,阳光透过玻璃打进来,恰好映在她身边的墙上,给白瓷砖镀上一层诱人的金。

她把手从阴影里伸向那束光,意料之中的没有温度,只有那一层耀眼的橘黄。温暖的幻觉,只是幻觉罢了,失落的感觉从开始时一点一点将她定住,现在达到了临界点,终于决了堤。

“我还是自作多情了,”顾霖小声对自己说,抹着眼角还没流下来的眼泪,“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不要再想了。”随即把脸扬起来,穿过光与影,向教室走去,阳光依旧打在她身上,像是摇动的烛火,忽明忽灭。

她还是害怕,她看到他们在一起,心里的惶惑渐渐清晰起来,她用指甲深深刺进自己的掌心,麻木的神经缓慢将疼痛一点一点传递到大脑。他们三个,像是一只长长的腿骨,砸碎了骨头,血肉模糊,但筋脉仍是丝丝缕缕牵绊着。

顾霖想装潇洒都装不出来,如果不大方祝福,把感情埋在心底,她和韩昱的关系肯定会渐渐恶化。往日再深的情谊,也会被消磨成片片灰烬,她不能想象有一天他们三个会形同陌路。

她与他们面无表情擦肩而过,从植入骨血的亲密,转成相见不相认的冷漠。

他们两个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但一份恋情中包含着三个人,那这场恋爱就太拥挤了,注定是要有一个人离开。是时候了,她该离开了。顾霖在分科志愿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慌张,甚至不带犹豫。

碳素笔新鲜的墨迹还没全干,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顾霖看了一眼,转脸朝向窗外,窗外绿荫正浓。

第三节课韩昱被叫到办公室统计分科志愿。第四节课上课铃刚响,韩昱面色有些难看地走进来,甚至没和讲台上微有愠色的老师打声招呼,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给顾霖一个肌肉紧绷的侧脸,咬合肌甚至微微凸起。

顾霖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心地组织措辞来解释得滴水不漏。第四节课下课,教室里的人鱼贯而出,韩昱人坐在位子上,飞快地写着历史笔记,纸上的字迹凌乱得不成样子。宋井祺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两个人,挑了挑眉毛问道:“还不走?”

韩昱依旧是那个冰山不融的表情,置若罔闻,依旧做着手上的事。顾霖向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宋井祺心领神会,开启嬉皮笑脸的模式。但韩昱不为所动,看来是真生气了。

宋井祺收起表情,对着韩昱认真道:“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放低了声调,温柔问道:“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韩昱抬头,转向顾霖:“为什么选文科?当初我们三个不是说好的吗?”顾霖努力想屏蔽掉宋井祺,但眼角余光还是搜集到宋井祺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抬起头,对着韩昱漂亮、似乎能洞悉一切的黑色眼睛,很认真地开始阐述。

两年以后,当她面不改色地对着考官进行答辩时,不自觉地回忆起这个下午,她奇迹般学会了撒谎,连自己都会被骗过去。

“我快被化学折磨死了,学文是我唯一的出路,昱,你明白的,我是那么厌恶理化生,我真的需要换个环境了。”顾霖把手插进长发,向后自然地捋着。

“但是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平常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会很不习惯的……”韩昱真诚的声音流露出难过的情绪。

“我会常回来看你,就算我去了文科班,我们还是可以下午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回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我保证。”

“但文科要背的东西太多了,你会很累的。”

“阿昱,我擅长记忆。”对面的女生静静望着她,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顾霖的心软了下来,伸手环住了韩昱,下巴抵在她肩上,面朝向窗外那一片美丽的绿荫。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顾霖再说这句承诺自然无比,但能延续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承诺永远空洞。

到新教室的第一天,顾霖老是会不自觉地盯着窗外发呆,她与他们,正好在一栋教学楼的两个极端。中间隔了空荡荡的一个场地,她还会记得那些美丽的日子,夏日的阳光疯狂直射,男生还是毫不顾忌地坐在窗台上,享受着稀缺的清凉自然风。

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再也没有人会贱兮兮地凑在她面前逗她开心,不会在她哭的时候、最脆弱的时候给她安慰了。他教会了她要往前看,教会了她要进取,教会了她乐观,唯独没教会没有他在身边,她该怎么办。

他曾是她最坚强的依靠,但一切都成了过去式。

她独自抹干了眼泪,嘴角浮起微笑,一点一点融入新班级吧,能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非常幸运。

从悠闲到忙碌是一段强迫性的人工过渡,这时候的时光总是过得分外快,就像水龙头里的水,先是细水长流,慢慢被开到最大,让人措手不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教室,书店,食堂,三点一线。紧张得没有时间说话。

她们渐渐忘记了一些曾经答应要铭记到骨子里的事情。顾霖尤甚,她曾经认为珍贵的东西,已经束之高阁,再也无心照看一下。一次次错过,沉默,量的累积带来的是质的飞跃。

前进的欲望不断推动着她,欲望是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法,不会再关注其他的事情,她都没感觉到她的改变是那样巨大。

“霖霖,妈妈不想让你在国内参加高考了,你现在出国留学要比在国内大学待四年再申请出国要好得多。”很平常的一天,不平常的改变。一切的一切,分水岭一样,不再汇聚。

很正常的退场,顾霖在电话里和韩昱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脑海里满意地想,但心里的钝痛还是蔓延开来。

那个六月天,一切对顾霖意味着结束。顾霖站在考场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嘈杂把她包围。她茫然地站在中间,平复自己疯狂的心跳。

一切外界景象仿佛失去了正常的节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运行着。

她像鱼一样挣扎着呼吸,一边汲取着空中稀薄的氧气,韩昱和宋井祺站在他们班的班车门口,正在热切地交流着。顾霖向他们跑过去。这是有些不经大脑的荒谬行为,顾霖却什么都不想管。

韩昱回应顾霖的是一个大大的拥抱,什么也不多说。顾霖的视线毫无顾忌地落向宋井祺,眼底泛起熟悉的酸涩情绪,就像一切恢复到初始阶段。还是那个炎热的夏日,他回过头来,不经意地安慰她。

她在他的帮助下,一点一点,蜕变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就算是伤害,都成为她成长的基础。你是我青春期的全部,一切都要结束了,不管你以后身在何处,纵然此身犹在,但你,却与往昔的时光永诀了。

5

“姑娘,到了。”出租车师傅的声音传过来,把顾霖漫无目的的臆想打断。“谢谢您了。”顾霖客气地把钱递过去,微笑着下了车。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顾霖跨进酒店的门时,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是微微带着笑的从容淡定。越来越近,内心却平静无波。

“嗨,顾霖?”一直站在门口,从她进来就一直盯着她的男子,犹犹豫豫走过来向她打招呼。顾霖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却记不起他的名字。

“真的是你哎,我是陆谨睿,还记得吗?”男子确认了顾霖的身份,笑得更加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殷勤,“几年不见,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刚才一直不敢认。”

顾霖礼节性的微笑一直在嘴角,陆谨睿多少感受到了她的冷淡,顺势转移了话题,“对了,韩昱还一直念叨着你怎么还不来,他们都坐好了,在华伦厅哦,”一面向服务员打了手势,“把这位小姐带到华伦厅。“

聚会伴随着酒精,是最容易营造气氛的。韩昱从顾霖进来就拉住她,坐在她身边,妙语连珠,舌灿莲花,要把这些年他们错过的都补回去。

顾霖靠在椅子上,歪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但是笑得越来越疲惫和僵硬,伸出手来,以恰如其分的力道握住她的手,“你们要好好的。”

正在喝酒的男生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地望了她一眼,转瞬又将视线转到手中那半杯剔透的红色液体,像极了红宝石的切面,闪着妖冶的光,端详了半天,却喝不下去。

顾霖眼角的余光这将一切扫在眼里,但目光还是温和地投向韩昱,仿佛很专注的样子。面前的女生很开心地笑起来,感动的表情也是刚刚好。什么都不知道,未尝不是一种福气,顾霖带着悲哀想。

“霖,我们分开了。”韩昱的脸上还是挂着笑意,仿佛在陈述一件极平常的事。顾霖的笑僵在脸上。

“不合适,终究是不合适,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搭的,不用说那些外在条件,单单是频率。我之前以为我们俩合拍,爱好相同,别人都很看好我们,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而且,从初一开始我就喜欢他了,在一起的时候,是我喜欢他四年的纪念,想象一下,四年来偶像崇拜似的喜欢。真的在一起了,我想是圆了我一个多年未了的梦。后来我才发现,生活远远不是想象中的浪漫。

“一个孩子,哭喊着要月亮,但月亮要到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臆想。最大的损失,不是恋爱的问题,是你和我们疏远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俩好,你一直那样注意分寸。

“但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却变了,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现在,我认清了,他不是属于我的。他有的时候看我的眼神空洞茫然,我觉得我坐拥着这个躯壳,真像是作茧自缚。

“他是多么骄傲的人,你也知道,一次一次的冲突下来,我们都是两败俱伤,我不可能一直包容着他。我的耐性和爱被磨光了,再在一起,就是折磨了。”

韩昱仰头喝了一口酒,将玻璃酒杯抵在右颊上,下巴微微扬起,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但就是止不住。在包间里斑斓的灯光下,她脸颊上的泪痕闪闪发亮。

“那次吵完架,我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周边繁华的街市和三五成群的人,突然特别想念当初我们三个人一起学,一起玩,一起放学回家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井祺不会凶我,因为如果他凶我你会冲上去护着我,一百个不答应。

“霖,我好想你,我现在,真的要承认我错了。我不敢奢求我们几个的感情会恢复如初,但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修补。”韩昱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顾霖,声音里透出祈求的意味。

顾霖看到韩昱细白如瓷的脸颊上,被杯沿印上了浅浅的红印。“霖,对不起。”顾霖心里早已不是滋味,韩昱醉靠在顾霖肩头,小指习惯性地勾住顾霖的小指,温软熟悉的触觉让顾霖的心底一点一点柔软起来。

韩昱有些喝醉了,也不安分,挨着顾霖迷迷糊糊叨咕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顾霖一边听着,一边温柔地摇晃着杯中的液体,时不时给上两句精辟的见解。

宋井祺在不远处静悄悄地看着她们,一霎那他感觉他不像是置身灯红酒绿的KTV的包间,恍惚是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他坐在前面,两个女生在他身后,默契地各司其职,亲密无间。

紫色的光朝他打来,将他残忍的从回忆中拽出来,陆谨睿在台上唤他上去合唱,他笑着冲他们走了过去。Carpenters的《Yesterday once more》,宋井祺的声线很低,有种柔和的磁性,现在,正好符合这首歌的需要。

聚会散的时候,韩昱微醺,两颊酡上两片不自然的红,眼睛却是异常明亮,被薄薄的泪水浅浅地浸着,向他们挥手告别的时候,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我顺路送韩昱,你送顾霖回去吧,路上慢点。”陆谨睿扶着醉得七荤八素的韩昱,不忘回头冲他们喊,声音热情得让顾霖皱了眉头。

顾霖不想身边跟着宋井祺,转身自顾自打的。宋井祺却亦步亦趋,抢先报出地点,一丝不苟的周到,一路无话的回应。

下了车,还要走上一段才到顾霖的家,灯光像是蒙了雾,浑浊的白光拉地上的影子颓唐的蜿蜒在地上。回想到学生时代,三个人嘻嘻哈哈的笑闹声穿过林荫,穿过月光,穿过玉兰花缠绵的香气,分享着一切喜怒哀乐。

但现在,一切的一切,恍如隔世,周围风景似是被回忆攫取了,缥缈得恍如魂魄,回忆急速向后退,那群白衣飘飘的少年,终是被封缄在记忆的琥珀里。顾霖裹紧身上的大衣,指尖所触,一片冰凉。

身旁的宋井祺一言不发,默默地走着。他回忆起当年她安静地坐在他身后,有时男生会盯着窗外,静静看着,玻璃上模糊映着顾霖认真学习的侧脸,氤氲成一个柔和而美好的弧度。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就会无意识地上扬。一次期末考试前的夏日夜晚,大雨滂沱,寒气和湿气弥漫开来,顾霖胃疼到抽搐,但还是逞强,把凳子侧放,蹲坐在上面,弓着身子,一边压迫着痛楚,一边默背着政治题目。

他急忙跑下楼,冲进雨里,给她买来药,逼她吃下去。她因为药物的安眠作用,一直倔强地不吃,一边疼得嘴唇发白,还是冲他笑着,“疼痛能提神呢,这样我就不会困了。”

他第一次冲她发了脾气,“你知不知道,看你疼成这样,我都感到疼了,”其实他想说,“看你疼成这样,我很心疼。”

记得韩昱第一次给他发告白短信,被陆谨睿看到,他说,“哎,你这是谈恋爱,不是挑选结婚对象。韩昱这么好的条件,完胜顾霖了,真不知道你的肾上腺素分泌在哪里了。咱们还年轻呢,青春不放纵一次,你的青春被狗吃了?”

“你难道要为了那个万年扑克脸守身如玉,也不愿给阳光大美女一张灿烂的笑脸吗?”

16岁生日的那天夜里,雨下得那样大,韩昱打着伞,在楼下站了一个多小时,只为了第一个面对面地说生日快乐,和他吹熄风雨飘摇中的蜡烛。他不应该吻上去的,冲动的感情。他吻上去的时候,顾霖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不起。”他不知道这句抱歉,是应该给面前被雨淋得惨兮兮的女孩,还是那个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他第一次以恋人的身份和韩昱出现在她面前,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掩饰过去,玩味地笑着对他说:“春天来了,你再不做些什么事,对得起你的荷尔蒙吗?”

走到了那熟悉的分叉口,两个人一瞬间都停在那里,静静站着。顾霖想和他道别,却听到他的声音最先打破了周围的沉默:“我用我青春期的愚蠢,虚荣和自私伤害了两个女孩,我爱的和爱我的。对不起,霖霖。”

顾霖抬眼看着宋井祺,男生当初干净俊逸、桀骜不驯的眉眼,终是染上了红尘的印记。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说什么已没有意义。顾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你想说什么?”

宋井祺张口结舌,表情渐渐凝固在寒冷的空气中,简单一句,将他的深情款款悉数阻隔在喉咙里。

“人总是要长大的,总是要往前看的,你所认为的自然而然是不适合放在任何人身上的,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天性,何况只是一时的喜怒偏好?我的路只能继续走下去。”

宋井祺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淡的,“如果当初你能给我一个回应,也许我们不用走那么长的弯路。”

“井祺,韩昱那样迁就你,你们都会起矛盾,你能保证我们不会吗?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只是喜欢那时你得不到的一个影子,而不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顾霖?我们骗不了自己。”

宋井祺沉默地站着,表情趋于颓唐。“井祺,再见。”她一级一级走上楼梯,沉默地打开家门,关上门,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把一切爱恨都关在门外。

人时常受时空限制,心情改变未有自主,无可奈何。用情失地耳。顾霖静静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粉底液恰到好处,皮肤看不出一点瑕疵,但眼里全是遮不住的疲惫。

他们三人的中学时代,就像一朵纯洁无瑕的玉兰,连香气都是清新自然,适合回忆,不适合去强行改变轨迹。她突然感到她的生命就在这些的浮屠悲欢中起起伏伏,不由得从心底传来一声惶恐似的叹息。

悲怆与欢喜,失落与希望,那些微小的情绪渐渐出现,矛盾的对立面总会将它们变得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完完全全,没有了设定的僵硬感。反而将一场庞大的规划局,展现得流畅而自然,所借的,不过是她的特性和那一个个精巧细腻的矛盾,利用联系,自己编织了一个平凡的世界。

顾霖走向房间,现在应该为这段悲催的结局流下眼泪才像话,但眼眶干涩得厉害,没有一丝水汽,终于作罢。顾霖起身,走到窗前,缓缓推开窗子,没有了封闭的隔音效果,可以清晰地听到那雨滴打在窗外的叶子上,簌簌作响,像是打在心上。

就像是哈姆雷特的延拓,他们之间也有过好多机会,她们却都没有勇气,在青涩的年华里道出心事,最终还是会为了彼此的前程各自前行。

那些对她而言是神奇迷人的东西,由于岁月的流逝,它们的状态就发生了质变,一下子变得平淡无奇,合情合理。

识不足,自多虑,配不上一场完美的爱情。顾霖自嘲地笑笑,起身关上窗子,雨终是会停,天终究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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