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间领主

1

如果爱,要爱多深,才算真爱?

如果恨,要恨多久,才是长恨?

三月的江城,杨柳依依。黄鹤楼前,钟声清远。

李白伫立长江边,看着一叶孤舟在江面上颠簸,渐渐远去,消失在水天连接之处。天空一碧万顷,仿佛一面可以映照过去和未来的镜子,浑浊的江水则滚滚东流。这一静一动,仿佛有万条丝绦,轻轻摇曳着他的心田。

孟浩然,他最最挚爱的朋友,他的老师、他的兄长,去扬州赴会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去呢?在这烟花三月。

然而,自己新婚燕尔,又怎能撇下娇妻,独自远行?

这样想着,一股离愁袭上心头,他不觉吟哦出千古名句——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2

时间回到六年前。24岁的李白决定去蜀远游。

其年少时,尝读司马相如《子虚赋》,深为云梦泽之盛所迷。这次远游,最大的愿望就是亲见云梦大泽。于是,次年,他抵达湖湘,游览赤壁、黄鹤楼、洞庭湖等名胜,与正一派第四代传人司马承祯结为至交。

此时,36岁的孟浩然尚隐居在鹿门山,却已诗名满天下,特别是记述隐居生活的绝句《春晓》,更是脍炙人口——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李白心怀满腔热情,为干一番事业,不断干谒显贵,隐居的大诗人孟浩然当然不能错过。

这天,他怀着踌躇的心情,来到鹿门山,撬开孟浩然的柴门。

“先生声名远扬,不才李白冒昧前来拜访。”他毕恭毕敬地说。

孟浩然正在门后打盹,见状忙站起身来,爽朗一笑,“哈哈,原来是太白先生,老朽也久仰先生大名啊,快快请进。”

说着,他伸出一双大手,把李白请进柴门。

当下,两人摆酒言欢,品评时事,赏析诗作,遂为莫逆之交。

3

其后,李白启程离开湖湘,往吴越一带游玩。

他在镇江、杭州、金陵、扬州、苏州流连,干谒地方显贵,却“十谒朱门九不开”。

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在扬州又遇到了同在吴越游历的孟浩然。这时候,李白“维扬散金三十徐万”,已是囊中羞涩,遂与孟浩然你结伴同行,南游溧阳。途中,李白作诗《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赠同旅》一首,以述其事——

朝登北湖亭,遥望瓦屋山。

天清白露下,始觉秋风还。

游子托主人,仰观眉睫间。

目色送飞鸿,邈然不可攀。

长吁相劝勉,何事来吴关?

闻有贞义女,振穷溧水湾。

清光了在眼,白日如披颜。

高坟五六墩,崒兀栖猛虎。

遗迹翳九泉,芳名动千古。

孟浩然因准备进京赶考,不几日便匆匆回襄。李白则沿运河北上,继续壮游。

他取道周口,经临汝,再掉头向南,赴南阳,最终于726年底抵达襄阳。

在襄阳与孟浩然小住几日后,李白向东南而行,抵达安陆。

在好友元丹丘的撮合下,李白与安陆名门望族、已故宰相许圉师的孙女结为连理,从此开始了在安陆的10年隐居生活。

4

却说孟浩然自吴越归来,便闭门谢客,一心准备赴京赶考。

公元727年,他来到长安,当即引发轰动。达官贵人争相邀至府上,谈诗论对。孟浩然意气风发,甚至跑到太学讲诗,名动公卿。连唐玄宗都慕名前往王维府中,拜会在那里做客的孟浩然。可惜的是,孟浩然因一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引起玄宗误会,就此断了仕途。

雪上加霜的是,考试也名落孙山。

就这样,在长安混了一段时日后,老孟心灰意冷,辞别好友王,维黯然回到家乡。

回到家的老孟一蹶不振,整日寄情田园山水,诗作愈发显得苍凉、悲怆。

李白听说后,忙赶过去劝解。在他的眼中,长他12岁的老孟,不仅才华满腹,品行高洁,更是超然物外,真乃世外高人。

“夫子,您别太心急。适逢太平盛世,以先生才华,必有大鹏振翅高飞的一天。”席间,他劝说老孟。话没说完,眼眶竟然湿润了。

“谢谢贤弟宽慰。只是愚兄平日闲散过来,估计也难于适应官场的生态了。”孟浩然说着,仰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在他放下酒杯的刹那,李白发现,老孟的眼睛里,正雪花飞舞。

两人再无甚话,默默对饮,不觉日已西斜。

老孟的境遇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同情。吴越的好友再次邀请他前去游玩解闷。

于是,公元728年,孟浩然从襄阳启程,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吴越之行。

5

李白听说后,也想同行,无奈抛舍不下娇妻,只要邀孟浩然前往武昌,他在黄鹤楼为其饯行。

这年春,两人在武昌同游几日,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

“贤弟,愚兄此去,以后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你多保重。”孟浩然说着,转身登船。春光明媚,和煦的阳光照射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孟浩然的花白胡须在风中飘扬。他立在船尾,久久凝望着江边的李白,不忍进舱,直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目光尽头。

这便是文中开头的一幕。

这一年,是公元728年。老孟仕途失意,只好寄情山水,而李白意气风发,正欲进京,闯出自己的天地。

两人就此一别,果真是聚少离多,再次相见已是多年之后。

且说孟浩然如约赴扬州,却没想到好友崔国辅已入京。老孟只身孤影,再游扬州,不觉就回忆起与李白同游的情景,遂写诗《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一首,以记之——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6

11年后,李白已经39岁了。暮秋,他游历大半个中国后,回到安陆,复去襄阳,探视正在病中的孟浩然。

老孟其时已50岁,背部染疾。两人相见,悲喜交加。李白留诗《赠孟浩然》一首,作为两人友谊的见证——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铅华洗尽见真纯。该诗一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思君若汶水”的写意和抒情,开门见山地表白“吾爱孟夫子”,并赞老孟“风流天下闻”、“高山安可仰”。其间真情,可见一斑。

老孟得此诗甚是喜爱,并与李白相约,待到李白入奉京师之时,他要亲自相送,并回赠诗作一首。

此后,李白再次四处游历、干谒,并最终于742年,在贺知章等人举荐下,进入翰林院,开始了他为期不长的仕途生涯。

而孟浩然则终是没有等到这一天,已于两年前溘然长逝,享年5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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