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云里的牛一定不会有,安捷知道的一定会有。(莎士比亚)。
不知道情会发生,再加深一次,活着的人就能死,死亡就能出生。死亡谚语。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明•汤显祖
泰国,这个东南亚国家虽为近邻,但在大多数国人心中是个带着神秘色彩的陌生国度,对泰国电影的了解就更少了。事实上,泰国电影在国际影坛,以自身独特的风格,也能给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这个普遍信奉上部座佛教的国家,制作的电影以一种妖艳、鬼魅、张狂的姿态走来,对国人而言,有一种来自异域的情调,让人过目难忘。透过泰国电影,全世界的电影人都看到了亚洲电影的另一张面孔,感觉到一种惊艳的美丽。《鬼妻》一片,以流传不息的经典故事为题材,进行深度加工改编,上映后创下泰国当年最高票房纪录,通观全片,其中蕴含的深刻哲理和荡气回肠的爱情,同样值得人们再三回味。
一位至死忠贞的妻子
说起来,中国古典名著《聊斋志异》中也有一个鬼妻的故事,说的是泰安有个叫聂鹏云的人,夫妻感情很好,不料妻子突然生病暴亡。聂鹏云思念亡妻,坐卧悲思,忽忽若失。一晚, 聂对烛枯坐,亡妻进门来笑说对他说:“ 妾已鬼矣。感君悼念, 哀白地下主者, 聊与君作幽会。”
从此“ 鬼妻” 便常来与聂聚首,夫妻情好如未亡时。不久,聂因无子,在亲族逼迫下续弦。“ 鬼妻”大怒,不但责备聂云鹏,“迨合卺之夕:夫妇俱寝,鬼忽至,就床上挝新妇,大骂:‘何得占我床寝!’”以后聂只要对烛独坐, 就会看见“ 鬼妻” 徘徨于前, 或怒目相视, 或以指掐肤肉,聂云鹏开始担心起来。
邻近的村子有善于巫术的人,用桃木削成木桩 钉在亡妻棺材的四角,这件怪事才平息下来。中国鬼妻与泰国鬼妻的故事大不一样,反映了两国婚恋观的迥异——中国家庭压倒一切的是传宗接代,感情可以让位于繁衍问题,这就是聂云鹏为什么与起初并不排斥亡妻,在亲族的压力下屈服直到后来完全站在活人的立场与鬼妻划清界线。
在泰国家喻户晓的《鬼妻》故事中,丈夫始终没有抛弃对妻子的感念,直到最后迫不得已与亡妻分开,以出家来坚守对妻子的感情。从头到尾,电影的情节和结构都非常简单,是非常典型的线性叙事。故事说的是有个名叫马戈的农民,被国家征召服兵役,无奈地告别身怀六甲的妻子娜娜。
马戈在战争中受了重伤,所幸被一位得道高僧所救,捡回一条性命,平安回家。在家里,也见到了一直惦记的妻子,情况看起来和离开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娜娜此刻还怀抱着新生的儿子。一家人重新过着宁静平和的日子,他们男耕女织,幸福安宁,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
随着周围村民对马戈一家敬而远之的态度,娜娜从不与村子里其他人交流,也从不让马戈抱抱孩子,马戈开始觉察到异样,种种异象也在提醒他,娜娜的表现已非常人。出于对妻子的信任和爱,马戈不愿多想,继续过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日子。
电影通过闪回的镜头画面,已经做了种种暗示,马戈回到村庄后,娜娜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成了不愿回到地狱的怨鬼——在马戈离开的日子,怀有身孕的娜娜因为难产,村里的接生婆又使用了不正确的方法,导致娜娜大出血,母子均不得保全。
也就是说,现在马戈身边的娜娜和她怀里的婴儿都是鬼魂所化。在这里,电影开始制造出分外强烈的惊恐气息。整个村子的人,还有观看电影的观众都知道娜娜是鬼魂,人鬼殊途,马戈和娜娜是不可以在一起的,而这一点唯独当事人马戈毫不知情。引得观众好奇心进一步增加,无情中拉近了观众与剧中人物的距离。
一段永垂不朽的爱情
马戈的好友欧布冒死告诉他事情的真相,马戈并不相信,认为对方胡言乱语,并与欧布断交。说明马戈的心中,妻子占着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不愿意相信残酷的现实,所以宁可把鬼妻当成活人。种种异象在前,旁人示警在后,马戈未必不知妻子已非人类,他宁可让自己和妻子活在虚幻的美好生活里,也不愿意面对现实。
这种处理方法,一方面肯定了两人间真挚的夫妻之情,一方面也使事态朝着更诡异,更变化莫测的方向发展。直到马戈和鬼妻仍住在一起的事情,传到那位挽救他性命的高僧那里,高僧带领徒众找到马戈,不断开导和劝解。与此同时,娜娜也发动攻势,使用鬼的超能力,杀死欧布,吓死那位为她接生并致她死命的接生婆。
娜娜心里清楚,人鬼相处的日子不会维持太久,村子里的人都知晓娜娜死去多时,消息早晚会传到马戈耳里,并被证实。她之所以阴魂不散,纯粹是凭着对丈夫的爱与忠诚。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同住。
泰国是个佛教国家,佛家讲“执念”,意思是说对某物或某人或某事特别执着,当执着超过一定的限度时便会有怨念。娜娜执着于对马戈的爱情和思念,即使死去也不放弃,因为她觉得如果就此堕入地狱,与马戈永世不相见,是最不公平的事情。
念念不忘,随之而来的是四处蔓延的怨恨,她的鬼魂久久不散,化为人的形象与马戈相聚,说明夫妻生前的恩爱,以及妻子对丈夫的信任和眷恋。
当高僧来相劝的时候,众人眼中所见和马戈眼里的景象完全不一样,众人以为马戈沉迷,而马戈却觉得众人撒谎。那是因为马戈自己一样也深爱着妻子,中国有句俗话“信则有,不信则无”,也是这个意思——众人知道娜娜已死,当然不会相信她复生,而马戈明明也看到许多蛛丝马迹透露异相,但他不愿意相信,仍把妻子当成最深爱的人,心既然有遮蔽,眼自然看不见。
直到村民一个个离奇死去,照高僧教的法子,从双腿之间望向娜娜,才证实妻子已是死去的人,真实的鬼,他才感到恐慌。
一个流芳百世的灵魂
我们还是可以看到,电影站在同情的立场来讲述娜娜的故事。她不过是一个深深依恋丈夫的女人,即使做了鬼,她也从不想去干涉他人的生活,只是想跟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当别人要拆散他们,不让这种生活继续时,她才发动反击,这反击看起来那么令人恐怖,实则事出有因。
比如欧布告密在先,众村民烧屋在后,目的都是要使马戈“清醒”,要让深深相爱的夫妻永远相隔,那当然是娜娜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动报复便势所必然了。那位接生婆之死,更是罪有应得,在娜娜死时, 她把娜娜的戒指取下来占为己有,之后,又把娜娜头上的木梳折断丢在地上。
在雷鸣电闪的夜晚,她把那枚戒指从怀里取出来扔在风雨之中还给了娜娜,在恐怖中闭上了眼睛。用低劣的接生手法致人死命,图人财物,使一个原本可以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家庭毁灭,电影以种种暗示让人们看到,心怀愧疚的接生婆与其说是被娜娜报复,不如说是在良心的煎熬下痛苦地死去,这当中暗藏着佛教的因果报应。
故事终要收场,一切也必当尘归尘,土归土,高僧劝服了马戈,使用法力收住娜娜的灵魂,马戈遵从先前的承诺,随高僧出家,皈依佛门。夫妻二人,一人一鬼,生离死别,此际销魂,最是感伤。
影片从始至终,画面场景都是幽深阴暗的设计,渲染出一种强烈至极的恐怖气氛,而马戈与娜娜夫妻间的真情却一直得以贯穿始终,使得《鬼妻》表面是一部恐怖片,讲述的却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影片具有了更深刻的直抵人心的力量。
说到底,影片讲述的是情理之争,虽然马戈和娜娜夫妻二人对理的抗争以失败告终,从长远的角度看,他们对爱情的坚贞打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娜娜这个女鬼的形象,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据说,每个泰国人都相信娜娜的故事的真实性,该国还建有娜娜的神庙,供人拜祭瞻仰,庙中香火至今不绝。看来,流淌在人们心中不绝于缕的,是对爱的赞美和歌颂,而非对理的膜拜和规从。
生既无可期,死亦当同住,一缕幽魂无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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