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为同样的文艺电影重复某些东西,只是《爱情神话》打动了我,或者说是我这一代人的脆弱。
我特别想聊聊“老乌”。电影里,“白老师”和“老乌”,是一对多年的死党,70年代上半段生人(老乌的留学回忆中有着明确的年份回推)。他们住在上海过去租界地段中高级白领生活的新式里弄里,相对于普通人的生活而言,他们是优渥的。但影片中,,两个人对自己的梦想和过去的“荣光”失落是显而易见的。两人又都是小布尔乔亚的坚定维护者和践行者。
“白老师”的艺术家梦和对自我水准的内心肯定,而“老乌”,咖啡、雪茄、冷切肉,不时卖弄几句法语,注意,是法语,这是对人物内心高傲的潜台词。肯定不是每个70年代上海人都是能够如此自负的,但肯定的是,影片中那个地段的今天的中年人一定是这样的情节,作为上海这个移民发展而起的大城市,法租界是伤疤,世俗里,却是那个地段人自我优越感的标签。英语只是二流语言,只有法语、德语才能表现门第出身、自身档次,以及“贵族”的光环。
当然,这种“贵族”思想,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袭“或”钦赐封号”。可以说,那只是一种“精神贵族”的自我安慰。“精神贵族”是什么?褒义的解释中, 它包括高贵的气质、宽厚的爱心、悲悯的情怀、清洁的精神、承担的勇气;以及坚韧的生命力、人格的尊严、人性的良知、不媚、不娇、不乞、不怜;始终恪守“美德和荣誉高于一切”的原则。穷尽赞誉之词,事实上,很多有着“精神贵族”内心的人,即便能恪守或者说做到上述特点,但生活的“毒打”往往使他们只是在外表的玩世不恭,游戏人生中追忆过去,唏嘘着沧海桑田。这让我想起了另一部由谢晋导演的上海电影《最后的贵族》。
他们内心的高傲,让自己孤独。同样,也因为曾经灿烂过,让他们为了使得自己永不褪色,不断重复着当下的口头语言上的包装,而在行为中,保持着一种“雅皮士”的外在和日常中“精致”的生活。“老乌”即是如此之人,其实更像上海人口中的“老克勒”形象。一瓶红酒,一盘冷切,一根雪茄,一席休闲,翩然而至“白老师”,宴席中不请自来,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
上海人有两个名词是献给老一辈人中优秀者的,一曰:老弹簧,意即在社会上左右逢源,样样懂,样样松的人;一曰:老克勒,意即在高档场所让人侧目,讲派头、懂礼仪、知规矩,具备一切上流社会对格调及生活方式认知度、熟练度的必杀技。“老乌”无疑就是后者。
“老乌”的出场是上海人熟知的“弄堂偷窥”,且脑海中的迅速解读,那是一种自娱。但迅即对此人物小传做了特别鲜明的注解:他,够朋友!
1.他对弄堂里清晨仓皇而出的陌生夜宿女,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未怀疑到好友身上,这是一种信任。
2.他是“白老师”的模特,可以光膀子的那种,那是一种仗义。
“老乌”还是一个认为自己很“懂经”(这又是一个上海俗语,即啥事儿都明白,可以看破不说破得“撩骚”)的人,其实,点点滴滴的落伍已经渗透。他有点愤世嫉俗,言语间,不乏不满,却其实是对自己“岁月落魄”的一种追忆和叹息。
而对于“白老师”来说,他的落伍和代沟感是淋漓尽致的,他固守着传统的原则:前妻的一次出轨,他便选择了割袍断爱;儿子化妆让他格格不入;作为传统的新式里弄“上只角”地段的上海人,他又秉承着“看见了我就要说,但眼不见心不烦”的习惯。他看不明白小众“朗诵性话剧”(多年前我一哥们儿,就做过此类话剧),但为了追求女人,以及还有保持自己作为“艺术”上的素养,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作为画画的人,他有着竭力维护自我的困惑,那个“一夜”(发生还是没有发生?)之后的“卖画”钱,他求得是一个心安的理由。
但他,应该说是漠视了“老乌”的情怀,和纯真的友谊。
“老乌”则是对自己过往和自己认为的所在阶层的一种维护和捍卫,或者是对自己内心秩序的维护和捍卫。但一定程度上,这种秩序又让“老乌”觉得压抑和沉重,窒息和孤独。其实,“老乌”一生都在这种漩涡中沦陷,无法逃脱。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有着自己的领地,魂梦所系,不容亵渎。
但为了“白老师”,他却竭尽所能地主动性的“两肋插刀”。恰恰如此,上海人口中的“吃力不讨好”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能力在此,但很想替朋友完成心愿,于是,把他认为的“潮式”艺术展空间一一放到了“白老师”的面前。“白老师”却因为心中对艺术环境的理念,并不领情,因为多年损友,所以,口无遮拦的不屑一顾(我们在生活中想必都会如此)。一次次的叠加,以致友谊的小船在刹那间的侧翻。“白老师”字字如针,刺向“老乌”多年来苦心经营自己的那些“风流而不下流”的外在,当最后一刺,刺向了“老乌”的最后堡垒-情感圣殿中的“阿佛洛狄忒”-索菲亚.罗兰神之时,“老乌”出离了。
是的,我们说,任何一个人谎言被戳穿,或者说自己的过往不被人认知反之以抨击的时候,无论是掩盖抑或是不被认可,尤其是来自于自己的可以无话不谈的老友之间的重击,那种愤怒的确让人心痛。
纵观“老乌”,口中皆是“女友”,还都是“舶来品”,以此彰显自己的能力,事实上,“老乌”恰是无女在侧,惟有索菲亚.罗兰是他真正的“回忆”。孤独就是一种惩罚,就像把一个孩子关在一间黑屋子里,而成年人在另外一间屋里谈笑风生。
但那个时代留存下来的友谊无疑是坚实的,复合并不需要过渡,我的理解,“白老师”并不是大度,他愧疚的方式只是用了合适的理由一个电话主动“老乌”来家帮忙便能解决。“老乌”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会主动,因为原则告诉他他没错,他是被伤害的,但他同样渴望友谊的修复,害怕失去。于是,有了“白老师”的主动,便是“召之即来”。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许是对自己的情怀最后的告别。那晚夜局,“老乌”说了他和“索菲亚.罗兰”的风流过往(依稀中,我听见了北京李晓华故事的影子,以及老上海人口中华亭路的凡人与外国明星之间的风流巷谈)。
然后,“老乌”走了,挥一挥袖,不带走半片云彩。他一生完成了太多中年上海人的梦想,收获了真正的友谊,以自己的方式过完了自己的岁月,有了他想要并且留住的爱情,哪怕只是在记忆中。
人类最大的渴望是归属感和可能性,那种对生活最有希望时的幽灵般的感觉,简单,但更加神秘和重要。这是对期望的记忆,这是我们一生的根基,这是我们所钟爱的东西,也是我们永远追求的东西。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也许只有爱情才能让人产生一种颤抖的,充满希望的等待感。
“老乌”的爱情无疑是乌托邦式的,但他相信着,他也坚守着,最后,也许在天国,他,得到了。
“白老师”的爱情更加多元化,他以后的路未看见,只能是祝福。但他在画廊里痛苦的啜泣,应该是对“老乌”最好的祭奠。
“老乌”,他浓缩了太多沪上“精神贵族”的影子,孑然一去,身影湮灭在魔都的烟火酒醉,霓虹闪过处。
后记:只是因为一多年老友在我朋友圈评论中写下来一句“老乌身上,看见了我的影子”,心有戚戚焉,遂成如上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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