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经者,乃儒家所崇奉的经典著作。汉有五经,唐有九经,宋又增至十三经。经是时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圣贤之教,词则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末艺。引经入词,不啻强挽周公孔子等大贤人入赘到小户人家作“倒插门女婿”,如何使得?
然而,豪放不羁,勇于创新的辛弃疾,又岂是世俗清规戒律所能牢笼的!在他笔下,经史子集,诗文辞赋,无不随意驱遣,即臻绝诣;信手拈来,皆呈妙谛。本篇即是明证。
《踏莎行》赋稼轩,集经句
进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请学樊须稼。
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
去卫灵公,遭桓司马,东西南北之人也。
长沮桀溺耦而耕,丘何为是栖栖者?
简注:进退存亡,见《易经乾文言》。
存亡用舍,见《论语述而》。小人请学句,见《论语子路》。衡门句,见《诗经陈风衡门》。日之夕矣句,见《诗经王风君子于役》。去卫灵公,见《论语卫灵公》。遭桓司马,见《孟子万章上》。东西南北句,见《礼记檀弓上》。长沮桀溺句,见《论语微子》。丘何为句,见《论语宪问》。
评析:稼轩,乃词人乡村别墅,位于上饶北一里处。《宋史》本传载辛氏尝谓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故名其居为“稼轩”,因以自号。
就字面而言,上片写自己归隐躬耕合乎圣贤之道,田园生活虽然淡泊,却恬静可喜。下片则以毕生游说诸侯而最终一事无成的孔子为反面典型,申说归耕之是,从政之非。
细读此词,方知此词好比一张“彩照“的底片,上面全是“负像“和“反色”,必待翻印成正片然后可观。具体地说,那执著于自己的政治信念,一生奔走呼号而其道不行的孔子,实是归耕之前的词人自身形象的写照。所以笑孔子,实为自嘲,其中有无限的对于世路艰难的感慨。而词中津津乐道的归耕之娱,也不过是“含着眼泪的微笑”而已。尽管词人并不轻视稼穑,但他平生志在经纶天下,恢复神州;以“万字平戎策”换取“东家种树书”(《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乃是出于被迫,非所心甘。洪迈《稼轩记》云:“周公瑾谢安石事业,固饶为之,此志未偿,因自诡放浪林泉,从老农学稼,无亦大不可欤?”可谓深知辛氏者。以“自诡”说读此词,个中三昧,一目了然!
人们都知道辛氏善用喜用典故,此词句句用典,用得灵活,用得贴切,用得巧妙,把用典的手法发挥到了极致,这实是稼轩能事。
集句词本难作,而“稼轩俱集经语,尤为不易”(清沈雄《古今词话集句》)梁启超曰:“驱使前辈,天衣无缝,而含蓄蕴藉,别有怀抱”。全词杂用五经,如五金熔铸而成器,五彩织锦而成文,五音扬抑而成曲,浑然不镌,真乃佳作中之佳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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