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荣】中国首例“安乐死”执行者，家属下跪求执行，事后却告其故意杀人

在国外，每年都有很多严重的、无法治疗疾病的成年患者，在人生的最后时期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申请安乐死。

他们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可以走的有尊严些，但是在中国，“安乐死”是不被提倡的，我国曾有一名医生在病人家属的请求下，给一位身受病痛折磨的患者执行了“安乐死”。

然而这位医生却被病人的其他家属以“故意杀人罪”起诉，故此平白遭受了1年多的牢狱之灾，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虽然最后他被判无罪，但是他的事业也一生止步于此，他坦言很后悔，就算给100万，也不会再做这种事，他就是中国首例“安乐死”的执行者—蒲连升。

蒲连升

一位被病痛折磨的患者

1986年，陕西省汉中市传染病医院肝炎科的主管医生蒲连升，接待了一位身患“肝硬变腹水”的病人，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位病人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让本该前途光明的他，遭受牢狱之灾，身败名裂，悔恨终生。

那么这位病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蒲连升到如今还活在悔恨中呢？

36年前，正在陕西省第三印染厂工作的王明成收到了来自家乡汉中市的一则电报，电报里的内容令王明成焦急不已，原来他的母亲夏素文现在病得非常严重。王明成思母心切，立马跟印染厂请了假，火速赶往家中。

王明成的母亲夏素文曾于1984年10月份被检查出患有“肝硬化腹水”。在那之后，夏素文就在老家医院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等到病情有所缓解后，夏素文的家人就听从院方的建议，把夏素文接到家中静养，但没想到还没过两年，夏素文的病情又突然加重。

王明成回到家后就把母亲夏素文送到了陕西省汉中市传染病医院接受治疗，这时夏素文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由于长期卧床，她身上出现了褥疮，大小便失禁，腹部肿胀如盆，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令人见之心酸。

图源网络

王明成请来一位名叫吴芝兰的中年妇女来照顾母亲夏素文，吴芝兰来到医院后，见夏素文脸黄的像金纸，肚子肿胀，像个怀娃婆，下肢还溃烂流水，吴芝兰当即就被吓了一跳。她表示自己无法照顾夏素文，王明成无法，只能和妹妹轮流照顾母亲。

王明成的母亲夏素文是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她早年同丈夫离异，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拉扯大4个孩子。好不容易等到孩子们都长大，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却因为早年的操劳而患上了“肝硬化腹水”。

“肝硬化腹水”患者早期是可以治愈的，但是夏素文的病情被耽误了两年，已经发展到了肝肾综合征期，就算以目前的医疗水平也是难以根治的。

1986年4月份时，夏素文就已经病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清醒时，她就躺在病床上大喊大叫，一心想要寻死。王明成说母亲素来是极爱干净的一个人，但是现在她已经被疾病拖累的毫无尊严，无法下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时刻都要人照顾着。

“明成，娘疼啊！求求你让我死了吧！”

面对母亲的恳求，王明成也只能当做没有听见，他只希望母亲夏素文能多活一天。

有经验的医生都知道，肝硬变到了晚期时，死亡就不可避免，夏素文的病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离死不远了。现在再接受治疗，无非是拖延活着的时间，况且夏素文每天都要毫无尊严地忍受病痛的折磨，病人受罪，家属也跟着痛苦。

家属请求，于心不忍

6月27日上午，夏素文的病情突然加重，她腹部胀如水桶，难以排尿，她不停地用头去撞床头，痛苦呻吟不止：“让我死，让我死，太疼了……。”

王明成

王明成姐弟，紧紧握着夏素文枯瘦的手指，眼前这个被病痛折磨得毫无尊严的女人是他们的母亲啊！对于母亲的请求，他们是万分不赞成的，但昔日温婉优雅的母亲如今却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样，他们为人子女的，看着心痛不已，恨不能替母亲承受。

王明成一直守在母亲夏素文的床边，但此时，家人的陪伴丝毫不能减轻夏素文的痛苦，病痛让她歇斯底里，难以入睡，直到值班医生给她注射了10毫克安定后，方才浅眠。

夏素文睡着后，王明成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趴在她病床上睡了过去，直到被值班的护士给叫醒，他才发现母亲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又陷入了昏迷。

医护人员赶紧组织抢救，幸运的是，夏素文被医院救了回来，望着在沉睡中仍然痛地愁眉不展的母亲，王明成脑海中隐隐有个决定。

此时汉中市传染病医院的院长雷某前来查房，王明成就问雷某他母亲的病是否还有被治愈的希望。

院长雷某叹了口气道：“患者的病被拖延的太久了，你们送来迟了，病人已经快不行了。”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亲口听到这个医院最权威的医生给出的“判决书”时，王明成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王明成心想既然母亲已经活不了多久了，那么与其让她每天都活在痛苦中，还不如采取点措施，让她早登极乐，免得再受罪。

王明成做这个决定时也是万分艰难，他并不是不在意母亲，相反他十分爱自己的母亲，当初母亲夏素文和父亲离婚时，王明成被法院判给了父亲。但不久后，王明成的父亲又另觅新欢，和另一个女人领了结婚证，王明成的后妈并不是一个好人，她经常指使王明成干活，动不动就打骂王明成。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王明成的父亲即便看到了，也不管不问。

图源网络

实在忍受不了后妈折磨的王明成于是就投奔了母亲夏素文，夏素文十分心疼儿子，既然儿子来投奔她了，就算再苦再难，夏素文也依然把几个孩子都拉扯大。王明成也很懂事，他工作后便把自己3/4的工资都给母亲寄去，他宁愿自己过的朴素些，也想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夏素文的邻居们都十分羡慕她有一个如此孝顺的儿子。

可如今，母亲夏素文身患绝症，无时无刻都在遭受病痛的折磨，王明成也是心痛不已，他想或许死亡对于母亲来说是一种解脱。

王明成把自己打算让母亲“安乐死”的想法给院长雷某说了一下，想让院长雷某给母亲夏素文实行“安乐死”，但雷某听后，严词拒绝了王明成。

“院长，你也看到了，我妈妈每天都在受罪，她以前是那么体面的一个人，你帮帮我们吧！”

对于王明成的恳求，院长雷某依然不能认同，他坚决回绝了王明成。

然而王明成并没有放弃让母亲“安乐死”的想法，于是他又求到了夏素文的主治医生—蒲连升的头上。

“蒲医生，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妈吧！我们当子女的不想看着她再受这种罪了。”王明成跪在地上，拉着蒲连升的白色大褂苦苦哀求着。

蒲连升见状赶紧把他扶起来，不是他不想帮，实乃医生的道德责任让他不能做这种事情，当医生的本该救死扶伤，给别人实行“安乐死”算是怎么回事？

王明成仍然跪在地上不愿起来，他再三向蒲连升保证，愿意签字承担全部责任，蒲连升实在拗不过王明成的请求，勉强答应了这件事。

蒲连升斟酌再三后，给夏素文开了100毫克的复方冬眠灵，这是一种常用于儿科临床镇静的药物，本身并不是毒素，但为了以防万一，蒲连升也在处方上注明了是夏素文家属王明成的要求，王明成也按照蒲连升的要求在开给母亲的处方上签了名。

一般来讲实施注射的人都是护士，但是在场的护士都不敢打这一针，她们害怕万一病人家属后悔了，再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

见在场的护士都不敢动手，蒲连升就让蔡建林来打，蔡建林一开始是拒绝的，他也不想承担责任，但蒲连升吓唬他道：“还想不想通过实习期了，不打的话你就回省卫校去。”

给病人执行“安乐死”，身缠官司

蔡建林只是医院新来的实习生，他不敢忤逆蒲连升的话，于是他就硬着头皮给陷入昏迷的夏素文注射了复方冬眠灵。

蒲连升下班回家前，又嘱咐值班的李医生：“如果夏素文今天上午12点之前还没不行的话，就再给她再打一针。”

当日12点之后，李医生并没有听从蒲连升的嘱咐给夏素文注射复方冬眠灵，时间到了下午1点多，王明成见母亲还没死，就去找了李医生，要求他给母亲注射复方冬眠灵。

李医生开始时并不愿意，他也怕担责任，但王明成再三恳求，况且这件事又是蒲连升嘱咐的，于是他只能开了100毫克复方冬眠灵给王明成，并安排一名姓赵的护士给王明成母亲夏素文注射。

药物注射后的第二日凌晨5点，夏素文就在睡眠中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被病痛折磨了整整3年的时间，如今，死亡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然而，就在夏素文死后的第五天，检察院却突然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了蒲连升，1986年9月20日蒲连升、王明成以及另一位李医生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捕入狱。

图源网络

原来，当初只是王明成和其妹王晓琳希望母亲“安乐死”，他们的大姐和二姐并不知情，事发之后，王明成的大姐和二姐认为医院没有尽到治病救人的责任。她俩认为医院应该就母亲夏素文的死负主要责任，于是她们就让医院赔偿母亲夏素文的治疗费和丧葬费，但这一要求却遭到医院的拒绝。

王明成的两个姐姐气不过，她们认为是蒲连升开的药导致了母亲的死亡，对此，蒲连升应该负主要责任，既然医院不给赔偿，那她们就把事情闹大，去检察院告蒲连升故意杀人。只是没想到的是，弟弟王明成、妹妹王晓琳也会被牵扯进去，王明成的大姐和二姐后悔想要撤诉，但是刑事案件不是说当事人想要撤诉就能撤诉的。

此时，身陷看守所的蒲连升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只是在医生的范围内，尽了医生的职责而已，他按照家属的要求减轻病人临终前的痛苦，主观上并没有杀人的动机，他何罪之有？

蒲连升在看守所待了492天，王明成也同样没有逃过牢狱之灾。在看守所的近500个日夜里，蒲连升每天都在扪心自问，他没有错，他和夏素文无冤无仇，执行“安乐死”时也没有收取王明成的“好处费”，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法律虽未对“安乐死”行为作出认可，但是也并没有明文禁止“安乐死”，所以他是被冤枉的。

1990年，蒲连升、王明成故意杀人一案在陕西省汉中市人民法院被公开审理，1991年4月6日，陕西省汉中市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蒲连升、王明成无罪。

大家都以为是复方冬眠灵导致了夏素文的死亡，但事实上，法医的鉴定却推翻了众人的猜测，关于夏素文尸体的鉴定报告显示，夏素文主要死于肝性脑病。

蒲连升

而医院给夏素文两次注射的复方冬眠灵总量是175毫克，属于正常医药用量,并不足以致死，且夏素文是在第二次注射完复方冬眠灵14个小时后死亡，冬眠灵只是加深了夏素文的昏迷程度，并没有令其血压骤降或呼吸中枢抑制，因此注射复方冬眠灵并非其主要死亡原因，所以蒲连升、王明成无罪。

一审判决生效后，汉中市人民检察院提出抗诉，1992年3月25日，汉中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审理后，维持一审判决，驳回汉中市人民检察院的上诉。

当年主审夏素文“安乐死”一案，第一审的庭长李永昌说，“安乐死”的案子非常复杂，光是案卷就足足有8本，因为“安乐死”案是当时的一个新类型的案件，在那之前，国家并没有相关的法律规定。

在审理这件案子时，法院内部也产生了重大分歧，绝大多数人认为，蒲连升、王明成的主观动机是希望夏素文死，应当判定其故意杀人罪。少数人则认为，根据尸检报告，复方冬眠灵并非夏素文的主要死亡原因，故蒲连升、王明成无罪，李永昌也是少数认为蒲连升、王明成无罪的人之一。

谈及对蒲连升的印象，李永昌坦言他对蒲连升的印象并不好，他认为蒲连升是一个比较冲动的人。尽管对蒲连升的印象并不好，但李永昌在对案件进行审理时，仍然实事求是，他认为，法律就是法律，不能有任何偏颇，在请示最高人民法院后，一审法院才判决蒲连升和王明成二人无罪。

然而，就在王明成被无罪释放后的第八年，王明成被检查出患有胃癌，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就在母亲夏素文死后的第14年，王明成也身患绝症。2000年11月，王明成做了手术，但两年过后，癌细胞却依然扩散到他身体的其他部位。

王明成

六个多月的化疗后，王明成瘦的皮包骨头，他眼窝深陷，皮肤蜡黄，没有了往日的风度。在王明成妻子吴丽荣的印象中，王明成是一个生活极为考究的人，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颇有文采，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可病痛的折磨使他丧失了所有的尊严。

这时，他再次要求医院给他实行“安乐死”，但是碍于国家没有立法，院方再次拒绝了他。

吴丽荣不忍心丈夫受到如此折磨，于是她又找到蒲连升，这次蒲连升直接拒绝了他们，蒲连升现在悔恨都来不及，怎么会再答应他们？

不能实行“安乐死”，王明成感到很是遗憾，最终于2003年8月3日，王明成在病痛的折磨中停止了呼吸。

身败名裂，后悔不已

一时的心软却令自己身败名裂，蒲连升每每想起当年那件“安乐死”事件，仍然是后悔不已。

虽然最后蒲连升被无罪释放了，但夏素文“安乐死”一案，对于蒲连升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一生的命运也因此改变。曾经的朋友、同事对他躲闪不及，家里的亲人也埋怨他多管闲事，医院也怨恨他毁了医院的名声，还有不明真相的路人骂他疯子，蒲连升一度陷入绝望之中。

因为在看守所待了1年多，蒲连升无法正常工作挣钱，他出狱后穷到卖拖鞋和衣服来支撑家庭生活，蒲连升还曾经向国家两次提出赔偿，索赔18万，但最后都因其它原因而不了了之。

蒲连升接受采访

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如今蒲连升做客央视接受记者采访时，仍然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坦言：“现在别说跪下，就算他们给我100万，我也不会再做这种事！”他也奉劝和他一样的医生，在国家对“安乐死”没有明确立法前，一定不要去做，免得到时候和他一样，蒲连升还呼吁国家尽快就“安乐死”立法，这样就可以解决一些问题。

采访最后，蒲连升说如果以后自己也患了不治之症的话，也要实行“安乐死”，蒲连升认为“安乐死”是一种有尊严的离世方式，而且在他看来，给别人执行“安乐死”，而自己不做，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关于“安乐死”，我国没有相关的具体规定，但毫无疑问的是国家对这件事情是持反对态度的，在我国如果在法律没有允许积极实行“安乐死”的情况下，对患者或他人实行了“安乐死”，会构成故意杀人罪。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社会大众对“安乐死”的态度无非就是支持或不支持，不支持者认为，“安乐死”就是谋杀，而且会赋予医生太多的杀人主动权，难以保证事态会不会不受控制，无辜的人会不会受到伤害。

“安乐死”支持者认为，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个人有权决定自身的生死权，而且“安乐死”不仅让患者得到解脱，还让患者家人少受痛苦，毕竟每天看着自己的亲人忍受疾病的折磨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最后，“安乐死”也可以节约社会资源，避免做无谓的医药浪费。

有人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确实，对于那些身患重病而又无希望救治的患者来说，比如说癌症晚期患者，活着不仅每天都要承受剧烈的痛苦，而且病痛带来的各种身体副作用，很容易把一个体面的人折磨的丧失尊严，患者自己受罪，家属也跟着一起痛苦。

临终关怀是比“安乐死”更好，更有尊严的办法，它不追求给患者带来更大痛苦，且毫无意义的治疗，而是用科学的心理关怀方法，精湛的临床护理手段，最大限度地减少临终患者们精神上和身体上的痛苦。

如果可以活着，没有人希望去死，就像查德-兰博顿医生说的那样，如果给病人足够的爱和关怀，让病人感觉到自己不是家人的负担，只要他们的病情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他们就不会有死亡的诉求。

参考文献：

中国第一例安乐死的执行医生蒲连升 来源 央视《新闻夜话》

作者 贾潇 蒲连升、王明成故意杀人案—我国首例安乐死案（1990—1992）新闻来源 正义网

当事人披露我国首例“安乐死”案审判始末 来源 新浪爱问共享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