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泽的笔记讲的什么

作者：冷玉斌

“所有的故事都是以‘从前……’来开头的。”这是《世界小史》的第一句话，贡布里希由此开启他所讲述给孩子的世界历史。这句话本身就适用于这本书，这本书的诞生就是个故事，“要是在1935年的维也纳没有那么多偶然机遇恰好都碰在一起的话，这本小书也不会被写出来”。

“妙手”，如果只用一个词概括《世界小史》，就是它了，妙手著文，妙笔生花，让历史与回忆在孩子们的阅读里开出花。贯彻本书始终的就是“给孩子们……”语气温柔、亲切，平易得让人感动，似乎可以看得见贡布里希在那里慢慢讲着——真是这样的，这里面每一章，他都读给他的恋人伊尔泽听过，“朗读以多么美妙的方式奠定了这本书的基调”，经得起朗读的文字，总是好的；拿得出这些好文字的手，总是妙的。事实上，当时还在写博士论文的他，正与一位小姑娘通信，小姑娘很想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所以，他就得用一种让小姑娘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自己博士论文的内容，这大概是他最初的训练，日后，贡布里希坚信，人们能够做到用简单的语言将绝大多数事情给孩子们解释清楚，当我读完第十八章《暴风雨》，我坚信了他的坚信。他以“暴风雨”作喻，讲述了罗马帝国的覆灭，短短的篇幅里，雷声、风雨、闪电、滚雷，纷乱的历史豁然开朗，无须用那么多复杂的专业概念，同样“活灵活现”描述了时代的风暴。如果哪位小读者对其中一点很感兴趣，照样可以追踪下去，给孩子们线索，而不是灌输，贡布里希做到了。

我其实有点不明白，贡布里希为何将书命名为“小史”，是自谦，还是因为面向小读者？的确，这本书不是高头讲章，更不是教科书，需要做笔记，记人名、记年代，但就其容量而言，绝对不“小”，他从远古洪荒的年代一口气写到一战，到上世纪80年代，又补写了一章有关20世纪的个人经历，引用诗人王敖的话，“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像童话里的骑士”。贡布里希履行的是对友人的承诺，完成的是对自己的期许，上午查资料下午做研究晚上写作，在短短六周的时间里，他的手好像被施了魔法，以时间的绵延和人类的发展为序，将错综复杂的历史梳理并切分为一则一则小话题，截取、重整、组合、归并，生动而妥帖地写成，条理分明，观点鲜明，妙不可言，果然如他所说“我自己能写一本更好的”，这是叙事的魔力，也是思维的舞蹈。历史仅仅是“记忆”？阅读历史仅仅是为了恢复对过去的认知？除了这些，从贡布里希的声音里，你能听到的，更有对人类自身的审视和对未来的期待，也许，对于孩子们，后者尤为重要，因此，哪怕貌似闲笔的三言两语，也有动人的来自历史的魅力。

几乎所有阅读此书的人，都无法忘记它的开头与结尾，贡布里希的“妙手”，在这两处得到了全部体现，他只用了一片燃烧着的纸，就让孩子们经历了这个世界的从有到无，“像回家一样”。“回家”，太有趣味，也太有意味，它是探寻漫长的过去，还是重回现实的存在？贡布里希让我们体验，我们不是在追问“某一个”故事，而是在追问一个“特定”的故事，是“我们”的故事，这个“我们”，也就带出了贡布里希对历史中所有人命运的信念与悲悯，“我们有理由去寄希望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怀着爱，怀着温柔，贡布里希用《世界小史》驱散了大历史斗转星移的冰冷，带给人的正是世界的纯真和历史的柔软，在日复一日的“历史”里。（冷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