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愈芸

打记事时起,我家老屋背后的小路旁,就立着三棵苦丁茶树。听大人说,这是我未曾谋面的太公手植的。它们差不多大小,近两丈高,蔸部我合抱不过来。树干就有一丈多高,绝无旁逸斜出,树皮灰白色,挺直,光洁,匀称。因了这般粗,树干又无立足攀缘之处,即便喜欢爬树的我,也只能望而兴叹。每每立在树下仰望,树冠枝叶交织,密密匝匝,浓荫如盖。

苦丁茶属冬青常绿乔木,有大叶苦丁和小叶苦丁两种。顾名思义,两者的区别在于树叶的大小,我家那三棵是大叶苦丁。它们木质细密,叶子革质,肥厚,油光水亮,边缘有锯齿。就像不同的人生一样,有人活得风光浮华,如夏花之绚烂;有的人活得朴素无华,如秋叶之静美。草木也一样,苦丁是内敛沉静的,它似乎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苍翠如黛,只有细心的人,才觉察到季节的更迭对它的影响。

万物萌生的春天,不经意间,一簇簇新的枝叶攒在苦丁树的枝头,是那种鲜嫩的新绿,焕发着生命的活力,与老叶有明显的色差。不久,冷不丁地你会发现,叶腋下一撮撮的小花悄无声息地绽开了。它们青黄色,簇生,细长的花蕊,有点像桂花,只是少了清郁的幽香。花谢之后,慢慢结出青色果实,颗粒细小,常被人忽略。寒冬时节,草木零落,而苦丁依然枝繁叶茂,苍翠欲滴,一嘟噜一嘟噜小红果,在枝叶间或隐或现,正如鲁迅笔下“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它们色泽鲜艳,夺人眼目,却不能食用。

二十多年前,我们村里修公路,正好从我老屋背后穿过,那几棵苦丁树挡道了,测路线的人说要砍伐,又不给补偿。家人几经交涉,到底砍了两棵,留下一棵在公路外沿。前些年,城市大兴园林绿化建设,可怜乡村里那些珍奇的花木遭了劫难。它们被锄头、挖掘机、吊车、卡车等器械掘地三尺,连根刨起,然后背井离乡,辗转移植到城市公园、绿地、小区……苦丁呢,因了它的观赏价值,也屡屡被花木贩子所觊觎,我家唯一的一棵苦丁在劫难逃。尽管我们兄弟再三阻止,奈何父亲执意,终究以他可以接受的价格卖了。时过境迁,那三棵苦丁杳不可寻,唯有关于苦丁的零星记忆。

约摸二十岁前后,我还在村小学代课。其时,市场经济刚刚兴起,一些头脑活络的乡村小能人,瞄准山里丰富的药材资源,办起了药材收购站。据说苦丁茶有降压、防癌、抗衰老等功效,药用价值颇高,原本无人问津的玩意儿,一时间身价激增,药材站大量收购苦丁树叶。

秋天的一天,我放午学后回家吃饭。刚下屋后的小岭,就听到苦丁茶树那儿有人叽叽喳喳说话。走近了,只见树下一片狼藉,弃着一层厚厚的苦丁茶枝叶。“嘻嘻……”树上传来嬉笑声。抬头一看,从枝叶的缝隙间露出两个小脑袋来,都是半大的孩子,一看就是兄弟俩。大点的冲我挤眉弄眼做鬼脸,小点的正将苦丁树枝折断往下扔。他们穿着肥大的衣裤,脏兮兮的,脸上挂着一道道汗水的印迹。靠树放着只蛇皮袋,装有半袋苦丁茶叶。让我惊奇的是,他俩如何爬上树的。“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故作威严地呵斥道,以为哪家的熊孩子恶作剧呢。“你谁啊?多管闲事!”稍大的孩子一撇嘴,很是不屑。“这是我家的树,看糟践成啥样了!”我怒视着他们。“哦。那又怎样?我们出钱买下的!”他坐在树枝间,悠荡着两条腿,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这时,奶奶从后门口出来,端着面盆滗淘米水,冲上面高声说:“这俩娃,说不卖,死缠烂打非买不可,才给三块底子钱,谁稀罕!白送也就算了,可别把树毁了啊!”奶奶莫可奈何地摇摇头。兄弟俩对视了一下,大的说:“摘叶子太慢,这样来事。”“”把树弄死了,看不找你们算账!”我黑着脸吓唬他们。两个小鬼不买账,笑嘻嘻说:“一会儿就下来。”“让他俩架梯子上树,偏不听,硬爬,摔下来可怎么得了!”奶奶数落道。我忙回家扛来梯子。又摘了一会儿,哥俩一前一后顺梯子溜下来。“你俩咋不上学?”一想今天并非假日,我问。“上学干嘛!不挣钱,还费钱。”大的理直气壮地说。我一时语塞。那会儿这种情况见多不怪,不少孩子小学没上完,家长就让他们辍学回家劳动或者赚钱。

从奶奶那儿得知,这哥俩是邻村一户江姓人家的孩子,他们兄弟姐妹四五个,生活困难,缺衣少食的,孩子读个两三年书就失学了。苦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不,哥俩小小年纪就做起生意了。

吃午饭时,家人让我喊哥俩吃饭。心里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喊了。两个孩子倒不见外,爽快地答应了,说正好没摘完,吃了饭接着干,让我哭笑不得。

几年后兴起打工潮,听说那家大的去了湖北打工——挑鱼花塘。有年腊月的一天,我跟伙伴们在刚修好的公路上闲逛,见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小伙子,领着一位衣着时尚的年轻女子从我们身边走过。小伙子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就向伙伴们打听。有人认识,他就是江家大哥。据说现在做了工地小包头,挣了些钱,还带回来一个漂亮媳妇。这让我心里很是艳羡,不禁多看了他们背影几眼。几年后,偶尔从别人口里了解,江家大哥的老婆跑了,杳无音讯。而他混得江河日下,过年都不回来。感叹岁月不居的同时,对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唏嘘不已。

爷爷生命的最后几年,患有轻度半身不遂,中风留下的后遗症,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那些年,他总说头昏,整天像戴了沉重的帽子。有一次,记不得家里谁生病了,请来村医上门看病。村医带了听诊器、血压表等常规医疗仪器,完事后,家人请村医顺便给爷爷测测血压,哪知竟高得吓人。医生说这是一颗炸弹,不及早设法控制,迟早会爆炸。可叹那时我们对高血压病症重视不够,只是劝爷爷少干重活,饮食注意些。

那年茶叶上市时节,一天晚上,我们刚炒完白天采下的茶叶,爷爷提来一篮苦丁树叶,那是他架梯上树摘的。问他干什么,他说苦丁茶降压,让我们炒制出来。依着制茶的程序,杀青,翻炒,揉捻,烘焙,制成了一小罐苦丁茶。

爷爷有只装糖水梨的玻璃瓶充作的茶杯。从此,里面不再装进茶叶,改放苦丁茶。那茶酽啊!汤色浑黄,一两片茶叶泡上三四遍,依然劲道十足。偶尔端过爷爷的茶杯,呷上一口,入口有些苦涩,细细咂摸,甜丝丝的,回味悠长。

一段时间后,爷爷觉得胃偶尔隐隐作痛。我们没在意,以为他的老胃病犯了。后来时常见他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额头凝着细密的汗珠,便问医生,才知苦丁茶伤胃。无奈,爷爷只好停止饮用。

爷爷过世二十多年了,一直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当年他停用苦丁茶后,为什么没给他买些合适的降压药服用?是没钱,是无知,是疏忽,还是对生命的漠然?我不能回答自己。

爷爷最终因为高血压导致脑溢血而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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