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的兴起离不开艺术市场的推动,画廊老板一直是产业发展的核心力量。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半路出家”,从艺术家、策展人、藏家等身份转向经营画廊。当经历市场的起伏之后,他们的理想与热情是否改变?Artsy 盘点了二十位活跃在中国当代艺术界的画廊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他们如何与中国当代艺术共进退?

“摆脱纯西方的眼光”

张颂仁,汉雅轩画廊主理人。摄影:Henry Wong,图片致谢汉雅轩画廊

张颂仁

汉雅轩画廊主理人

说起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崛起,张颂仁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这位画廊主从1980年代开始在香港经营汉雅轩,是中国当代艺术的第一代推手之一。1993年,由他参与策划的“后八九——中国新艺术家展”直接影响了包括王广义、李山、余友涵、张晓刚、方力钧、刘炜等艺术家随后在国际舞台上的重要亮相。这些艺术家很快就进入全球的艺术体系,作品在重要的美术馆、双年展上展出。张颂仁指出,虽然中国艺术家的声望已经能与西方艺术媲美,但他们的市场真正迸发则是在2000年之后。

汉雅轩画廊正在展出“白水黑山:严善錞、曹晓阳”双人展,摄影:Kitmin Lee,图片致谢汉雅轩画廊

经历了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从无到有,再到被热烈追捧的过程,张颂仁认为商业因素已经变成一股左右艺术创作的重要力量;而画廊主的立场与视野是决定能否有效推动艺术家的关键因素。张颂仁指出,很少人能够真正预设市场的走向,但他希望市场的发展能够趋向多元化:“我觉得中国的收藏界现在还是被西方的价值牵着走,这个问题不单是收藏,艺术家的创作、研究的视野都应该要进行新的思考,摆脱纯西方的眼光,加入更丰富的多元角度,比如说我们要更多关注近邻,尤其是印度、日本、马来西亚等国家。”他近年来的部分工作重心放在对亚洲邻国的文化、思想研究上,希望鼓励多元化的亚洲视野。在张颂仁看来,经营画廊是一个“活”的工作:“整个历程都要贴着时代的变迁在走,不断地去找跟这个时代对话的一个位置。”

中国艺术市场“需要更快、更大范围的发展”

劳伦斯· 何浦林,香格纳画廊创始人。摄影 ? Robert Bellamy,图片致谢香格纳画廊

劳伦斯· 何浦林

香格纳画廊创始人

1996年,劳伦斯·何浦林(Lorenz Helbling)在上海成立香格纳画廊,随后画廊的版图分别在2008年和2012年扩张至北京以及新加坡。与画廊一同成长起来的艺术家周铁海、丁乙、张恩利、杨福东、曾梵志等都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领军人物。2016年,香格纳庆祝成立20周年并进驻西岸艺术中心。扎根中国多年的瑞士人有足够的经验与资历“笑傲”艺术界,但在何浦林看来一切才刚刚开始,他认为:“中国的艺术市场还处于起步阶段,依旧需要更快、更大范围的发展。”

丁乙,《阁架》,2018。图片致谢香格纳画廊

2000年,香格纳是首家参与巴塞尔艺术博览会的本土画廊。以往大家思考的更多是如何把中国当代艺术带向国际市场,而现在,是世界走进中国。何浦林认为,国内艺博会的兴起是推动中国与国际艺术界互动重要因素之一,“市场竞争愈加激烈,公众对艺术的认知也在不断加深,画廊的展览也要更有想法。”

目前艺术圈缺乏对艺术本身的严肃探讨

卢杰,长征空间发起人,“长征计划”的发起人和总负责人。摄影:ARTEXB,图片致谢长征空间

卢杰

长征空间创始人

长征空间的门外悬挂着两面旗帜,分别代表着“长征计划”与“长征空间”,这似乎表明了发起人的“革命初心”。1999年,卢杰发起“长征计划”,“计划”于2002年正式开始,邀请国内外艺术家沿着红军长征的路线进行艺术实践。长征空间是798艺术区的第一批画廊,空间早期的项目很多都围绕“长征计划”的议题展开,项目内容包括展览、表演、出版等。

长征空间合作的艺术家涵盖了老中青三代的代表性人物,吴山专、喻红、汪建伟、刘韡、展望、陈天灼等。至今,卢杰还保持着“长征计划”与“长征空间”并行的经营模式,“长征计划”最新的展览 “工作中的再展示”在今年11月开幕。

长征空间内项目“长征计划:工作中的再展示”中央展示区,摄影:ARTEXB,图片致谢长征空间

卢杰近几年来鲜少接受采访。他曾经在媒体上公开表示对目前艺术生态的失望,指出艺术圈过分强调市场价值和媒体曝光率,缺乏对艺术本身的严肃探讨。也许卢杰不是第一个感到疲态的画廊主,而长征空间这代的画廊会不会遇到面对年轻受众时束手无策的问题?画廊又会如何应对“市场价值独大”的局面?卢杰的两万五千里长征路漫漫。

把艺术以及与之相关的创造性活动视为“维他命”

张巍

维他命艺术空间的联合创始人

上世纪90年代起,广州的当代艺术实践异常活跃,当时汇集了如大尾象艺术小组、阳江组、曹斐等一批先锋艺术家。与其他优秀艺术资源的集中地相比,广州艺术市场的发展不如北京、上海热烈。2002年,胡昉与张巍创立维他命艺术空间,成为广州首间当代艺术画廊。也许是受到广州艺术家倾向于从日常生活汲取灵感的启发,维他命空间最早的落脚点是在居民楼中,这也有别于一般商业画廊扎堆艺术区的路径。维他命空间目前已经是中国最有代表性的画廊之一,合作的艺术家包括郑国谷、白双全、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以及傅丹(Danh Vo)等。

张巍是首位进入巴塞尔艺术展香港站评审委员会的中国画廊主,但她似乎有意淡化自己作为画廊主的身份,很少公开谈及与市场、经营有关的话题。当我们向她发出采访邀请时,她礼貌地回应说从不接受关于画廊运营方面的采访。大概对于画廊而言,比追求商业更重要的是“(把)艺术以及与之相关的创造性活动视为维护我们精神健康运作的‘维他命’。”

“市场的不稳定性会比以前强烈”

冷林,北京公社创始人。图片致谢北京公社

冷林

北京公社创始人

冷林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毕业后分别以评论家、策展人、拍卖组织者等身份活跃于艺术界,日后成为艺术市场化最重要的本土推手之一。2002年他从德国归来,正经历巨变的中国当代艺术愈发需要一个能够表达的场所,于是他决定自己创办艺术空间,“北京公社”让他多年的思考和实践得以生根发芽。公社合作的艺术家中有张晓刚、岳敏君、宋冬、尹秀珍这些已经功成名就的人物,也有新生代的中坚力量,如梁远苇、马秋莎、杨心广、赵要等人。2008年起,冷林加入佩斯画廊,成为画廊亚洲地区的合伙人并担任其北京、香港、首尔画廊的总裁。

北京公社,图片致谢北京公社

从学术研究到策展再到经营画廊,这个过程在冷林看来并不是计划中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被“推到”画廊主的角色上,而一人身兼数职也是市场发展初期的常态。“当时并没有一个成熟的艺术市场,很多环节都缺乏明确的分工;画廊主在中国是一个新的角色,需要不断摸索如何填补这个空白领域,早期出现的角色混乱或者一人承担多角色是正常的。我觉得这个历史阶段可能已经过去了。”冷林还有一个身份是艺术小组“政治纯形式办公室”的一员。

冷林认为,接下来的艺术市场发展速度不会放慢,而如何应对变化中的不稳定性是大家共同的问题:“市场的变化从未停过。大的画廊会继续壮大,中档的画廊越来越处于需要用一种疯狂的发展速度来应对市场变化的状态。市场的不稳定性会比以前强烈。”

“经营画廊从没有过所谓的‘转折点’”

左起常青画廊三位创始人莫瑞西欧·瑞哥罗、洛伦佐·飞亚斯奇、马里奥·克里斯蒂阿尼,2017年,安东尼·葛姆雷于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空间个展现场 ?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 / 北京 / 穆琳 / 哈瓦那。图片致谢常青画廊

马里奥·克里斯蒂阿尼

北京常青画廊创始人

自1990年起,克里斯蒂阿尼(Mario Cristiani)与和另外两位合伙人莫瑞西欧·瑞哥罗(Maurizio Rigillo)、洛伦佐·飞亚斯奇(Lorenzo Fiaschi)共同开启经营画廊的事业。他们的第一间画廊位于意大利的中世纪小镇圣吉米亚诺城(San Gimignano);三位创始人并没有想到他们日后会与来自世界各地,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的艺术家进行合作。2004年,常青画廊(Galleria Continua)在北京798艺术区设立分支,随后又分别于巴黎市郊穆琳(Le Moulin)和哈瓦那开设新空间。北京常青画廊是最早将国际艺术大师带到中国的画廊,比如米开朗基罗·皮斯特莱托(Michelangelo Pistoletto)、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等。画廊最近为“贫穷艺术”的奠基者皮斯特莱托举办的个展“镜面之上”备受瞩目,这是艺术家时隔10年之后再次来到北京。

贫穷艺术大师米开朗基罗·皮斯特莱托个展“镜面之上”在常青画廊北京空间展出 ?艺术家和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 / 北京 / 穆琳 / 哈瓦那,摄影:Oak Taylor Smith,图片致谢常青画廊

圣吉米亚诺城、北京、穆琳、哈瓦那,每个地点都带有各自的性格,地方性与全球化的权衡是画廊需要思考的问题。而这种 “重口难调”的局面似乎是他们想要挑战的;也许不过分迎合本地市场的喜好,而是注入新的艺术视角才是画廊“常青”的原因。在被问及关于画廊经营的转折点以及成就感时,克里斯蒂阿尼回答道:“对于我以及和我一起工作的艺术家们而言,从没有过所谓的‘转折点’。在我看来,艺术工作是无止尽的,需要持续的探索以获得对它更好的理解。”而与艺术市场未来可能遇到的挑战相比,更令这位画廊主担心的是人类要面对的全球性危机,比如民族主义的回归、气候问题以及引发战争的危险。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希望艺术“可以为将来的光明作出微不足道的贡献。”

“真正的变化还在酝酿中”

杨健个展“在不可能相遇的时间和利维坦的注视下”,空白空间,2018。图片致谢空白空间

田原

空白空间北京主理人

2004年,国内的画廊行业才刚刚起步;田原从德国白登湖艺术学院深造回国,加入空白空间北京团队。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为艺术市场带来愁云,那一年无论对画廊或是田原本人都是一个重要的关口——她成为了空白空间的新主人。“当时国内外艺术行业及画廊业的发展情况使我开始重新思考,包括行业的生态、前景等。基于此,我们在2009年重新进行了画廊的规划,包括和年轻艺术家的合作、构建全新的工作团队等。”

Christine Sun Kim 个展“With a Capital D”,空白空间,2018。图片致谢空白空间

之后,画廊从798艺术区搬至草场地,经营的重心也放在新生代艺术家身上。与空白空间合作的新锐艺术家高露迪、何翔宇、李姝睿、刘辛夷等已经逐步成熟。当被问到未来5年的艺术市场中最大的变化将会是什么,田原说:“年轻一代的艺术家和艺术从业人员会越来越多地涌现出来,他们会给行业的各个方面带来新的气象,泛艺术领域的产品和消费者也会大量涌现。但这些都只是趋势,真正的变化还在酝酿中。”

“市场反思繁荣,行业系统‘脆弱’”

陈海涛,站台中国联合创始人。图片致谢站台中国

陈海涛

站台中国联合创始人

站台中国的创始人孙宁和陈海涛同为艺术家出身。站台创立之初,夫妇希望做一个组织展览和推动国际艺术交流的平台。站台中国策划过不少实验性的展览,比如 “丛林”系列发掘了一批新锐艺术家,像孙逊、贾蔼力、赵赵等。2006年,站台中国与纽约 MoMA PS1 当代艺术中心合作呈现了“13个:今日中国影像”,成为国际上最早聚焦中国新媒体和影像语言的展览。站台最初的理想是以非营利性的模式运营,但有限的外部支持与内部自我造血体系的不完善导致他们逐步向商业画廊过渡。

刘港顺个展"午夜出版社"现场,站台中国,2018,图片致谢站台中国

站台中国经历了自身经营模式的转变,这期间,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也逐步扩大。陈海涛指出市场看似繁荣,但艺术行业系统却是“脆弱”的,这种“脆弱”又可以理解为学术标准和价值系统建设的不完备,最直接的影响是艺术品价值的形成。他说道:“我认为一件艺术品的价值是建立在一个学术的信用系统当中的,它包含美术馆、收藏、资助体系等。比如美术馆应该扮演一个文化标本保存和学术梳理的工作,但目前看来国内的艺术机构还明显不足。大多数情况下,大家直接把艺术品的价值与市场挂钩,例如把拍卖结果视为流行的风向标等。目前我们没有真正树立起完善的艺术品信用系统,这也是一个中国当代艺术非常突出的问题。”

画廊是“本地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

林明珠,藝術門画廊创始人。图片致谢藝術門画廊

林明珠

藝術門画廊创始人

上世纪90年代,林明珠(Pearl Lam)从香港来到上海,她接触到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并着迷于他们对古典文化、哲学思想的讨论。接受西方教育的林明珠开始思考自身的文化认同问题,并将这样的思考带到了往后画廊的经营之中。2005年,林明珠在上海成立对比窗画廊(藝術門画廊的前身)。与她合作的艺术家,比如朱金石和苏笑柏,并不急于去定义何为中国当代艺术,而是通过从多种角度重启与传统的对话来创造丰富的视觉语言。2012年,林明珠回到出生地香港开设新的空间,这对她来说是商业上重要的一步;此时的香港也已经从原本的文化荒漠晋升为亚洲的艺术中心之一。

“回忆的巨厦”展览现场, 藝術門画廊,香港, 2016,图片致谢藝術門画廊

目前,藝術門(Pearl Lam Galleries) 在上海、香港以及新加坡均设有空间。在她看来,画廊主有两大要务:一是要应对不断变化的市场,比如在谈及画廊所面对的挑战时,她提到税收、利率以及贸易战都有可能影响艺术品的交易,市场也将迎来更严峻的考验,而高质量的国际博览会和藏家数量的增加有可能帮助画廊克服市场的挑战;二是让画廊成为“城市和本地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鼓励创造力,拓宽我们视野的地方。”

“画廊和艺术家都应该对市场有更为理性的预判”

毛栗子,《花非花 No.3》,布面油画,150 x 150 cm,2014。图片致谢北京艺门画廊

马芝安

北京艺门画廊创始人

马芝安(Meg Maggio)20世纪80年代来到中国,从收藏开始进入艺术圈,于2005年在草场地创办北京艺门画廊(Pékin Fine Arts),并邀请艾未未为画廊设计展览空间。2012年,画廊在香港黄竹坑设立分支。在马芝安看来,“为艺术家服务”是画廊的首要职责:“画廊绝对是一个提供服务的公司,第一是给艺术家们提供服务,第二是给我们的客户提供服务。”马芝安之所以把第一间画廊开在北京并不完全出于市场的考虑,她说道:“画廊本身不应一味地去追求市场,每个地方的市场都有优点和缺点;画廊要追求的是艺术家,是所在地是否有文化艺术氛围。北京艺术家多、艺术院校多、艺术机构多,从这一点上看很适合开画廊。”目前,北京艺门画廊合作的艺术家有张大力、毛栗子、柳迪和已故艺术家陈劭雄等。

柳迪,《自我的重量》,3D动画,20'00'',2017。图片致谢北京艺门画廊

谈到未来五年中艺术市场的变化,马芝安认为全球范围内发展网络和线上平台会是一大趋势;马芝安坦言自己经历过艺术市场的高峰和低谷,她指出画廊和艺术家都应该对市场有更为理性的预判。“画廊在作品的定价上要更为合理,让大家都能接受。另外要多与艺术家沟通,不要让他们在售价上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文章来源于Art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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