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吴敬中骂,挨余则成打,军统(保密局)天津站最憋屈的中校,就是行动队队长李涯了——马奎也受过陆桥山的刑讯,但那是以“峨眉峰”的身份挨揍,余则成揍李涯,脸上却写满了不屑:“我打的就是你这个行动队队长,因为我是副站长,我撵走你的手下才动手,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很多人都以为李涯是个一门心思干活的纯特工,但是天津站站长吴敬中显然不这么看,李涯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部下,吴敬中这位官场铁琉璃心中自然有数,所以李涯坠楼,吴敬中假装牙疼暗自发笑:廖三民动手,等于替我拔牙了——李涯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我早就想做掉他了!

吴敬中想做掉李涯?这个问题很多读者都会给出否定的答案:马奎是毛人凤的人,陆桥山是郑介民的人,余则成脑门上写着“峨眉峰”三个字,天津站没有嫌疑而又专心干活的,就剩一个李涯了,吴敬中怎么会想着要做掉他?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看看在吴敬中眼里,天津站要不要干活:“天津的得失在什么呀?在几个偷鸡摸狗的间谍吗?那么多重兵把守的大城市丢了,那么多战功卓著的整编军丢了,我们还在这儿搜情报、抓内奸、查帮派,试图保住天津大堡垒,不滑稽吗?”

吴敬中本身就是“间谍老师”,他已经把自己的行业定位为无关大局的“偷鸡摸狗”,实际是对老蒋已经极度绝望:搞来再有用的情报,也改变不了覆灭的命运,大厦倾颓,独木难支,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天津站。

既然干多少活都没用,那么李涯的干活就是添乱,就是给吴敬中脸上抹黑:峨眉峰马奎已经死掉了,你再找出一个来,我这个少将站长还咋当?如果你找出来的第二座峨眉峰是我最亲密的学生余则成,我还不得拿夜明珠和玉座金佛去换窝头?

本来吴敬中对李涯是绝对信任的,枪杀学生嫁祸陆桥山这样机密任务,也交给了李涯。只可惜李涯辜负了吴敬中的信任,“正事儿”没办成,带着手枪的小特务在陆桥山遇刺现场被抓了:翠平狙杀陆桥山用的是驳壳枪,而这种枪恰恰是小特务的装备——高级特务用的都是勃朗宁。

腰里别着驳壳枪的小特务现场被抓,吴敬中又惊又喜:陆桥山挂了,李涯的小命也攥在我的手心了!

于是面对心急如焚的李涯,吴敬中慢条斯理地“鉴赏”手中的古董,一直拖到余则成通过刑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口供——余则成是从军统特训班出来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严刑逼供并不陌生,他想要什么口供,只要自己写好,抓着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小特务的手按签字画押就行了。

吴敬中拿到了小特务的“口供”,既没有销毁也没有交给李涯,而是小心翼翼地锁进了文件柜,连余则成也不知道他把这宝贝资料放哪了。

吴敬中之所以要抓住这份能置李涯于死地口供不放,说明他已经对李涯动了杀机:一旦李涯有脱离掌控的迹象,只需将材料上交,“刺杀国防部二厅的巡查员”的罪名,就足够枪毙他十回了。

吴敬中安排李涯嫁祸陆桥山,那件事只有天知地知吴敬中知李涯知,吴敬中根本就不需要将灭口——官司就是打到常凯申那里,只要吴敬中咬死口不承认,小凯申同学自然会出面斡旋(老吴在莫斯科的时候,跟太子是同班同学)。

吴敬中连郑介民和毛人凤都不怕,但是他对李涯却心存忌惮,这个曾经跟自己单线联系的“佛龛”,已经成了没啥大用但经常作妖的“智齿”——李涯对天津站来说,或许是有用的,但是他既不能给吴站长带来玉座金佛,也不能把斯蒂庞克换成金条美钞,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吴站长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坚硬的智齿。

吴敬中每次给李涯安排完任务之后,都会有意无意地把消息透露给余则成:接待冈村老鬼子、保护叛徒袁佩林、秘密运走钱教授、制定黄雀计划,这些消息,余则成都是从吴敬中那里得到的。

有了吴敬中的神助攻,李涯办事,那是办一件砸一件。干活越多,挨骂越狠,李涯一头雾水,不知道站长大人抽了什么风。

从很好用很管用的爪牙,变成了拔之而后快的智齿,李涯一方面是不理解吴敬中“不想打下去”的苦心,另一方面是对吴敬中的车子、票子、金子、位置构成了威胁,甚至直接威胁到了站长夫妻的生命安全,李涯不死,吴敬中寝食难安。

如果李涯有陆桥山的心机,什么事情都悄悄地进行打枪地不要,他还能多活几天,但是此君的行动,正好验证了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为了揭穿余则成和翠平的身份,李涯甚至把站长夫人梅姐也拉下了水:徐宝凤以被俘战士的身份出被梅姐和翠平解救,站长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这就是李涯在作死了。

在整个天津站,吴敬中和梅姐可谓第一模范夫妻:一个搂钱的耙子,一个装钱的匣子,夫妻二人志同道合情深义重,梅姐已经成了吴敬中的逆鳞——“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李涯把梅姐牵进徐宝凤案件,本身就是作死的行为,他居然还敢在“掌握证据”后表示了对吴敬中的不信任:“录音带原件在我那儿,请原谅我暂时不能交出来。余则成是您最信任的人,这个翠平跟您太太又有交情,我不得不自保,请您原谅。”

吴敬中还想做最后的努力:“那个蠢得挂了相儿的女人,是不是被对方争取了,潜伏在余则成身边,企图利用或者策反他。”

吴敬中给翠平找理由,其实也是为了保护梅姐,李涯应该就坡下驴,先把案情落实了再说,可是他完全没听出吴敬中的弦外之音,居然对吴敬中大倒苦水:“站长,我来本站两年了,从来没有休息过,睡觉都在办公室里,虽然在几个案子上有过失,但我是全力以赴啊,全站上下有目共睹,我该有资格晋升上校的,他余则成凭什么给我穿小鞋?”

坏了,李涯这番话说坏了:原本是查办峨眉峰,现在变成了李涯跟余则成的争权夺利,而且话里话外,还在指责吴敬中有眼无珠。

读者诸君都知道,吴敬中是少将,马奎陆桥山都是中校(陆桥山以巡视员身份重回天津才挂了上校军衔),余则成是新晋升中校,李涯狮子大开口,直接要当上校,这岂不是在拿站长太太的把柄来进行威胁?

不追究站长太太跟翠平徐宝凤的关系,以此换来上校军衔,李涯这算盘打得挺好,但是在吴敬中眼里,这就是红果果的要挟,他根本就不会吃这一套——如果李涯不把梅姐牵扯进来,站长或许还会给他一点支持,起码不会让他输得那么难看,但是李涯这种小商贩做法,却触碰了吴敬中的逆鳞,即使录音带是真的,吴敬中也会说那是假的。

李涯可能是气糊涂了,也可能是自认为稳赢,说话也有点嚣张了:“我白在这个世上混了?我在南京是有朋友的,余则成在报告上是怎么说的,我很清楚!余则成已经是副站长了,我晋升又威胁不到他,他凭什么跟我过不去?”

李涯这一点说对了,他这么多年还真是白混了:余则成往南京打报告,那还不是按照吴敬中的意思写的?吴敬中不审阅不签发,那报告怎么送得上去?

在发泄完对余则成的不满之后,李涯有脑抽地把矛头指向了吴敬中:“你看着办,如果要是再宽进宽出,我就去南京——我就不相信,一个堂堂的中校副站长的老婆是匪谍,他会全身而退?”

闻听此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吴敬中双眉倒竖二目圆睁:“去南京?你认为我会包庇他?嗯?”

吴敬中最后那个“嗯”字,已经跟吴三桂摸鼻子一个意思了。

吴敬中对李涯动了杀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李涯和余则成都承认自己拿出来的是复制录音带,但是吴敬中并没有要求他们拿出原件到南京去做鉴定,而是拂袖而去,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吴敬中是绝不会让李涯和余则成把官司打到南京去的:妻子翠平有嫌疑,丈夫余则成不能全身而退;梅姐参与其中,丈夫吴敬中怎能脱得干系?

即使事后证明梅姐“清白”,这个污点也是留下了,在那个“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特殊时期,十几天窝头甚至受一些刑讯,都是有可能的,而这种事情,是吴敬中绝不允许发生的。

在笔者看来,李涯跟吴敬中那番话还真不如不说,他那番话至少犯了三条职场大忌:与同僚争权夺利,对上司不信任不尊重,越级上告。

有此三条,李涯不死都难,所以吴敬中在得知李涯坠楼身亡时候,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这颗智齿,终于拔掉了,如果李涯活着,我的一些秘密就保不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身边有这么一个反骨仔,早晚是病!

李涯死了,没亲戚,没朋友,甚至也没有家,吴敬中连抚恤金都省了,追悼会更是没时间也没必要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李涯只是一门心思干活,或者是少说多做,他还不至于死得那么凄凉。

睿智的读者诸君,肯定已经从李涯那番谈话中发现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随便拉出一个,都足以让吴敬中对他产生杀心。

笔者才疏学浅,并且秉承“不入庙堂、不涉江湖、远离职场”的处事原则,所以对吴敬中和李涯之间的微妙关系理解不深,所以最后还是要请教读者诸君:像李涯这样的下属,遇到吴敬中那样的上级,还有半条活路一线生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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