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奥古斯都在腓立比的一战中杀了布鲁图斯,在阿克队摆平了安东尼,但他一辈子都没有从埃及进口罗马的粮食问题——,罗马的本土粮食不足以维持半年。

曹操很能打,枭首吕布,剿灭袁绍,扫平河北,总共不过十四年,但直到其孙曹睿死,曹魏也没有彻底解决东汉世族和曹魏世族之间的根本矛盾,并让司马懿在249年利用了这一矛盾。打江山时,只要能打就行,守江山时,既要能打,还得能治。这就不容易了。

国家如此,公司也是如此。罗斯柴尔德家族很能打,梅耶和他的五位虎子起步于拿破仑战争,用了36年,使其业务遍布欧洲,使其资产领衔全球。他们也很能守,在长达172年的发展历程中,顶住了两次经济危机(1857,1929),两次世界大战,甚至在纽约华尔街血洗英国伦敦街的岁月里,存活下来的除了英国王室,就是罗斯柴尔德家族了。但他们依旧没能熬过2008年经济危机。这一年,罗斯柴尔德银行宣布破产。

然而也不是没有奇迹。日本金刚组株式会社(株式会社就是股份公司),自578年建立,迄今屹立1441年而不倒,相当于从中国的隋朝一直活到二十一世纪。同时,由于金刚组始终专精一项业务,使其一招鲜吃遍天下,如今不但坚挺,而且越发强大了。

金刚组株式会社建立的年代,是中国历史上的南北朝末年,是日本历史上的飞鸟时代。这一时期的日本,皇权凋敝,各地军阀割据,混战不断。日本皇室为力挽狂澜,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例如,在军事方面,将原先由氏族负责的氏族军事制度,改为由皇室直接负责的皇室军事制度,从而使皇室能直接调拨军队。军事改革结束后,圣德太子进军各地军阀开战,以此打压中上层反对势力。同时,圣德太子还进行宗教改革,从中国引入佛教,并利用佛教向日本中下层平民灌输意识形态,达到维持社会稳定的目的。

金刚组株式会社,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建立起来的。由于日本皇室将佛教定为国教,佛教教育和佛教寺院建设开始盛行。日本皇室的巨大拨款被用于寻觅当时最杰出的建筑师,以及商讨建立日本第一座最具代表性的佛教寺院。最终拔得头筹的,是高句丽建筑大师柳重光,和日本“佛粹”四天王寺。史载:“受圣德太子命,两位来自大洋彼岸(高句丽)的工匠来协助金刚重光(柳重光)建设寺院,建设完毕后留于此地。”柳重光早年生活在朝鲜半岛,因其突出的艺术天赋而为高句丽皇室发现。高句丽的杏德皇宫和牡丹瞻园就出自柳重光之手。后来,柳重光来到日本发展,恰逢圣德太子大兴佛教土木,便被选中。

四天王寺的主体建筑群耗时十五年完工,后续建筑直到公元八世纪初期才竣工。柳重光创造性地发明了佛塔重心锤技术,使四天王寺的佛塔能够抵挡日本频发的地震。同时,由于四天王寺在实用性,历史感和艺术感等方面取得了绝佳平衡,圣德太子盛赞了柳重光的贡献,并邀请他建立一个国家级佛教寺院建筑团体,金刚组株式会社由此诞生。金刚组诞生后,圣德太子命柳重光撰写了寺院建造的技术书籍,《金刚组施工方法汇编》记载,“金刚重光的建造技术,从第二代匠人到第三代,不断传承下去。”同时,圣德太子将当时大量的佛教寺院修建项目委托给柳重光,并承诺国家每年都会给会社拨款,因此,金刚组一跃成为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建筑公司。奈良时代初期,金刚组基本垄断了日本主要寺院的建设。

明治维新前(1868),金刚组株式会社始终稳定发展。这一时期,日本一直笃信佛教,佛教寺院修建工作始终是日本社会的需求之一,作为垄断者,金刚组订单从未间断。另外,国家每年定期拨款,让其从无后顾之忧。同时,由于金刚组是建筑公司,几乎不需要参与当时的各种斗争,于是,在风平浪静的一千多年历程中,金刚组始终屹立不倒,并带来大量杰作。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从上到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868年春,明治天皇正式下诏,在全国范围内推进宗教改革和教育改革。废除佛教的国教地位后,又打击佛教寺院。这一年夏天,明治天皇废除了四天王寺在日本佛教界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将其降格为普通佛教寺院。教育改革方面,明治天皇废除了佛教教义科目,引入西方课程。《日本书纪》载“圣德太子废佛教教义,引入荷、英、法国语言,又引入机械、医学等科目。”

明治天皇让日本全盘西化,几乎给了金刚组致命一击。1868年,明治天皇终止了对金刚组的一切固定资助,同时,强制取消了金刚组在其所修建的各大寺院中,定期收入的维修经费。由于变革突发,金刚组事前又没有任何其它行业的经验,在1870年之前的两年中,金刚组举步维艰,险些破产。《日本书纪》载,“明治元年(1868),天皇颁布神佛分离令,四天王寺失去寺领,金刚组禄止。”1869年初,以四天王寺为首的部分日本佛教团体,向金刚组无偿提供资金援助,由于当时日本有七万多座佛教寺院,金刚组才得以度过这次危机。随后,金刚组通过立刻转舵,退出寺院建设行业,进军古建筑维修保护行业等措施,才稳住了局面。

明治维新危机,是金刚组历史上最大的危机,此后,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二十世纪的几次经济危机期间,金刚组也受到波及,但其根基再未动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金刚组进军民用住宅行业,在日本神户市、大阪市和京都市等地区,都有他们的作品。上世纪九十年代,日本房地产泡沫危机结束后,金刚组重拾旧时家当,又做回了1400年前的佛教寺院建筑行业,如今依旧是日本最权威的寺院建筑公司。

金刚组株式会社之所以能屹立千百年不倒,成为人类历史上的活化石公司和奇迹,主要有两方面原因:时代趋势和个人奋斗。

时代趋势

金刚组长盛不衰的首要因素,在于他们能在恰当时间,选择恰当行业。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曾对历史上佛教寺院的数量和修建情况进行过一次统计,仅在金刚组成立(578)后的100年之内,他们就在日本各地兴建了超过35座佛教寺庙,由此可见,飞鸟时代的圣德太子对佛教何其重视,又是如何大力资助寺院修建的。同时可以想象,金刚组的崛起初期,应该是十分迅速的。

金刚组迅速崛起后,还能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始终把握住时代趋势。前文说过,明治维新之前的日本,主要以佛教为主,金刚组也从未进军过其他行业。在明治维新时期的突然打击下,金刚组知道辉煌不复存在,但他们并未自怨自艾,而是立即调转船头,积极适应新的时代趋势。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日本遭受了大量空袭,民间房地产行业几近崩溃,金刚组立即再次转舵,进军军事设备制造业。由于金刚组在木制品制造领域的绝对实力,当时日本军队的许多木制军用物资,例如各种弹药箱和食品箱等,都是由金刚组制造的。

时代趋势和个人努力,缺一不可。如果只知个人努力,不知顺应时代,结局就是柯达。相反,如果只知顺应时代,而无个人努力,自然也是白搭。

个人努力

金刚组株式会社经久不衰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出类拔萃的工匠精神。1400多年中,始终如一地扎根在佛教寺院建设这一个领域,能做到的,只有他们,他们自然没有倒下的理由。奈良时代后,金刚组在佛教寺院建设方面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当同时代竞争者还在探索寺院布局时,金刚组已有无数创新发明。前文提到的佛塔重心锤及其改良版,就是一例。

佛塔重心锤,是柳重光的天才发明:先由佛塔内部顶端,引出一个巨大的金属重锤,直达佛塔底部,中间通过一根巨大的圆木连接。在佛塔每一层的侧立面上,都会伸出一些圆木,与中心圆木相连。最后,佛塔每一层都不是固定死的,其间留有适当的活动空间。这组设计,使日本古建筑在历史上第一次摆脱了地震造成的威胁。地震来时,由于佛塔每一层都有适当的活动空间,佛塔重心锤在佛塔之内不断起到平衡作用,当佛塔左倾时,重心锤自动向右,反之亦然。

今年,金刚组已走过了1441个年头。作为世界上现存的不多的奇迹之一,金刚组在日本已经成为一种精神象征,受到国家保护,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能延续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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