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世纪,随着东汉王朝的重组,洛阳宫的决策者们逐渐开始改造帝国的框架。
位于河西走廊另一头的广袤世界,就是急需再征服的战略枢纽。恰逢全新的贵霜帝国在阿富汗与北印度崛起,同样为经济利益而尝试东进。两强间就不可避免的产生竞争,以至于发展到兵戎相见的紧张地步。但与很多人的简单设想不同,东汉与贵霜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存在合作关系,甚至称得上是潜在的战略同盟。因此,这场冲突就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平息下去。两家不仅言归于好,却又不约而同的走向类似命运。
截然不同的策略
定都洛阳的东汉 在很多方面与西汉存在巨大不同
相比热衷于大包大揽的西汉,将都城迁往洛阳的东汉明显更加谨慎。哪怕对待传统死敌匈奴,都不会每次都轻易调集大军追剿,而是更加看重以经济利益、外交偓佺和联姻赐婚等手段,实施以夷制夷式的分化瓦解。这必然是河东贵族的利益使然,同样也是吸取汉武帝和王莽教训的结果。
因此,以名臣班超为代表的基层实干派,会被不断派往西域执行外交任务。在没有大队武装保护的情况下,主要依靠先人建立的威严和汉朝能够给予的经济利益,纵横于各城邦小国之间。他们的主要对手,就是同样在重塑祖上边界的北匈奴。由于旧的草原统治集团分裂,他们的南匈奴同胞已基本倾向于背靠东汉。这让坚持对抗的北匈奴就更加需要一片附属产区,供应最基本的粮食和手工业成果。但他们的存在本身,也不免让许多西域城市忌惮三分,反过来更易于倒向汉朝。这是因为在汉朝在放弃对许多绿洲的大股驻军政策,而草原霸主却依然对治下盟友维持大量索取,无形中也增加了部分本地精英对洛阳方面的好感。
东汉的边患战略 就是尽可能广结盟友
此外,作为传统的民族迁徙中转站,西域本地的复杂情况也一直发挥着微妙作用。除去少量来自祁连山北麓的羌人移民,整个塔里木盆地都被属于印欧种群的不同分支占据。其中既有更早向东扩散的吐火罗系残部,也包括后劲更足的众多斯基泰-东伊朗系成员。每个绿洲城市都因贸易而相互关联,但又会生存空间而相互敌视,并且在对待异种文化时毫无手软。
考虑到匈奴本身就源自东扩的斯基泰游牧文化,自然更乐于和属于同体系的于阗亲近。班超等汉使就将挖墙脚的重点放在这个方向,并积极参与吐火罗龟兹的王位争夺。当其他几个伊朗系城市求助于中亚的康居集团,东汉方面又成功引入了月氏西迁后的产物--贵霜。
月氏系贵霜人与伊朗系斯基泰人的战斗
早在公元84年,贵霜就在班超劝说康居退兵的外交谈判中发挥作用。由于是当年被迫西迁的吐火罗系月氏后裔,他们实则对协助匈奴的伊朗斯基泰人抱有敌意。在躲过匈奴和乌孙联军的追杀后,他们又为避免刺激强敌而不敢西进康居,甚至无力在体量有限的大宛逗留。最后侥幸冲入破碎的巴克特里亚山区,成为众多希腊小邦的军事同盟。
在置身伊朗系文化的汪洋大海后,月氏首领们还是渐渐明白了联盟必要性。最初的贵霜王侯,就不耻于向控制印度河流域的帕提亚属国跪舔,换得权力背书与军事技术支持。随后才得以兼并其他月氏分支,并借着宗主的衰败而大肆扩张。包括大宛在内的数个斯基泰集团,就成为这个新中亚强权的治下省区。但他们无疑对天各一方的吐火罗系远亲更有好感,逐步通过塔里木盆地的南方商路与龟兹联通,并帮助汉朝镇压一些冒头的伊朗系城邦,为日后的西域政策埋下伏笔。
班超实际上是借力打力的外交能手
帝国分支间的冲突
以轮台为核心的汉朝西域都护
截止公元88年,多方争夺下的西域已为班超所基本折服。虽然纷乱的格局容易让史官和读者都摸不着头脑,却也为紧密的冒险家腾出了足够操作空间。于是,靠借力打力积攒的政治信用,确保东汉设在轮台的都护府能作为仲裁机构统御全局。
但班超的幕府也就进一步依赖本土伊朗系城邦的支持,在许多事情上不能擅自做主。当一批贵霜使者准备去往洛阳求亲,坐镇西域的班超便断然将他们拒之门外。今人反观这个决策,往往会容易觉得是其自作主张,却忽略了众多仇视吐火罗政权的本地王公态度。因为对真正的洛阳宫廷而言,出一个宗室女眷去交好域外大国,既没有损失还符合自身利益。但扎根西域的都护府却必须照顾到土著王公利益,免得自己在这片沙海中陷入孤立。哪怕得罪一个势力看涨的大国也在所不惜。
今人复原的西域都护府城池
公元90年,名为谢的贵霜帝国的副王便率军前来征讨,意图将阻碍自己外交政策的钉子拔除。但原始典籍上的70000兵力数字,更像是为震慑对手而故意夸大的虚数,也可能是都护府本身的邀功手段。因为帝国实施典型的古典波斯制度,在最高的王中王之下还存在许多区域统治者。所以单个副王根本无力调动所有资源,甚至是只能依托自己的直辖区域。而距离汉属西域最近的贵霜省份,就是曾两次遭西汉征伐的大宛。除了少量贵族聚集的城镇,基本还是牧民驰骋的河滨草场,很难动员起充足的兵源。加之帝国为降低统治成本,经常将兴都库什山南北的士兵对调驻扎,也就进一步削弱了可用之兵的数量。
于是,可能是人类军事史上最奇特的景象,就在贵霜与东汉之间展开。少量模仿自帕提亚风格的贵霜骑兵,由少数希腊裔军官训练的印度步兵协助,裹挟大量强征来的斯基泰牧民踏入西域。
数量有限的贵霜核心骑兵 大都用于南方战场
限制他们前进最大障碍是后勤,其次是各闭门紧守的伊朗系城市,最后才是同样坚壁清野的都护府要塞。由于当地的环境持续恶化,可供使用的生存物资大都零星分散在各个绿洲之间,所以很容易被土著们提前藏匿和清理。茫茫的塔里木中央沙漠又不适于人类通行,逼的贵霜军队只能尽快转入盆地北部,并且沿途分兵驻扎,很快就将理论上的数量优势消耗殆尽。特别是充当主力的大宛士兵,根本没动力对文化近亲们痛下狠手,使任何地段的封锁都无法实施。
唯一的变数,是同属于吐火罗后裔的龟兹。加之那里存有大片面积尚可的绿洲湿地,自然是少数能提供充足给养的潜在对象。副王谢便派使者前往采购粮草,并遭提前埋伏的东汉士兵截杀。当死者的首级被班超送到对手跟前,这场闹剧式战争的规模和强度也就可想而知。倘若贵霜真有足够的人手来能封锁个别城池,又如何能让这些事件的联络畅通无阻?至于事后所谓的年年上贡谢罪,也更像是帝国史官对贸易进一步畅通的修辞手法。毕竟,日益衰微的吐火罗商团,可能在班超统领西域的早期遭到排挤。贵霜人的军事行动则可能为自己又争取到了相关权益。
贵霜的北方堡垒驻军 大部分由印度士兵构成
意想不到的结局
战争爆发当年才继位的 闫高珍大王
当然就总体而言,远在洛阳的东汉和中心位于白沙瓦的贵霜,始终没有因这次军事冲突而记恨对方。刚刚上位不久的汉和帝,将重心放在任用宦官消灭外戚窦氏。在战争当年登基的阎膏珍大王,也始终忙于印度河流域的战事。前者眼中的最大军事威胁,终究是盘踞草原腹地的北匈奴。后者想要吃进嘴的主食,也都位于兴都库什山的南面。
双方还需共同面对众多分布在河中、七河流域、北印度、锡斯坦和西域的斯基泰-伊朗族群,自然不可能为小小风波而影响大局。不过,两大帝国还是在稍后遭遇到各自的最终结局。
汉和帝在生涯前期忙于清理外戚集团
首先是彻底击溃北匈奴的东汉,因长期将大部分资源畸形堆砌在防线东侧而遭遇不测。随着大量生活在河西走廊南部的羌人暴起,总是得不到财政倾斜的关中与陇西,也就成为一度想要放弃的累赘。受此影响,全靠地峡绝路联通的西域都护,也就失去了仅有的物资供给。当富有外交才能的班超因病告退,所有后继者都没可能延续他的化腐朽为神奇。
接着,调整战略中心的贵霜重返西域,并将最初的佛教随商路传入中土。但他们对河中等伊朗系城市的征服,反过来促成不同区域的精英阶层对立。不仅没能延续自己的吐火罗系复兴大业,还在稍后被再建波斯帝国的萨珊王朝重创。末期君主蜗居在旁遮普地区,下场甚至比不上禅让权力的汉献帝。
汉朝与他的后继西晋 最终难逃覆亡厄运
吐火罗人的贵霜也将惨遭萨珊波斯重创
直到公元7世纪的唐朝建立,中原使节还会以月氏人的名号去称呼那些贵霜王公后裔。但面对突厥和阿拉伯等新兴势力的冲击,双方还是没能形成有效的合作机制。那些古老的家族、王朝和世系,便随历史的演进而彻底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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