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孝武帝时期
(公元385年)陈太元十年前陈太安元年后燕两年徐妍更元年后晋白鸟两年徐进建议元年。
春节正月甲午,晋帝司马瑶谒见帝陵。
大秦天王苻坚朝飨群臣,时长安大饥,人相食,诸将归,吐肉以饴妻子。
西燕皇太弟慕容冲以慕容暐为大秦所杀,即皇帝位于阿房,改元“更始”。冲有自得之志,赏罚不均,政令不明。慕容盛年十二,谓叔父慕容柔曰:“夫十人之长,亦须才过九人,然后得安。今中山王智不先众,才不出下,恩未施人,先自骄大,以盛观之,鲜不覆败。”
西燕帝慕容冲以慕容永为小将军。慕容永字叔明。慕容廆弟慕容运之孙也。慕容暐既为苻坚所并,永徙于长安。家贫,夫妻常卖靴于市。
万年秦王姚苌留诸将攻新平,自引兵击安定,擒大秦安西将军、勃海公苻珍,岭北诸城悉降之。
甲寅,大秦天王与西燕帝战于仇班渠,大破之。乙卯,战于雀桑,又破之。甲子,战于白渠,大秦兵大败。西燕兵围天王,大秦殿中上将军邓迈、左中郎将邓绥、尚书郎邓琼相谓曰:“吾门世荷荣宠,先君建殊功于国家,不可不立忠效节,以成先君之志。且不死君难者,非丈夫也。”于是与毛长乐等蒙兽皮,奋矛而击西燕军。西燕军溃,天王获免,嘉其忠勇,并拜五校,加三品将军,赐爵关内侯。壬申,西燕帝遣尚书令高盖夜袭长安,入其南城,大秦左将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击破之,斩首八百级,分其尸而食之。乙亥,高盖引兵攻渭北诸垒,大秦太子苻宏与战于成贰壁,大破之,斩首三万。
后燕平北将军、带方王慕容佐与宁朔将军平规共攻蓟,大秦幽州刺史王永屡败。
二月,王永使昌黎太守宋敞烧和龙及蓟城宫室,率众三万奔壶关;后燕平北将军慕容佐等入蓟。
后燕骠骑大将军慕容农、抚军大将军慕容麟引兵至中山,共攻丁零翟真。麟、农先率数千骑至承营,观察形势。翟真望见,陈兵而出。诸将欲退,农曰:“丁零非不劲勇,而翟真懦弱,今简精锐,望真所在而冲之,真走,众必散矣,乃邀门而蹙之,可尽杀也。”使骁骑将军慕容国率百余骑冲之,真走,其众争门,自相蹈藉,死者太半;遂拔承营外郭。
癸未,大秦天王与西燕帝战于长安城西,大破之,追奔至阿城。诸将请乘胜入城,天王恐为西燕所获,乃击金以止军。
乙酉,大秦益州刺史王广以蜀人江阳太守李丕为益州刺史,守成都。己丑,广率所部奔还陇西,依其兄秦州刺史王统,蜀人随之者三万余人。
晋龙骧将军刘牢之至枋头。大秦征东参军徐义、宦人孟丰告征东大将军苻丕,杨膺、姜让等谋反,丕收膺、让戮之。牢之以丕自相屠戮,盘桓不进。
于时晋朝学校陵迟,尚书令谢石上疏请兴复国学,以训胄子,班下州郡,普修乡校。疏奏,晋帝纳焉。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举东莞莒人臧焘为助教。
三月,大秦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平原悼公苻晖数为西燕所败,大秦天王让之曰:“汝,吾之才子也,拥大众与白虏小儿战,而屡败,何用生为!”晖愤恚自杀。前禁将军李辩、都水使者陇西彭和正恐长安不守,召集西州人屯于韭园;天王召之,不至。
西燕帝攻大秦抚军大将军、高阳愍公苻方于骊山,杀之,执尚书韦钟,以其子韦谦为冯翊太守,使招集三辅之民。冯诩垒主邵安民等责谦曰:“君雍州望族,今乃从贼,与之为不忠不义,何面目以行于世乎?”谦以告钟,钟自杀,谦奔晋。
大秦天王遣使求救于晋。
燕王慕容垂攻邺,久不下,将北诣冀州,乃命抚军大将军慕容麟屯信都,前将军、乐浪王慕容温屯中山,召骠骑大将军慕容农还邺;于是远近闻之,以后燕为不振,颇怀去就。
慕容农至高邑,遣从事中郎眭邃近出,违期不还。长史张攀言于农曰:“邃目下参佐,敢欺罔不还,请回军讨之。”农不应,敕备假版,以眭邃为高阳太守,参佐家在赵北者,悉假署遣归。凡举补太守三人,长史二十余人,退谓攀曰:“君所见殊误,当今岂可自相鱼肉!俟吾北还,邃等自当迎于道左,君但观之。”
后燕前将军慕容温在中山,兵力甚弱,丁零四布,分据诸城。温谓诸将曰:“以吾之众,攻则不足,守则有余。骠骑、抚军,首尾连兵,会须灭贼,但应聚粮厉兵以俟时耳。”于是抚旧招新,劝课农桑,民归附者相继,郡县壁垒争送军粮,仓库充溢。翟真夜袭中山,温击破之,自是不敢复至。温乃遣兵一万运粮以饷燕王,且营中山宫室。
荥阳人郑燮以郡降晋。
大秦安西将军、西域校尉吕光以龟兹饶乐,欲留居之。天竺僧鸠摩罗什谓光曰:“此凶亡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于是大飨文武,博议进止。众咸请还,光从之,以驼二万余头致外国珍宝及奇伎异戏、殊禽怪兽千有余品,骏马万余匹而还。光中路置军于山下,将士已休,鸠摩罗什曰:“在此必狼狈,宜徙军陇上。”光不纳。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数丈,死者数千人,光密异之。
晋龙骧将军刘牢之攻后燕黎阳太守刘抚于孙就栅,燕王留慕容农守邺围,自引兵救之。大秦征东大将军苻丕闻之,出兵乘虚夜袭农营,农击败之。刘牢之与燕王战,不胜,退屯黎阳。燕王复还邺。
夏四月,刘牢之进兵至邺。燕王逆战而败;遂撤围,退屯新城;乙卯,自新城北遁。牢之不告苻丕,即引兵与沛郡太守田次之追之。丕闻之,发兵继进。庚申,牢之追及燕王于董唐渊。燕王曰:“秦、晋瓦合,相待为强。一胜则俱豪,一失则俱溃,非同心也。今两军相继,势既未合,宜急击之。”牢之军疾趋二百里,丙辰,至五桥泽,争后燕辎重;燕王邀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车骑大将军慕容德、冠军大将军慕容隆引兵要牢之于五丈桥,牢之策马跳五丈涧,会苻丕救至而免。
后燕冠军将军宜都王慕容凤每战,奋不顾身。前后大小二百五十七战,未尝无功。燕王戒之曰:“今大业甫济,汝当先自爱!”使为车骑将军慕容德之副,以抑其锐。
邺中饥甚,苻丕率众就晋谷于枋头。刘牢之入屯邺城,收集亡散,兵复少振;坐军败,征还。复用牢之为龙骧将军,守淮阴。后进戍彭城,复领太守。
后燕、大秦相持经年,幽、冀大饥,人相食,邑落萧条。后燕之军士多饿死,燕王禁民养蚕,以桑椹为军粮。燕王将有北都中山之意,群僚闻慕容暐为苻坚所杀,劝燕王即皇帝位,燕王以慕容冲称号关中,不许。以骠骑大将军慕容农为前驱,农前所假授高阳太守眭邃等皆来迎候,上下如初,长史张攀乃服农之智略。
晋琅邪王司马道子好专权,复为奸谄者所构扇,与太保谢安有隙。安欲避之,会大秦来求救,乃请自将救之。
壬戌,谢安出镇广陵之步丘,筑垒曰新城而居之。晋帝出祖于西池,献觞赋诗焉。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及镇新城,尽室而行,造泛海之装,欲须经略粗定,自江道还东。
晋蜀郡太守任权攻拔成都,斩大秦益州刺史李丕,复取益州。
新平粮竭矢尽,外救不至,万年秦王遣吏谓大秦新平太守苟辅曰:“吾方以义取天下,岂仇忠臣乎?卿但率见众男女还长娄,吾须此城置镇。”辅以为然,率男女万五千口出城,万年秦王围而坑之,男女无遗。独辽西太守冯杰子冯终得脱,奔长安。大秦天王追赠辅等官爵,皆谥曰“节愍侯”;以终为新平太守。
丁零翟真自承营徙屯行唐,真司马鲜于乞杀真,尽诛翟氏,自立为赵王。营人共杀乞,迎立真从弟翟成为主;其众多降于后燕。真子翟辽奔黎阳。
五月,大水。
时有群乌数万,翔鸣于长安城上,其声甚悲。
西燕帝攻长安,大秦天王身自督战,飞矢满体,流血淋漓。西燕纵兵暴掠,关中士民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有堡壁三十余,推平远将军冯翊赵敖为主,相与结盟,冒难遣兵粮助大秦,多为西燕兵所杀。天王谓之曰:“闻来者率不善达,此诚忠臣之义。然今寇难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济也。徒相随入虎口,何益?汝曹宜为国自爱,畜粮厉兵,以俟天时,庶几善不终否,有时而泰也!”
大秦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率骑五千,与西燕争麦,战于骊山,兵败。西燕将军慕容永斩苟池等数千级,俱石子奔邺。石子,俱难之弟也。天王大怒,复遣领军将军杨定击率左右精骑二千五百西燕帝,大破之,虏鲜卑万余人而还,悉坑之。又败西燕右仆射慕容宪于灞、滻之间。定果勇善战,冲深惮之,纳永计,遂穿马埳以自固。迁慕容永黄门郎。
三辅之民为西燕所略者,遣人密告大秦天王,请遣兵攻西燕,欲纵火为内应。天王曰:“哀诸卿忠诚之意也,何复已已。但时运圮丧,恐无益于国,空使诸卿坐自夷灭,吾所不忍也。且吾精兵若兽,利器如霜,而衄于乌合疲钝之贼,岂非天也!宜善思之。”众固请曰:“臣等不爱性命,投身为国,若上天有灵,单诚或冀一济,没无遗恨矣。”乃遣七百骑赴之。西燕营纵火者,反为风焰所烧,其得免者什一二。天王深痛之,身为设祭而招之曰:“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歔欷流涕,悲不自胜。众咸相谓曰:“至尊慈恩如此,吾等有死无移。”西燕兵毒暴关中,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天王以甘松护军仇腾为冯翊太守,加辅国将军,与破虏将军蜀人兰椟慰勉冯翊诸县之众。众咸曰:“与陛下同死共生,誓无有贰。”
每夜有周城大呼曰:“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且寻而不见人迹。城中有书曰《古符传贾录》,载“帝出五将久长得”。先是,又谣曰:“坚入五将山长得。”大秦天王信之,于是遣卫将军杨定与西燕战于城西,为西燕所擒。定,骁将也。天王大惧,乃留太子苻宏守长安,谓之曰:“天其或者欲导予出外。汝善守城,勿与贼争利,朕当出陇收兵运粮以给汝。天其或者正训予也。”遂率骑数百与张夫人及少子中山公苻诜、二女苻宝、苻锦出奔五将山,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长安。天王过袭韭园,前禁将军李辩奔后燕,都水使者彭和正惭,自杀。
闰五月,晋广州刺史罗友为益州刺史,镇成都。
庚戌,燕王至常山,围丁零翟成于行唐。命平北将军、带方王慕容佐镇龙城。
六月,高句丽寇辽东,后燕平北将军慕容佐遣司马郝景将兵救之,为高句丽所败,高句丽遂陷辽东、玄菟。
大秦太子苻宏不能守长安,将数千骑与母、妻、宗室西奔于下辨;百官逃散,司隶校尉权翼等数百人奔后秦。西燕帝入据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大秦司隶校尉权翼、尚书赵迁、大鸿胪皇甫覆、光禄大夫薛赞、扶风太守段铿等文武数百人奔于后秦。铿性倾巧,万年秦王爱其博识,引为侍中。纬固谏以为不可,王不从。纬屡众中辱铿,铿心不平之。王闻而谓纬曰:“卿性不好学,何为憎学者?”纬曰:“臣不憎学,憎铿不正耳。”王因曰:“卿好不自知,每比萧何,真何如也?”纬曰:“汉祖与萧何俱起布衣,是以相贵。陛下起贵中,是以贱臣。”王曰:“卿实不及,胡为不也?”纬曰:“陛下何如汉祖?”王曰:“朕实不如汉祖,卿远萧何,故不如甚也。”纬曰:“汉祖所以胜陛下者,以能远段铿之徒故耳。”王默然,乃出铿为北地太守。
秋七月,旱,饥,井皆竭。
丁巳,老人星见。
万年秦王自故县如新平。
大秦天王至五将山,万年秦王遣骁骑将军吴忠率骑围之。大秦兵皆散走,独侍御十数人在侧,天王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进食。俄而忠至,执之,送诣新平,幽于别室。大秦太子苻宏至下辨,南秦州刺史杨璧拒之。璧妻,天王之女顺阳公主也,弃其夫从宏。宏奔武都,投氐豪强熙,假道奔于晋,晋帝诏以宏为辅国将军,处之江州。
大秦征东大将军苻丕率众三万自枋头将归邺城,晋龙骧将军檀玄击之,战于谷口,玄兵败,丕复入邺城。
后燕建节将军徐岩叛于武邑,驱掠四千余人,北趣幽州。燕王驰使敕幽州守将、宁朔将军平规曰:“但固守勿战,比破丁零,吾当自讨之。”规违命拒战,为岩所败。岩乘胜入蓟,掠千余户而去,所过寇暴,遂据令支。
癸酉,丁零翟成长史鲜于得斩成出降;燕王入行唐,尽坑成众。
晋太保谢安有疾,求还,诏许之。疾笃。上疏请量宜旋旆,并召子辅国将军谢琰解甲息徒,命龙骧将军、琅邪内史朱序转扬州豫州五郡军事、豫州刺史,进据洛阳,前锋都督谢玄抗威彭沛,委以董督。若二贼假延,来年水生,东西齐举。诏遣侍中慰劳。
八月,谢安至建康,闻当舆入西州门,自以本志不遂,深自慨失,因怅然谓所亲曰:“昔桓温在时,吾常惧不全。忽梦乘温舆行十六里,见一白鸡而止。乘温舆者,代其位也。十六里,止今十六年矣。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吾病殆不起乎!”乃上疏逊位,诏遣侍中、尚书喻旨。
甲午,晋朝大赦。
丁酉,晋使持节、侍中、中书监、大都督十五州诸军事、卫将军、太保、建昌公谢安薨。时年六十六。晋帝三日临于朝堂,赐谢安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百万、布千匹、蜡五百斤,赠太傅,谥曰“文靖”。以无下舍,诏府中备凶仪。晋朝臣议赠礼各有同异,散骑常侍徐邈固劝中书令王献之奏加殊礼。献之上疏曰:“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风,道誉泮溢。弱冠遐栖,则契齐箕皓;应运释褐,而王猷允塞。及至载宣威灵,强猾消殄。功勋既融,投AX高让。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陛下践阼,阳秋尚富,尽心竭智以辅圣明。考其潜跃始终,事情缱绻,实大晋之俊辅,义笃于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于省察。”晋帝遂加安葬加殊礼,依大司马桓温故事。安二子:谢瑶、谢琰。瑶袭爵,官至琅邪王友,早卒。子谢该嗣,终东阳太守。无子,弟光禄勋谢模以子谢承伯嗣,有罪,国除。
谢安性好音乐,自弟谢万丧,十年不听音乐。及登台辅,期丧不废乐。故蓝田侯王坦之书喻之,不从,衣冠效之,遂以成俗。又于土山营墅,楼馆林竹甚盛,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集,肴馔亦屡费百金,世颇以此讥焉,而安殊不以屑意。常疑刘牢之既不可独任,又知王味之不宜专城。牢之既以乱终,而味之亦以贪败,由是识者服其知人。
谢安少有盛名,时多爱慕。乡人有罢中宿县者,还诣安。安问其归资,答曰:“有蒲葵扇五万。”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师士庶竞市,价增数倍。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斅之。及至新城,筑埭于城北,后人追思之,名为召伯埭。
羊昙者,泰山人,知名士也,为谢安所爱重。安薨后,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左右白曰:“此西州门。”昙悲感不已,以马策扣扉,诵曹子建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恸哭而去。
辅国将军谢琰遭父忧去官,服阕,除征虏将军、会稽内史。
散骑常侍徐邈转祠部郎,上南北郊宗庙迭毁礼,皆有证据。
庚子,晋骠骑将军、司徒、琅邪王司马道子领扬州刺史、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诏曰:“新丧哲辅,华戎未一,自非明贤懋德,莫能绥御内外。司徒、琅邪王道子体道自然,神识颖远,实当旦奭之重,宜总二南之任,可领扬州刺史、录尚书、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府文武,一以配骠骑府。”中军将军、尚书令谢石为卫将军、加散骑常侍。
晋秘书郎江绩为琅邪王道子骠骑主簿,多所规谏。历谘议参军,出为南郡相。
万年秦王姚苌使求传国玺于大秦天王苻坚曰:“苌次应历数,可以为惠。”天王瞋目叱之曰:“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无汝羌名。玺已送晋,不可得也!”万年秦王复遣右司马尹纬说天王,求为尧、舜禅代之事;天王曰:“禅代者,圣贤之事。姚苌叛贼,何得为之!”天王与纬语,问纬:“在朕朝何官?”纬曰:“尚书令史”。天王叹曰:“卿,王景略为俦,宰相才也,而朕不知卿,宜其亡也!”天王自以平生遇苌有恩,尤忿之,骂而求死,谓妃张夫人曰:“岂可令羌奴辱吾儿。”乃先杀苻宝、苻锦。
辛丑,万年秦王遣人缢大秦天王苻坚于新平佛寺,时年四十八。张夫人、中山公苻诜皆自杀,后秦将士皆为之哀恸。万年秦王欲隐其名,谥坚曰“壮烈天王”。
大秦征东大将军、长乐公苻丕在邺,将西赴长安,幽州刺史王永在壶关,遣使招丕,丕乃率邺中男女六万余口西如潞川,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迎之入晋阳。王永留平州刺史苻冲守壶关,自率骑一万会丕于晋阳。丕始知长安不守,父已死,乃发丧。
王永等劝苻丕称尊号,丕从之,乃即皇帝位于晋阳南。追谥苻坚曰“宣昭皇帝”,庙号“世祖”,大赦,改元“太安”。
燕王以鲁阳王慕容和为南中郎将,镇邺。遣骠骑大将军慕容农出蠮螉塞,历凡城,趣龙城,会兵讨叛将余岩,抚军大将军慕容麟、冠军大将军慕容隆自信都徇勃海、清河。麟击大秦勃海太守封懿,执之,因屯历口。和,燕王弟子也,
封懿,字处德,勃海蓚人也。曾祖封释,晋东夷校尉。祖封悛,晋振威将军。父封放,慕容暐吏部尚书。兄封孚。懿俊伟有才气,能属文,与孚虽器行有长短,然名位略齐。
鲜卑南部大人刘眷击破贺兰部于善无,又破柔然别帅胏渥于意亲山,获牛羊数十万头。眷第二子刘罗辰,性机警,有智谋,言于眷曰:“比来行兵,所向无敌。然心腹之疾,愿早图之!”眷曰:“谁也?”罗辰曰:“从兄显,忍人也,必将为乱。”眷不以为意。显,本名丑伐,刘库仁之子也。顷之,罗辰徙牧于牛川,刘显果杀刘眷自立。
鲜卑南部大人刘显又将使人杀故代王拓跋什翼犍孙拓跋珪,商人王霸知之,履珪足于众中,珪乃驰还。显弟刘亢泥妻,珪之姑也,以告珪母贺氏。显谋主梁眷,代王拓跋郁律之外孙也,亦使其部人穆崇、奚牧密至七介山告珪,眷谓崇曰:“显若知之问汝者,丈夫当死节,虽刀剑别割,勿泄也。”因以宠妻及所乘良马付崇曰:“事觉,吾当以此自明。”贺氏夜饮显酒,令醉,使珪兄弟阴与旧臣长孙犍、元他、罗结驰如贺兰部。向晨,贺氏故惊厩中群马,使显起视之。贺氏哭曰:“吾诸子始皆在此,今尽亡失。汝等谁杀之?”显以故不急追。珪得至贺兰部,依其舅贺讷,讷惊喜曰:“官家复国之后当念老臣。”珪笑曰:“诚如舅言,不敢忘也。”
罗结,代人也,其先世领部落,为代国附臣。
刘显疑梁眷泄其谋,将囚之。穆崇宣言曰:“梁眷不顾恩义,助显为逆,我掠得其妻马,足以解忿。”显乃舍之。
贺氏从弟外朝大人贺悦举所部以奉珪。刘显怒,将杀贺氏,贺氏奔刘亢泥家,匿神车中三日,亢泥举家为之请,乃得免。
故南部大人长孙嵩率所部七百余家叛刘显,将奔五原。时拓跋寔君之子拓跋渥亦聚众自立,嵩欲归之;见于乌渥,谓嵩曰:“逆父之子,不足从也。不如归珪。”嵩未决,乌渥回其牛首,嵩僶俛从之。见珪于三汉亭。久之,刘显所部有乱,代前中部大人庾和辰奉贺氏奔珪,又奉其资用。
贺讷中弟贺染干以拓跋珪得众心,忌之,使其党侯引乙突杀珪;代人尉古真知之,密以告珪,侯引乙突不敢发。染干疑古真泄其谋,执而讯之,以两车轴夹其头,伤一目,不伏,乃免之。染干遂举兵围珪;贺氏出谓染干曰:“汝等今安所置我,而杀吾子也?”染干惭而去。染干粗暴,常图害珪,其母辽西公主拓跋氏,珪之姑也,每护珪,故染干不得肆其祸心。
九月,秦帝苻丕置百官,以张蚝为侍中、司空,封上党郡公;王永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尚书令,进封清河公;王腾为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司隶校尉、阳平郡公;苻冲为左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西平王;俱石子为卫将军、濮阳公;杨辅为尚书右仆射、济阳公;王亮为护军将军、彭城公;强益耳、梁畅为侍中,徐义为吏部尚书,并封县公。自余封授各有差。立妃杨氏为皇后,子苻宁为皇太子,苻寿为长乐王,苻锵为平原王,苻懿为勃海王,苻昶为济北王。
大秦安西将军、西域校尉吕光自龟兹还师,至于宜禾,凉州刺史梁熙谋闭境拒之。高昌太守杨翰言于熙曰:““吕光新定西国,兵强气锐,其锋不可当也。度其事意,必有异图。且今关中扰乱,京师存亡未知,自河已西迄于流沙,地方万里,带甲十万,鼎峙之势实在今日。若光出流沙,其势难测。高梧谷口,水险之要,宜先守之而夺其水。彼既穷渴,自然投戈。如其以远不守,伊吾之关亦可拒也。若度此二要,虽有子房之策,难为计矣。地有所必争,真此机也。”熙弗从。美水令犍为张统说熙曰:“主上倾国南讨,覆败而还。慕容垂擅兵河北,泓、冲寇逼京师,丁零杂虏,跋扈关、洛,州郡奸豪,所在风扇,王纲弛绝,人怀利己。今吕光回师,将军何以抗也?”熙曰:“诚深忧之,未知计之所出。”统曰:“光雄果勇毅,明略绝人,今以荡西域之威,拥归师之锐,锋若猛火之盛于原,弗可敌也。将军世受殊恩,忠诚夙著,立勋王室,宜在于今。行唐公洛,上之从弟,勇冠一时。为将军计者,莫若奉为盟主,以摄众望,推忠义以总率群豪,则光无异心也。资其精锐,东兼毛兴,连王统、杨璧,集四州之众,扫凶逆于诸夏,宁帝室于关中,此桓文之举也。”熙又不从。杀故秦王苻洛于西海。
光闻杨翰之谋,惧,不敢进。杜进曰:“梁熙文雅有余,机鉴不足,终不能用翰之谋,不足忧也。宜及其上下离心,速进以取之。”光从之。进至高昌,杨翰以郡迎降。至玉门,熙移檄责光擅命还师,以子梁胤为鹰扬将军,与振威将军南安姚皓、别驾卫翰率众五万拒光于酒泉。敦煌太守姚静、晋昌太守李纯以郡降光。光报檄凉州,责熙无赴难之志,五遏归国之众;遣彭晁、杜进、姜飞为前锋,与胤战于安弥,大破擒之。于是四山胡、夷皆附于光。武威太守彭济执熙以降,光杀之。光入姑臧,自领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表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封武始侯,自余将佐,各受职位。凉州郡县皆降于光,独奋威将军、督洪池已南诸军事、酒泉太守宋皓及凉州别驾、中垒将军、典戎校尉、西郡太守索泮城守不下。光攻而执之,让泮曰:“吾受诏平西域,,将赴难京师,梁熙无状,绝孤归路,此朝延之罪人,卿何意阻郡固迷,自同元恶!”泮厉色责光曰:“将军受诏讨叛胡,可受诏乱凉州邪?寡君何罪,而将军害之?泮但苦力寡,不能固守以报君父之仇,岂如逆氐彭济望风反叛!主灭臣死,礼之常也。”光杀泮及皓。泮弟苻菱,有俊才,仕张天锡为执法中郎、冗从右监。苻坚擢为伏波将军、典农都尉,与泮俱被害。
索泮,字德林,敦煌人也。世为冠族。泮少时游侠,及长,变节好学,有佐世才器。张天锡辅政,以泮为冠军、记室参军。天锡即位,拜司兵,历位禁中录事。执法御掾,州府肃然,郡县改迹。迁羽林左监,有勤干之称。出为中垒将军、西郡武威太守、典戎校尉。政务宽和,戎夏怀其惠,天锡甚敬之。苻坚见而叹曰:“凉州信多君子!”既而以泮河西德望,拜别驾。
武威主簿尉祐,奸佞倾险,与彭济同执熙,吕光宠信之。祐谮杀名士南安姚皓、天水尹景等十余人,凉州人由是不悦。光以祐为宁远将军、金城太守,祐至允吾,袭据其城以叛,祐从弟随据鹯阴以应之。光遣其将魏真讨随,随败,奔祐,光将姜飞又击败祐众。祐奔据兴城,扇动百姓,夷夏多从之。飞司马张象、参军郭雅谋杀飞应祐,发觉,逃奔。
鲜卑南单于乞伏国仁闻大秦天王苻坚为姚苌所杀,谓其豪帅曰:“苻氏以高世之姿而困于乌合之众,可谓天也。夫守常迷运,先达耻之;见机而作,英豪之举。吾虽薄德,藉累世之资,岂可睹时来之运而不作乎!”乃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领秦、河二州牧,建元曰“建义”。史称“西秦”。以乙旃音埿为左相,屋引出支为右相,独孤匹蹄为左辅,武群勇士为右辅,弟乞伏乾归为上将军,自余拜授各有差。置武城、武阳、安固、武始、汉阳、天水、略阳、漒川、甘松、匡朋、白马、苑川十二郡,筑勇士城以居之。陇西鲜卑匹兰率众五千降于西秦。
冬十月,西燕帝遣尚书令高盖率众五万伐后秦,战于新平南,盖大败,率麾下数千人降于后秦。万年秦王拜盖为散骑常侍。初,盖以所俘大秦卫将军杨定为子,及盖败,杨定亡奔陇右,复收集其旧众。
丁亥,晋朝论淮淝之功,追封谢安庐陵郡公;卫将军、尚书令、兴平县伯谢石更封南康郡公;征虏将军、会稽内史谢琰封望蔡公;西中郎将、江州刺史桓伊封永修县侯,进号右军将军,赐钱百万,袍表千端;秘书丞王国宝迁琅邪内史,领堂邑太守,加辅国将军;秘书监王珣迁侍中。自余封拜各有差。
大秦阜城侯苻定、高城男苻绍据信都,重合侯苻谟、高邑侯苻亮先据常山,慕容垂之围邺城也,并降于垂,闻苻丕即位,皆自河北遣使谢罪。中山太守王兖,本新平氐也,固守博陵,拒后燕。
十一月,大秦尚书令、魏昌公苻纂自关中奔晋阳,秦帝苻丕拜纂太尉,进封东海王。以中山太守王兖为平东将军、平州刺史、阜城侯,苻定为征东将军、冀州牧、高城侯,苻绍为镇东将军、督冀州诸军事、重合侯,苻谟为征西将军、幽州牧、高邑侯,苻亮为镇北大将军、督幽、并二州诸军事,并进爵郡公。左将军窦冲、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兴、益州刺史王广、南秦州刺史杨璧、卫将军杨定,并据陇右,遣使秦帝,请讨姚苌。秦帝大悦,以杨定为骠骑大将军、雍州牧,窦冲为征西大将军、梁州牧,王统镇西大将军,毛兴车骑大将军,杨璧征南大将军,并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王广安西将军,皆进位州牧。
大秦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王永宣檄州郡曰:“大行皇帝弃背万国,四海无主。征东大将军、长乐公,先帝元子,圣武自天,受命荆南,威振衡海,分陕东都,道被夷夏,仁泽光于宇宙,德听侔于《下武》。永与司空蚝等谨顺天人之望,以季秋吉辰奉公绍承大统,衔哀即事,栖谷总戎,枕戈待旦,志雪大耻。慕容垂为封豕于关东,泓、冲继凶于京邑,致乘舆播越,宗社沦倾。羌贼姚苌,我之牧士,乘衅滔天,亲行大逆,有生之巨贼也。永累叶受恩,世荷将相,不与骊山之戎、荥泽之狄共戴皇天,同履厚土。诸牧伯公侯或宛沛宗臣,或四七勋旧,岂忍舍破国之丑竖,纵杀君之逆贼乎!主上飞龙九五,实协天心,灵祥休瑞,史不辍书,投戈效义之士三十余万,少康、光武之功可旬朔而成。今以卫将军俱石子为前军师,司空张蚝为中军都督。武将猛士,风烈雷震,志殄元凶,义无他顾。永谨奉乘舆,恭行天罚。君臣终始之义,在三忘躯之诚,戮力同之,以建晋、郑之美。”
大秦骠骑大将军、雍州牧杨定寻徙治历城,去仇池百二十里,置储蓄于百顷,招夷夏得千余家,自称龙骧将军、平羌校尉、仇池公,遣使来称籓于晋;晋帝诏因其所号假之。
绎幕人蔡匡据城以叛后燕,抚军大将军慕容麟、冠军大将军慕容隆共攻之。泰山太守任泰潜师救匡,至匡垒南八里,后燕兵乃觉之。诸将以匡未下而外敌奄至,甚患之。隆曰:“匡恃外救,故不时下。今计泰之兵不过数千人,及其未合,击之,泰败,匡自降矣。”乃释匡击泰,大破之,斩首千余级。匡遂降,燕王杀之,且屠其垒。
后燕骠骑大将军慕容农至龙城,休士马十余日。诸将皆曰:“殿下之来,取道甚速,今至此。久留不进,何也?”农曰:“吾来速者,恐余岩过山钞盗,侵扰良民耳。岩才不逾人,诳诱饥儿,乌集为群,非有纲纪。吾已扼其喉,久将离散,无能为也。今此田善熟,未收而行,徒自耗损;当俟收毕,往则枭之,亦不出旬日耳。”顷之,农将步骑三万至令支,叛将徐岩之众震骇,稍稍逾城归农。岩计穷出降,农斩之。进击高句丽,复辽东、玄菟二郡。还至龙城上,上疏请缮修陵庙。燕王以农为使持节、都督幽、平二州、北狄诸军事、幽州牧,镇龙城。徙平州刺史王佐镇平郭。农于是创立法制,事从宽简,清刑狱,省赋役,劝课农桑,居民富赡,四方流民前后至者数万口。先是幽、冀流民多入高句丽,农以骠骑司马范阳庞渊为辽东太守,招抚之。
后燕,抚军大将军慕容麟攻大秦平州刺史王兖于博陵,城中粮竭矢尽,功曹张猗逾城出,聚众以应麟。兖临城数之曰:“卿,秦之人也。吾,卿之君也。起众应贼,号称义兵,何名实相违之甚!卿兄往合乡宗,亲逐城主,天地不容,为世大戮。身灭未几,卿复续之。卿见为吾吏,亲寻干戈,竞为戎首,为尔君者,不亦难乎!今人何取卿一切之功,宁能忘卿不忠不孝之事!古人有云,求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卿母在城,不能顾之,何忠义之可望!恶不绝世,卿之谓也。不图中州礼义之邦邦,而卿门风若斯。卿去老母如脱屣,吾复何论哉!”
十二月,慕容麟拔博陵,执王兖及固安侯苻鉴,杀之。后燕昌黎太守宋敞率乌桓、索头之众救兖,不及而还。秦帝以敞为平州刺史。
燕王北如中山,谓诸将曰:“乐浪王招流散,实仓廪,外给军粮,内营宫室,虽萧何何以加之!”
丙申,燕王始定都中山。
大秦冀州牧苻定据信都以拒后燕,燕王以从弟北地王慕容精为冀州刺史,将兵攻之。
大秦尚书郎崔逞归晋,晋帝以逞为清河、平原二郡太守。
晋卫将军谢石以公事与吏部郎王恭互相短长,恭甚忿恨,自陈褊厄不允,且疾源深固,乞还私门。石亦上疏逊位。有司奏,石辄去职,免官。诏曰:“石以疾求退,岂准之常制!其喻令还。”岁余不起。表十余上,帝不许。石乞依故尚书令王彪之例,于府综摄,诏听之。
晋华容令伏滔拜著作郎,专掌国史,领本州大中正。帝尝会于西堂,滔豫坐,还,下车先呼子系之谓曰:“百人高会,天子先问伏滔在坐不,此故未易得。为人作父如此,定何如也?”迁游击将军,著作如故。卒官。子伏系之,亦有文才,历黄门郎、侍中、尚书、光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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