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伦】马伦哥战役：“以正合，以奇胜”的典范

公元1800年5月9日，法兰西共和国第一执政者拿破仑波拿巴率领37000人抵达日内瓦。

他正面临着他执掌法国最高权力以来面临的第一个重大军事挑战：七十岁的奥地利宿将米高·冯·梅拉斯率军击败了驻扎在意大利的法军，并将马塞纳部法军包围在热那亚，海上还有英国人的舰队封锁。上一次在意大利的战事已经使他立下赫赫功名，而这一次出兵意大利，则可谓是决定着他这个第一执政之位的命运。

从哪条路进入意大利，这本不是一个问题。历史上法国人从北向南进入意大利，几乎都只走亚平宁山这一条老路，除此别无他途。然而，拿破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兵贵神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梅拉斯必以为我会走老路，还有充足的时间围城后再回来与我决战，那么我当出其不意，走最快的道路进入意大利半岛，这才是制胜之道。

《孙子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兵法中正与奇就如同周易中的阴与阳一般，包罗万象，无所不能囊括。在排兵布阵时，担任警备的部队为正，集中机动的兵力为奇；担任钳制的部队为正，担任突击的部队为奇；担任正面进攻的部队为正，担任侧面包围、迂回的部队为奇。在战法上，明攻为正，暗袭为奇；按一般原则作战为正，采用特殊战法为奇。奇正之法，变幻无穷，战场本就瞬息万变，即使百战之将也不一定能究其变化，唯因地制宜、顺时而动是良将风范。拿破仑大概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他却是能将“以正合，以奇胜”运用到极致的一位统帅。

拿破仑做了一个决定，抄近道从险峻的大圣伯纳山口，翻越阿尔卑斯山脉进入意大利。有人说，即使拿破仑一生只打了马伦哥这一场战役，这一步棋也足以使他名垂青史。梅拉斯根本没有预料到拿破仑来的如此之快，他已经分兵去占领热那亚西边的尼斯港，只留副将奥特在热那亚围攻马塞纳。拿破仑又走了一步险招：他根本没有去热那亚救援马塞纳，而是直接挥师东向，于6月2日占领米兰。两天之后，热那亚的马塞纳弹尽粮绝，开城投降。当然，这投降是有条件的，马塞纳只是献城，士卒们都可以安稳回到国内。虽然攻克了热那亚，梅拉斯却愁眉苦脸，因为拿破仑占领米兰，就相当于切断了奥军的补给线，他必须尽快击退拿破仑，不然在西面占再多的城也守不住。

拿破仑占领米兰后不久就向西进军，于6月11日在斯特拉代拉会见了他的挚友德赛将军。德赛是他远征埃及时的副将，一年前拿破仑被困埃及，自己乘小船偷渡回国，把德赛留在埃及指挥军队。如今德赛和埃及的英国舰队达成了停战，立刻就来到意大利找拿破仑。拿破仑对德赛十分信任，将一个军交给德赛指挥，随后继续向西与奥军谋求决战。

6月13日，拿破仑率军抵达亚历山德里亚城东一个名叫马伦哥的村庄，梅拉斯的奥军就驻扎在其中。当时由于法军和奥军是隔博尔米达河对峙，加之刚下了一场暴雨，雾气朦胧，法军不知道对方是奥军主力。拿破仑侦查不足，判断奥军想要撤退，于是分两队兵，一队由拉普瓦佩将军率领，北上夺取波河渡口、另一队由德赛率领，向南封锁奥军前往热那亚的道路。然而，梅拉斯根本没想撤退，他决定就在马伦哥和拿破仑决战。此时梅斯特已经集结了三万兵力，九十门大炮，而拿破仑分兵后本阵只有一万五千人，火炮不到二十门。

13日夜，奥军趁夜色和雾气，在博尔米达河上架起了浮桥，法军并未发觉。第二日清晨，奥军迅速渡过博尔米达河突袭法军，首先击退法军的前哨部队，随后朝法军本阵发起主攻，法军据溪流以守。拿破仑一开始以为只是佯攻，但随着奥军攻势越来越猛，拿破仑感到不对，很快就派人去召回德赛的部队。在维克托和拉纳两部的奋战之下，法军面对奥军的兵力一直到坚守到正午。但到下午2点，维克托的中军和拉纳的右翼都陷入危急。拿破仑决定撤军，他亲率预备队，包括他最精锐的执政卫队900人上前填补防线空缺，一边顶住奥军进攻，一边组织有序的撤退。到下午5点，形势出现了转变，德赛率军赶回马伦哥，得到军力补充的拿破仑立刻开始发动反击。左翼骑兵指挥官小克勒曼发起冲锋，直插奥军后部，本来奥军被法军切断补给线，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眼看胜利近在咫尺，敌人援军却到了，士气大跌，随即全线溃退，法军大胜。可惜德赛将军在反攻时中弹阵亡，为法军的胜利蒙上了阴影。拿破仑极为悲痛，说道：“如果现在能够拥抱德赛，这一天将是多么美好！”

纵观马伦哥之战全程，拿破仑的用兵之道可谓是“以正合，以奇胜”的典范。首先是奇，拿破仑敢于突破常规，想常人所不能想，行常人所不能行，善于出奇制胜。抄近道走险路，迅速跨过阿尔卑斯山，此一奇也；进入意大利后不救热那亚，而是直接攻占米兰，切断奥军补给线，此二奇也。梅斯特指挥能力虽强，但奥军已经在意大利作战多时，师老兵疲，再被切断补给线，必定造成士兵战斗力和战斗意志的下降。加之拿破仑行动迅速，不待奥军休整即寻求决战，这些奇招使拿破仑在战前取得了许多前置优势。

但纵有奇谋，拿破仑也犯了失误，没有判断出马伦哥奥军主力的决战意图，乃至法军一度陷入危难之中。使拿破仑和法军能够反败而生的更重要因素，还是“正”，即军队的整体素质和正面接战的实力，也是拿破仑和他的将领们的战场指挥能力。拿破仑敢于从险峻的道路翻越阿尔卑斯山，是因为他相信法军的后勤能力；敢先打米兰而不救威尼斯，是因为他可以接受一城一地的得失，相信马塞纳能够做到“存人失地”。在法军面对奥军两倍优势兵力的突袭时，法军整体表现出了非常强大的战斗实力，能够在缺乏防备的情况下抗线良久，即使撤退也保持秩序，没有溃退。特别是拿破仑身为国家元首兼一军统帅，亲率卫队冲在第一线的行为，更增强了军队的作战意志，同时也表明，拿破仑对自己军队的作战能力深信不疑。德赛的迅速回防、法军迅速由守转攻，特别是小克勒曼的骑兵在奋战一天后依旧能发起冲锋等细节，都展现出拿破仑和其部将的卓越指挥力和法军的强大素质。如果“正”不足，即使拿破仑奇招再多，被奥军正面击溃的话，那些不走寻常路的决策也只会沦为笑料。无论冷兵器还是热兵器时代，“正”总是“奇”的基础。历史上从不乏庸常的将领或帝王，自以为颇晓兵法，追求耸人听闻的奇谋妙计，但却在最基本的行军、后勤、扎营、布阵、接战等方面表现不佳，遂致败绩。史书总是更容易记住“奇”而非“正”，但若正不合，奇又焉能致胜？拿破仑作为不世出的天才统帅，其用兵之道不是我等书生可以轻易理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拿破仑对战场局势的理解、分析和决策能力，无论宏观还是微观，纵观欧洲上下二千余年，能与之比肩者也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