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芳不自持什么意思

药都税事 • 三世芍缘

药都税事 • 三世芍缘

“芍药姐姐，你怎么又在看这首诗啊，莫非还在想念凡间的那个书生？”牡丹掩嘴偷笑道，“仙禁生红药，微芳不自持。幸因清切地，还遇艳阳时。名见桐君箓，香闻郑国诗。孤根若可用，非直爱华滋。这几百年来，姐姐常望着这首诗出神，连我都会背了呢！”我白了她一眼，将绣了诗的帕子塞进袖子里，起身和她打闹：“让你取笑我……”嬉戏间，帕子掉在了地上，我低头捡起，一时间时光流转，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与他初见的情境。

第一话

我是芍药仙，掌管着天上地下的芍药。

天上虽好，日子久了也会感到无以自遣，我喜欢下凡游历，化作医者，看病救人。一日，我上山采药，不慎跌落山崖，奄奄一息，现出芍药真身。神仙们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到了人间，绝不能轻易使用仙术干涉凡间之事，即便自救也要三思。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恰巧一过路书生发现了我，他将我拾起，定神细视，也看不出他脸上是惊喜亦或嫌弃，我闭上眼睛，心想破罐破摔吧，暂且看你能将我怎样！岂料，他将我带回后小心翼翼地栽种在自家的花圃中，每日挑回涡水浇灌，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我很快恢复了。这里肥沃而深厚的沙质土壤，适宜的气候，让我竟有些“乐不思蜀”。

书生鲜有友人探访，大概是为了派遣寂寞，他喜欢自言自语。从他的言语中，我也知晓许多，我得知此地为亳州，离当今北宋都城开封不过七、八日脚程。有次，他的一位朋友前来拜访，向他请教时局，他侃侃而谈：“当世百姓有三祸；一乃地主豪强肆意兼并土地，贫民被迫沦为佃户，少数贫苦百姓有自己的土地，也多为瘠薄之地。二乃北方战乱不断，军费开支庞大，朝廷不断增加税赋，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使得百姓怨声不断。三乃近年旱灾，盗贼横行民不聊生。朝廷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当下治国之要唯有弃古法新，朝廷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易民田畴，薄其税敛，可使民富也，民富则国强，此乃我一生所愿……”他意气风发地说着，说到最后总是化为一声叹息，“更张法制，道阻且长，我一介书生，没有功名在身，空有一腔热血罢了。”友人安抚，阁下乃经国济世之才，但时局使然，仍需随顺天下，相机而动。书生无奈摇头，更为惆怅。我知道，他外表虽柔弱却很有胸襟抱负，希望他真的能等到一个时局。

一日，书生被家人五花大绑从外面带回来，他全身伤痕累累，口里还在不住地喊，“豪强地主隐瞒土地数量，贫苦百姓田本瘠薄，粮额原轻，却承担了大部分的赋税。各州县开销量出为入，贪吏狡胥，层层克扣……”家中老夫人着急大喊，快堵着他的嘴，旁边有两位族中兄弟折身回屋，找了破布便往书生嘴里塞，书生仍道，“富者莫非膏腴，而赋调反轻;贫者所存瘠薄，而赋调反重。这是何……”一位族兄在他后颈上狠下一掌，清静了。

我偷听了众人的议论，才知今天书生拦住了知州的轿子，伏地求他重新丈量土地，制定税数，薄税敛，轻徭役……知州大怒，令府吏将其拉倒路边暴打了一顿，偏这书生是个执拗的脾气，挨打的时候还在不停高呼为民请命，气的知州眉毛都竖了起来，正准备把他押入大牢，还好族中兄弟及时赶到，对知州赔罪道，这书生读书读坏了脑袋，平时疯疯癫癫的，这次是趁家人不备跑了出来，惊扰了大人，将他绑起押解了回来。我得知后，默默地摇了摇头，在这北宋，知州原本就是官僚地主中的一员，如若这莽撞的行为就能换来百姓安康，那早早就是太平盛世了，书生真是犯傻，白白得来一身伤。

书生身体羸弱，加上挨了这顿鞭打，一下卧床不起，整整昏迷了三天。念及这些时日他的悉心照料，我思前想后，终于将神仙的约定抛之脑后。我化为人形，扮作一位医者上门救治，我拿白芍与其熬药，帮他缓解疼痛、养血柔肝，并辅以仙法与他疗伤。数日后，他的病情逐渐有所好转，但是比之以前，眼中少了光彩，忧思更甚。他沉默了许多，鲜少讲他的理想抱负了。

有次，他在我身旁吟诵了一首唐代张九龄的诗，“仙禁生红药，微芳不自持。 幸因清切地，还遇艳阳时。 名见桐君箓，香闻郑国诗。 孤根若可用，非直爱华滋。”他说，“芍药、芍药，我不仅仅爱你的花香和姿容，更羡慕你能够有利于民、治病救人，而如今，我终于也可以为国家百姓效力了。听说，临川先生主张变法，得到了皇上的支持，当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要去试一试，如幸得临川先生赏识，我便能为百姓做些事了。”我听后喜忧参半，这或许就是他等的时局，但变法又哪有那般简单呢。

书生的母亲得知他的想法后，以死相逼，劝阻他万不可只身犯险。老太太深知古往今来，变法者十有八九凄风楚雨，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书生掷地有声：“千千万万的百姓在水火之中，朝廷不变法，百姓赋税不减轻，何以救国救民？”说完长跪不起。老太太无法，只能作罢。我在远处静望，我深知，即便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即便他将生死未卜，我也不能去阻止书生这样舍生取义的行为，他的大义凛然和我的悬壶应诊或许都饱藏着对这世间的大爱吧。

书生走后很久，我终于得知，他得到宰相王安石的赏识，追随王安石在京城大刀阔斧地变更法制，提出方田均税、均输法、青苗法、募役法等一系列措施改革赋税制度，希望以此减轻农民负担并且充盈国库。但变革举措在实施中却颇为受阻，新任州官富弼就曾当众表示：“散青苗钱于天下而收其息，掊克财利，民心不宁，亳州必不受青苗之祸。”我虽不懂，但也明白，当今天下恐怕难遂了书生的心愿。熙宁六年大旱，安上门监郑侠画《流民图》，图中流民或身背锁械，或口食草根，他上表皇上称此乃变法所致，皇上有所动摇，御史乘机上书劾王安石等人，书生亦受到牵连，成为阶下囚。待我得知消息赶到京城的时候，他已在狱中绝食明志而死。我将他带回家乡，便飘然离去，我知道我与他的缘分不止于此。

第二话

许多年之后，我得知书生已经转世，便早早下凡在亳州等他，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会再回到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如今的亳州，路两边伫立着繁荣华丽的商铺，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处处显露出亳州的繁荣和当今朝廷的太平、昌盛。我化身种植芍药的药农，等待他的到来。

人群中，我一眼看见了他，他在一队商队中，他终于来了。这一世，他姓王，生于山西的富贾之家，来到亳州收购药材和丝织品。见到他我很是欣喜，前世我为芍药时，他悉心照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一世，他已将所有的一切忘了，他是否像前世那般慷慨激昂，亦或一生蹉跎……我细致地向他介绍各种药材，“公子请看这亳芍，表面呈赤粉色，偶见横向皮孔，质坚实而厚，不易折断，正是上好的药材。”他对我的药材很是满意，当下便定下许多。之后，几乎每年收购药材都会找到我，一来二往，他和我也渐渐熟悉了。我经历了朝代的兴衰更迭，阅尽沧桑，而他与前世相比，更加沉稳自若。他告诉我，三国时期，亳州就有名医华佗，如今更是听说此地种植的药材，品质上乘，对于医治疾病有良效，便慕名而来。而初到此地不知为何便心生熟悉之感，不再想离去。我听后抿嘴一笑，心想，这是自然，你和此地的缘分早已种下，正如你和我一样。

接下来的数年中，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经营范围囊括了药材、盐铺、丝布、码头，成为远近闻名的豪商巨贾，与前世相比，不变的是，他心忧百姓胸怀苍生的品性。他在信中与我写道：“前朝晚期，因战乱频繁，导致社稷凋零、民不聊生，当今朝廷取民有制，休养生息，颁行“轻徭薄赋”的政令，以使海内殷富、家给人足。皇上下诏取消明末缙绅地主的免赋特权，一应地丁钱粮、杂泛、差役与民一体均当。当朝的基本赋税制度沿袭明制，朝廷恢复里甲制，因田定赋，计丁授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税赋货币化，而丁银、地赋分别征收，没有土地的商贾便可不纳田赋，这对商业的发展大有裨益。”

顺治二年，他以亳州为贯穿南北东西要塞为由，说服家人定居亳州。他在生意场上胆大心细、叱咤风云，对百姓好善乐施。亳州发生多次饥荒，他都能拿出银两捐资难民、舍粥数天，受到当地州府和老百姓的称赞。

看着意气风发的他，我想是时候与他告别了。我给他留下了一封信和一枝芍药花，信上写道“仙禁生红药，微芳不自持。 幸因清切地，还遇艳阳时。名见桐君箓，香闻郑国诗。 孤根若可用，非直爱华滋。”而芍药花又称“将离草”，以表与他惜别之意。

康熙三十四年，他寿终正寝。我回到亳州，走过他出资修建的青石板路，走过永清桥、鑫辉昌、顺昌码头……我来到山陕会馆，看着恢弘的大殿，络绎不绝的行人，彩绘鲜丽的戏楼，我仿佛看到他端坐会客厅与南来北往的商贾贵客高谈论阔，生意谈成之后，再邀请贵客一起欣赏一出精彩的二人台……

第三话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一日，在天上无事，又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书生。也不知他已历经了几世，现在如何了，想着想着，便不自禁地飘下凡间，来到了亳州。我感应到书生的所在，慢慢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们一行人在向农村种植合作社收购药材，他从晾晒的药材中抓起一把端详着，接着，站起身对着身边的人说：“这些白芍的品质非常好，我们可以多订一些。好的原材料是产品质量的基础，我们选料不怕价高，只求货好!各位要认真甄选，把好这第一道关，确保产品质量，让我们的中药材产品得到消费者的信任，从而占取更多的市场份额，这对我们今年走出国门的目标也至关重要。”几人纷纷点头同意，旁边有位青年药农抢着说：“这位老板，您放心，国家取消了农业税，我们农民的税收负担便大大减轻了，前些天，有税务干部来到我们村，告诉我们根据什么所得税法，我们合作社中药材种植获得的收入，免征所得税，加上各种惠民补贴，父老乡亲可以放心地种植中药材了，所以我们种的药材，又好又便宜！”大家听闻，朗声大笑。联想起前一世我假扮药农向书生介绍药材的有趣场景，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诧异的是，随着我的笑声，他仿佛有感应似的朝我的方向望过来，我急忙确认隐身仙法，断定他看不到我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世，他大学毕业后致力于中草药研究，掌握了几项中药专利，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开了家中药饮品加工厂，成为一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他的目标是使亳州的中药材以其优异的品质被国际认可，推进中国传统中医药事业的发展。我不禁失笑，这书生的志向还是一如既往的远大。

我跟随他们来到了所创办的亳芍饮品加工厂，工厂很大，我隐了身形，惬意的参观游览。车间里，现代化机器高速地运转，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进行精准地操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赶上我用仙法制药的速度了”我在心里感慨着，“这等工艺只应天上有，人间居然也能有此见闻！”

远远看到书生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其中有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边走边说道：“王总，听说亳芍饮品加工厂配方独特、工艺精湛，我们老板希望和贵厂展开合作，但是恕我直言，我们非常注重中药饮片的品质，以次充好、假冒伪劣的产品我们是拒绝的！”书生微微一笑：“我们非常重视产品质量，严格把关各个环节，品质经过国家的专业认证，中国有句古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莉莉女士先不要急于下结论，可以等我们参观之后再做决断。”

书生带着大家参观，并介绍亳芍饮品加工厂选药、制药的工艺和流程，“亳芍饮片厂精心挑选的药材，经过蒸、炒、灸、浸、煮、烫、淬等多种炮制过程，去其燥性，存其药性，务使药味纯正，药质优异，我们已经掌握多项中药制作专利技术，不断提高产品科技含量……”书生娓娓道来，大家被制作工序的精细及中药文化的博大精深所折服，一位外国男士感叹道：“业内对亳芍饮品加工厂多有赞誉，因此我们特意前来，现在参观了工厂环境，又听了王总的介绍，果然名不虚传，我们非常愿意与贵厂合作。”书生对他说：“中医药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也希望通过合作，将中西医健康理念方法优势互补，弘扬中华医药文化。国家现在非常支持中医药企业的发展，对中药材的种植和加工有税收优惠政策，在对外出口方面，还享受出口退税等，国家为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我们自然也要更加努力，在继承、发展、创新中，使传统的中药业重新焕发无尽的生机与活力。”他们渐渐走远。他们的对话，虽然有的地方我听不太懂，但是也大致可以猜出，这个时代正是书生可以大展拳脚的时代，再也不用担心沉重的赋税、繁重的徭役……从药农到书生，他们生活的都很幸福，我想，时至今日，书生的心愿终于可以达成了。我追逐了他几生几世，看着他找到了实现自己理想抱负的时代，我满心欢喜，也该回去肩负起我的使命，天上地下的芍药还等着我来守护。

我唤来一朵彩云，跃上半空，于半空中顿住身形，施展仙法，万亩芍药争相盛开，灿若朝霞，这是我给这个时代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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