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维也纳住了很久,但从国内来的朋友看到维也纳后,一定要陪同去萨尔茨堡。好像阿尔卑斯山的小城是奥地利的第二个首都。人口只有维也纳的十分之一,但名声似乎不比维也纳小。

仔细想来,的确,萨尔茨堡除了莫扎特,还有更多更多。

萨尔茨堡是奥地利的一个州,也是同名州州府的名字,地处奥地利的中北部,面积不大,但大山秀水,人文繁华,在欧洲乃至整个西方世界,驰名在外,已经有好几百年了。

驾车走奥地利一号高速公路,从维也纳出发西行,约三小时已经进入萨尔茨堡州的地界,不夸张地说,风景渐渐如画,北宋山水画面,完美的构图一一展现在眼前。内心不由自主地冒出许多赞美的字眼……,啊,语言不胜自然,周遭的美景竟让车内的人禁不住怀疑:中国古代画中的景观原是这般简单又真实和天然,山水画,都是大自然自身凿就的经典。

眼睛目不暇接于山水之姣美,潜意识里颇不信任地在提示,搜索瑕疵,寻找遗憾,寻找缺憾,搜索断裂,寻找落差……,给这过于完美、几乎不真实的审美感觉、这难以承受的天然美的视觉冲击来点相对,打点折扣,搞点缓冲。结果,友人都说,还真不容易。

左边车窗外,高处是骨嶙嶙苍白的山梁,雄健而苍劲;底处是晶莹莹湛蓝的湖水,平静而秀美;中间映入眼帘的是深沉的绿色,山林莽莽;林莽以下是丝绸般柔润的草地,纤纤绵绵,远处隐约有些牛儿在啃草,近处的牛儿在歇息,偶然活动,脖子上的铃儿叮叮当当,不似音乐,胜似音乐,可不是,这正好是夏天,又正好在电影《音乐之声》的故乡。环境中的一切酝酿着明星即将出现的气氛,果然,进入萨尔茨堡城市,方才下定决心承认,现实确凿,萨尔茨堡的确是一颗明星,阿尔卑斯山中的一朵奇葩,在群山的呵护下,在森林重重簇拥和环绕中,城廓娇小却不乏落落大方,街道拥挤但不觉狭隘小器,各色建筑,城内的民居商铺,教堂的穹顶尖塔,款款缓缓地在萨尔查赫河两岸此起彼伏,铺展开去,透出年代远久积累的一种人文繁华。


1,财富的历史渊源

萨尔茨堡,直译过来就是“盐的城堡”。盐矿是这个城市的聚宝盆,所产的岩盐历来被称为“白金”,开采历史有几千年了,因为开采有度,今天仍财源滚滚。不仅让历史上统治这个地方的红衣大主教们富了,也让这里的庶民百姓变得殷实。只是今天的财源不同于以往了,盐矿虽然还在源源不断地挖着,“白金”仍然源源不断地卖着,但另外一种白金已经变得比盐还宝贝,那就是冬季的白雪。冬天来萨尔茨堡滑雪是时髦欧洲人的时髦运动,因为除了滑雪,还有浓醇的文化艺术享受。萨尔茨堡城市今天的财富来源主要靠旅游,不会滑雪的客人,夏季六月间来最好,初夏,花儿盛开的时节。古城和鲜花,最精致的配搭。

作为州府的萨尔茨堡城市很小,仅十五、六万人口,但就其城市的繁荣看,萨尔茨堡非常富有,据说没人知道这座城市到底有多富,但普遍公认这是世界最富城市之一,今天仍然如是。萨尔茨堡在昔日有“德意志的罗马”的豪称!这是萨尔茨堡人与天主教的梵蒂冈攀缘。萨尔茨堡与正宗的古罗马帝国也有点关系。公元前50年,古罗马帝国在这里设了前哨,驻扎了军队,以抵御北面的日耳曼人的侵扰。那时候,盐矿的开采已经有千年历史,罗马人和日耳曼人,两边都是为了盐,百年争战不休。古罗马帝国寿终正寝后,中欧成了基督教的天下。公元700年时,萨尔茨堡这块背山临水的风水宝地就成了巴伐利亚公国的属地,公爵大人为了跟罗马梵蒂冈搞权力缓冲,就把这块有山有水、但荒蛮原始的地方送给了乌尔姆的僧人鲁伯特,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僧人,他来到萨尔茨堡,立刻将萨尔查赫河左岸的山命名为僧侣山,在山上建了一个男修道院;继而又将邻山命名为修女山,在上面建了一个女修道院,这两所至今已千年的修道院,成了萨尔茨堡城市诞生的摇篮和监护者。公元798年,查理曼大帝将这里钦定为教会永久属地,——世俗权势历来介入教会从此开始,但萨尔茨堡作为独立的城市国家就有了最强的依据,连罗马教宗在这里也不能有发言权的。萨尔茨堡成为独立的宗教国家,这一铁打的身份一直维持到1804年,直到强人拿破仑打进中欧,改变了萨尔茨堡千年的稳固定位。这以后,萨尔茨堡先归属德国,后来维也纳会议重新划分欧洲时就又归了奥地利。

中世纪的基督教僧人,是超时代的知识分子,开发萨尔茨堡的僧人鲁伯特,在那个时代可算是大知识分子,大科学家。他研究地质,发现除了盐矿,萨尔茨堡还有许多别的矿藏,日后可为这个地区带来巨大的财富。萨尔茨堡在古罗马帝国时叫尤瓦乌姆,可到八世纪时,萨尔茨堡——盐的城堡,已成为流行的名字。

鲁伯特教堂

僧人鲁伯特后来被梵蒂冈封了圣,但名气在今天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他身后统治萨尔茨堡的大主教们,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千年,硬是把阿尔卑斯山一角落中的弹丸之地,搞成了名符其实的“国家”——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心脏里的独立王国!因此,“德意志的罗马”,就成了主教大人们前仆后继为之奋斗而终于实现的梦想。

萨尔茨堡,作为一个不大的山城,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故事。人不多,城不大,著名的只有一条街,粮食街;但城中却有十个修道院,四十三座教堂,一百二十座喷泉,还有两个洗马池,典型的文明和繁荣最浓缩的表征。洗马池原是主教大人为了炫耀自己的启蒙意识,讲究环境卫生,马车进城来,车主得给马匹们先洗个澡,为了市容整洁和卫生,马匹干净也感到舒服,而且还好看。爱干净也是一种虔诚,是进化和文明的表现,也是主教大人的一种手段,同民间保持距离,居高临下,甚至以刀光血影对立,无非为了达成共识,只有共识才会带来共荣,才是有效的前途。宗教的打算也实际。


2,从中世纪到巴洛克

从公元8世纪到1816年,千余年间,萨尔茨堡是个独立的宗教国家,是罗马天主教在欧洲北方的桥头堡,其国家首脑是教会派选的红衣大主教。然而,这些主教大人并非尽是温和敦厚专心灵修、引导众生的神父、牧师,或上帝派下界的人类信仰和灵魂的卫士,事实上,他们绝大多数属于红尘中的能人,大多臆想万千,不少性情乖戾,但全部都学识渊博、敢作敢当,倚仗教会赋予他们的无上权力,除了修建教堂,形形色色的教堂,他们还为自己建筑了众多的宫殿,形形色色的宫殿,供他们享乐的宫殿,赏花的,戏水的,当然更没忘记修筑军事工事,他们都是些好战之徒,有时比世俗君主还要肆无忌惮,萨尔茨堡山顶的城堡是欧洲现今保存最好的中世纪的防御城堡,可容纳一万人在上面有吃有喝躲避战乱达一年之久。中国的皇帝让百姓修长城,萨尔茨堡的主教大人让百姓修城堡,为的是民生安全与和平?姑且自己想罢。

萨尔茨堡大教堂

从今天的眼光看,这些红衣大主教几乎没干什么宗教,他们有可能仅仅为了一丁点土地纠葛或税收出入,就会派军队同俗民大动干戈;或以捍卫宗教正思的名义,无情焚烧女巫,以十六、七世纪新旧教分裂,以此为机缘,他们无情驱逐新教徒,没收他们的财产,纳为教会所有;对不听话、敢于反抗的市民,他们更是阴险毒辣,用最斯文的方法惩罚异己,比如摆宴请吃饭,鸿门宴不是中国人的发明,1511年,主教大人与萨尔茨堡市政府对峙激化,就摆了鸿门宴,请萨尔茨堡的市长和市府所有要员来主教府吃饭。客人才进了主教府的宴会厅,还未落座,已经统统被五花大绑地捆了,主教立刻派人宣布他们的罪名:企图谋害国家领袖(红衣大主教)、企图颠覆萨尔茨堡国家政权(教会政权),结果市长一干人被判死刑。不听话就没有出路,曾经在西方也是政治传统。市长一行人在侯死其间,幸好市民们闻讯鸿门宴的悲剧,全城人民向主教大人哀求,以放弃传统诸多权利为代价,救了市长一干人的性命。但从那次起,其后三百年中,萨尔茨堡人经历了最严酷的专制——巴洛克时代,主教大人的权力就成了老虎的胡子。


3,弥拉贝尔花园宫殿

萨尔查赫河像一匹翠蓝色的彩带,它的右岸有一处梦一般的宫殿花园,就是著名的弥拉贝尔花园宫殿。花园是法国样式,对称中正,中央是喷泉,两边是花圃,四周的甬道有仿古雕塑,矫健的男人体造像,做着竞技的动作,体现古代希腊艺术的精神。花圃在初夏时分,尤其缤纷绚丽,被法国梧桐的浓荫环绕。鸟语花香,喷泉叮咚,园中柔和而清新的景观,脚下碎石小径载步,心底,一股无端的轻松和闲适悠然而来。

这是个极美的花园,规模不大,宫廷苑林派头十足,排列布局已是理性毕至,花卉色泽的搭配更是浓艳清淡总相适宜。巴洛克的花园当然体现的是巴洛克的精神,繁缛中绣藏简约,简约中点缀飘逸,飘逸中旋而节奏,体现的是绘画渐趋于音乐,音乐留恋于绘画,眼睛迷恋娇美,耳际幽幽泉响。真享受。

花园中央的圆形喷泉池,是个奇妙的设计,它不仅吸引游客,又是各色鸟儿戏水解渴的地方。这些小动物全不惧怕游人,来来往往自顾嬉闹不止、畅饮不休。繁花似锦已经让人观之不足,又有这样的喜闹场面,天趣自然中,回头再细看宫殿,精巧又别致,一派人文与自然的交响浑陈。

弥拉贝尔宫是一座爱情的丰碑,建筑表面相应地被粉刷成清雅的粉红色,装饰有纤巧匀净的浮雕图案,同繁缛又纤巧的花园相映,宛若娴雅宁静的宫廷淑女,与游人共听树荫里的鸟儿婉转,共享花园的绚丽烂漫。一曲不折不扣爱的欢歌,故事又是怎样的呢?

十六世纪末,统治萨尔茨堡的主教大人叫沃尔夫·迪特里希·冯·阿滕瑙,大贵族德国大贵出生,是个学霸加天才的人物,二十八岁时,他已经当选为红衣大主教,成为萨尔茨堡的一国之君,据说长得一表人才,天资聪颖,而且,不仅好战,也好色。他的好战最后导致自己垮台,但他的好色却成就了一段幽婉但美丽的爱情。天才的情,是一往情深。大主教爱上了萨罗美·阿尔特,这个十六世纪末萨尔茨堡被公认最美的女子。

萨罗美是萨尔茨堡市商会主席阿尔特的小女儿,同主教大人恋爱后出走,就再也没有回过父亲的家。父亲是一个正统的天主教徒,在他的眼里,女儿的行为是对家族名誉的败坏,是对社会伦常的挑战,是绝不可饶恕的罪孽,为此,他命令全家与萨罗美断绝关系,并终身不得往来。

萨罗美跟了红衣大主教,两人竟相爱了一辈子,生了十五个孩子,可悲的是……为萨罗美建的这座米拉贝尔宫殿,却成了他们幸福的终点。1606年宫殿建成后,大主教旋即成了囚徒——权力斗争中的替罪羊,被关在萨尔茨堡城堡中长达十年,萨罗美也被迫离开了萨尔茨堡,两人最后未能见上一面,各自在孤独中离开了人世。萨罗美在威尔士小城渡过余生,并没有享受过弥拉贝尔宫殿的美妙。


4,萨尔查赫

从弥从拉贝尔宫的花园出来,过两个街口,就来到萨尔查赫河边,这是一道翠蓝的急水,湍湍如一匹彩练,匆匆划过萨尔茨堡老城边,仿佛赶路一般,自南而北,从城门前匆忙而过,一年四季不冻结,精神抖擞,永永向前,对耳际的都市繁华喧嚣,报以冷淡抑或漠然。这蓝色的河,对两岸栉比鳞次的房廊华厦,后面的穹顶尖塔和高墙屋顶,亘古以来,竟不显半丝的留念之情。逝者如斯,是大自然的仪态,走在桥上,俯望河水,毫无端由地让人对这条美丽的河顿生敬畏。

河面上桥梁不少,此座是步行桥。沿桥装有扩音器,不断播放古典音乐,大约试图留住游人,好观看下面湍急的河水。水不看人,人看水,人对自然产生眷念之情就是在面对大美的时刻。在桥上走得越慢,就会觉得下面的河水流得越急,而两岸的风景,随便拍都是完美取景。偶尔抬头望远,映入眼帘的是山顶上庞然的城堡。眼光离开城堡,从山脚下的城廓,回转到河岸上的美景,再及山顶的城堡,仿佛全息风景画面,精致又巍峨,陪衬蓝天和过路的白云,好看极了。

过了河,再过街,走进城门,先前河面桥上的开阔意兴,捕捉美景的乐趣,此时立刻化为一种孩童的惊讶。刹那间置身于拥挤狭窄似一线天的古街,里面行人摩肩擦踵,两旁商铺店面古色古香,各色各样的门脸,各式各类的招牌,橱窗内各色各样的精美饰品、食品,或见过或没见过,林林总总,令人眼睛应接不暇,眼花缭乱,人身仿佛来到童话世界中的街市,感受除了闹市繁华,还有一番难以说清的惬意。时光倒流,时光穿越?站在粮食街上,萨尔查赫河的急湍和漠然这时已烟消云散。


5,粮食街

萨尔茨堡的粮食街,世界著名。街道虽窄,但整齐干净,商铺都不大,但琳琅满目,门面都不豪,但装潢费尽心思。最让人心动的是它们的招牌:都是精致的艺术设计,传统和文化相映成趣,造型径直明了,或优雅,或幽默,毋需更多文字,无论你来自哪里,讲何种语言,寻找任何商品,在这里都能找到自己心仪的商店。

两旁危房似的的高楼都有几百年的历史,有的当真已经歪斜,属于危房,被加固得很厉害,涉想中拆迁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却是迟早的命运,不过据说在这里,老房子统统是文物,只许修缮,不许拆除。不管最终将如何,眼下也算是一种方便法门。可不,虽然“显出些下世的光景来,”却显得含蓄而庄严,又被粉刷得五颜六色,古老中透着新新潮。时值初夏,狭窄的街道上,各家门前窗旁,大盆小罐,花花草草,同游人一样不甘寂寞地追逐繁华,给古老的街市平添了几分妖娆。

6,莫扎特

走在粮食街,就不能错过一个人:沃尔夫冈·阿玛丢斯·莫扎特。就在永远热闹非凡的粮食街中段,九号楼房,一幢中黄色的古典民居大楼,从五层楼的窗口拉了几面大红色的条幅,向全世界宣布:莫扎特的故居在此。莫扎特九泉有灵,对此情景恐怕也会啼笑皆非。

从十六世纪起,整个巴洛克专制的时代,萨尔茨堡的每个市民都仰仗大主教的“洪恩浩荡”过日子,直到十八世纪中叶,音乐天才莫扎特出世,这依然是传统。父亲老莫扎特来自德国奥古斯堡,是一贫寒大学生,但小提琴拉得极好,就进了主教大人的乐团,开始事业有成,遂在萨尔茨堡结婚成家,到1756年,小儿子莫扎特诞生,一段音乐史上的神话拉开了序幕,至今仍给人类带来无尽的音乐享受。可在当时,这个音乐神童,虽然一再给世间带来惊喜——四岁学琴,五岁作曲,十三岁已经是波罗尼亚爱乐协会(十八世纪最权威音乐机构)的成员,十六岁成为大主教乐团的首席琴手,一生创作二十部歌剧,六十余部交响曲,三十二部协奏曲,四十一部钢琴奏鸣曲……共六百多部作品,但还是不能幸免主教大人的专制淫威,不得不离开萨尔茨堡,去到维也纳,最后客死他乡。

莫扎特死了五十年之后,善于经商的萨尔茨堡人才意识到这个音乐天才有着潜在的无限商机,首先,他们为这个伟大的儿子竖立了一尊纪念碑,今天矗立在老广场上面。对了,在当年,就在老广场的Tomaselli咖啡馆,刚演完音乐的少年莫扎特,兜里装着刚发的薪水,一头扎进去,不是为了爱喝咖啡,而是为了赌博,常常是才发的薪水,当天已在那里赌掉一半。诸如此类的小事,曾让老莫扎特,沃尔夫冈的老爸伤透脑筋。

莫扎特这个名字的无限潜力,在资本主义时代就成了无数的商标标志,如莫扎特巧克力球,莫扎特巧克力酒,莫扎特咖啡,莫扎特……同时,莫扎特名字带来的文化效应成了一座永远挖不尽的金山。萨尔茨堡人挖掘文化资源就是从莫扎特开始的,今天有莫扎特艺术节,莫扎特音乐节,等等不亦乐乎。

粮食街9号的这座十八世纪的五层楼民居,三楼已经辟为博物馆,里面可看的东西不少,但最动人的是小儿莫扎特的一束亚麻色的头发,柔细纤弱;还有他穿过的礼服,用过的乐器。据说莫扎特睡过的摇篮也是原件。他是在萨尔茨堡大教堂受洗的,这是欧洲北方最大、最美丽的巴洛克教堂,就在教堂的大殿里,在那个铜狮子顶着的施洗盆上,这个空前绝后的音乐天才接受了世界的第一次注视。他一定也钟爱这座庄严肃穆、给人无限音乐灵感的建筑,但由于艺术家所渴望的自由被主教大人的规矩所约束,他选择了离开,去了维也纳,在那里纵情地生活和发奋地创作了十年后,离开了他所热恋的尘世。

今天,莫扎特广场,莫扎特台阶,莫扎特音乐周,莫扎特艺术节,莫扎特巧克力,莫扎特甜酒,诸如此类,在奥地利各处都有,不仅仅是在萨尔茨堡。


7,大主教和大教堂

说今天的萨尔茨堡,不得不说一个人。就是十六世纪下半叶,萨尔茨堡经历的那个风云人物,红衣大主教沃尔夫·迪特里希·冯·阿滕瑙。此人大贵族,聪颖决断,敢想敢为,28岁已经成为为萨尔茨堡的国家首脑,是个典型的文艺复兴式人物——学识渊博,才思敏捷,崇尚人文主义精神,而且比常人更多几倍野心和权力意志,并且身体力行,权力在握时独断专行实现理想,贯穿始终,至死不渝。今天的萨尔茨堡老城,可以说是出自他的构思,修建大教堂,扩建大教堂广场,改建大主教宫邸和大教堂周围的街道广场,最后,在萨尔察赫河对岸为情人萨罗美修建了花园宫殿——弥拉贝尔宫,为萨尔茨堡老城胸前别上一枚美丽精致的胸针。

将中世纪一个拥挤狭小的萨尔茨堡,改建成“德意志的罗马”、乃至“阿尔卑斯山以北的梵蒂冈”,这是主教大人阿滕瑙的梦想和雄心!城里平地少,没地方,他就想方设法强拆民居——六十多座民房哩!建教堂没钱,他就以新旧教分离为借口赶走有新教倾向的市民,然后侵吞他们的财产——不止一次哩!翻建大教堂结果成了新建大教堂、教堂广场和主教宫邸,严格遵循巴洛克精神的艺术风格,终于成就了萨尔茨堡城市今天的特征,典型小城市大气派,人气如香火,越来越旺。

萨尔茨堡大教堂,阿尔卑斯山以北最辉煌的巴洛克建筑,仿佛一曲天乐浑然凝固于人间,结构造型,内外妆点,极尽巴洛克的全部解数;威仪庄严,恢宏华丽,将宗教之优越体现得无以复加。正面中墙上下一分为三,象征天主教三位一体,同时由三种古希腊柱式支撑墙面,多利安式,爱奥尼亚式和科林斯式;两旁的钟楼如两大金刚矗立,巍然守护圣殿。钟楼分四层,顶上有铜钟两顶,中间有时钟两枚,恰好对应大门前的四大使徒,召唤世间羔羊,警告生命之短暂。最精致的还是教堂的大铜门,中间的那两扇上面有充满神秘意蕴的浮雕,是对人生的总结:先在众天使包围中,灵魂获得人身将降生于世,上帝的大手托太阳为人注入灵魂,之后是母亲对新生命的呵护,最后人长成了,进入人群社会…… 西方人对生命的宗教解释,暗合中国古代的魂魄之说,精气来自天,肉身来自大地。

今天,每当萨尔茨堡艺术节开幕,都以大教堂正面充当背景,前面的广场充当舞台和观众席,夏季节日期间,戏剧歌舞,人潮如海,气氛撼人。

萨尔茨堡,作为城市,是巴洛克艺术风格的经典代表;阿滕瑙主教大人,作为巴洛克精神的代表人物,则是典型中的典型。主教大人们发明的文化艺术产业,又形成了辉煌的传统,今天萨尔茨堡,文化、商业,名利双收。历史就是这样充满矛盾,精彩又无奈的事实。


8,山顶城堡:主权与独立的象征

萨尔茨堡的山顶城堡是中欧地区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纪防御城堡。它始建于公元十一世纪,至十七世纪最后完工,其间曾经几次扩建,巩固修缮差不多是每一任大主教的任务。中世纪至近代初期,是欧洲战事频繁的季节,而中欧就像一个大战场,皇帝同教皇打仗,贵族同农民打仗,贵族同贵族打仗,不外乎争两样东西:权势影响和地皮资源。中世纪西方人打仗,最常见的形式是围城,围到城内弹尽粮绝投降,或城外侵略者弹尽粮绝撤退,一场战争就算结束了。城堡的功能就是为居民提供战时避难地。萨尔茨堡的山顶城堡,装备储蓄充足时,可以供一万人在上面吃住半年,入侵的敌人会因为腹内空虚,对攻城胜利失去信心,搜刮一下留在城里面的财物就撤退了。

城堡里房间不少,但值得看的就只有主教大人的几个房间,匮乏中的奢侈,中世纪哥特式精神的世俗体现。教堂也是一件艺术品,最珍贵的是管风琴,被称为“萨尔茨堡公牛”,音响洪亮,据说跟一头牛有关。故事是这样的,有一次遇外侮,城堡上面弹尽粮绝,最后剩下一头牛,杀牛自然已经不能解决存亡问题,有市民急中生智,将牛一天涂一种颜色,带到城墙上去遛弯,给敌人看,一天是黑白相间的牛,另外一天又成了黄牛,再一天竟成了黄白相间的牛,这居然比防御大炮还管用,敌人一看城堡上如此多牛走来走去,粮草绝对充足,就撤军回家了。

9,魔术喷泉宫:赫尔布伦或明泉宫

魔术喷泉宫,音译成赫尔布伦宫,意译为明泉宫,在萨尔茨堡城南风景迤逦的一隅,是一个大主教模仿意大利别墅建于十七世纪的享乐宫,只为了一天的游乐,并非为了居住。夏季天好时,主教大人邀约了男女朋友,骑马或乘车,一行人从城里乘兴而来,戏水完毕,可能一身搞得精湿,再乘兴而归,就是这座宫殿的全部目的。

整个魔术喷泉系统是近四百年前的工程,复杂而奇妙,奇妙而精巧,今天仍运作无恙,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而且全部是用天然水动力,推磨打铁,造房修墙,演戏舞蹈,还有各种魔术和幻化的场面,林林总总,种种般般,客人领略水力学奥妙之后还大饱眼福,或成了落汤鸡,但最后都开怀不已。主教就是主教,心智略高一筹!

喷泉宫的“大人桌”,从一整块石材凿就的长方桌,中间刻出一细长方槽,清泉冒涌盈盈,是为了夏季葡萄酒瓶的放凉;长方桌的四周有十张敦敦实实的长方凳,也是由石头雕成。那场面看起来十分热情,仿佛主教大人倾力邀请众客人尽快落座,好畅饮水槽中的浸凉的美酒。但客人们才落座,突然间,只觉臀下一汪清凉,涌泉如射,水势还猛,“啊呀”还未叫出,丝绸锦绣的裙子裤子登时湿了一大片,笑声也随之一大片,唯上座的主教大人干爽如初,闲逸有加地说:“十分不打紧的,先喝酒吧。然后可以打道回府了。”如此打趣客人,如此不拘小节的玩笑,岂是不折不扣的恶作剧么?但不可否认,主教大人的游戏做得细巧精致又复杂昂贵,奢侈的游戏伴以复杂的科学技术,有些像中国古人对待火药发明,烟花炮仗玩了好多年,但用以发明炮火却就是没想到。主教大人仅仅为了夏日一乐,花去了多少税钱不假,给后人留下的历史和技术,却是金钱难量的人间智慧。

西方的大人们有了钱,做派也大气,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显得堂而皇之,或用科学,或恃艺术,炫耀自己优越的精神文化水准,就像这个萨尔茨堡的主教大人,人虽走了几百年,那银子变成了魔术喷泉,直到今天,一如当年,喷泉宫的客人,得清凉者必大笑,不笑不足以解嘲,而旁观者亦大笑,不笑不足以掩盖幸灾乐祸的尴尬。谁说科学技术是严肃的,科学也可以带来笑声,还长久。

走一趟萨尔茨堡,可看的当然远远不止这些,但短短一天内,能够走马观花一遭,萨尔茨堡无疑已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还回味无穷哩。回忆中,萨尔茨堡,不愧阿尔卑斯山的一朵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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