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咏 作家侯文咏 ：四、五百个濒死的人告诉我一个真理

选择从来都不容易，但是半个多世纪以来，我越来越觉得困难是天赋，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做出的选择决定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侯文勇

黄建斌

侯文勇

作家。他是内科和麻醉科的医生，后来弃医从文。他写了《危险的心》《大医院的小医生》《欢乐的三国》。 

正文:张煜雯

生命教育和死亡教育怎么教？当了十几年医生，直到37岁才勇敢地听从内心的召唤。弃医从文的作家侯文永，在2015年接受父母和孩子的独家采访时，谈到了自己面对青春期孩子的困惑和挫败，想起了一个跨越28年的人生选择的故事。以下是采访全文，值得再读一遍:

我经常去中学讲课。每次我讲完一节课，学生都会有很多问题，我都答不完。

有一次，我去高中演讲，在礼堂里看着两千多张稚嫩的脸，举着手，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公布了一个手机号码，对同学们说:“如果你们举手了，没有被感动，欢迎你们用短信把问题发到这个号码上。”

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嘟嘟响了，我一边回答问题一边看着手机屏幕。几分钟内数百条短信蜂拥而至。这些没完没了的问题，就是坐在我眼前的阳光活泼的同学，在剥离了思想之后的迷茫和挫败。

这两年家长经常在我的Facebook页面上说孩子遇到的困难，都说“我的孩子小时候看过你的书。如果你告诉他同样的事情，肯定会有用的。”有几个孩子的情况似乎充满了急迫，我会请他们聊天。

这些问题和困难大多与“人生的选择”有关。我想起一个关于人生选择的故事，跨越28年。

有一次，我收到一封母亲的来信。她的孩子各方面表现都很好。看了我的几部小说，不仅成绩一落千丈，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他想让我和孩子们谈谈。

见面那天，我妈马上递给我热咖啡，向我深深鞠躬。

在她把孩子交给我离开之前，我感觉到了她心里“我不知道该拿孩子怎么办”的无奈。突然，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孩子会让你高兴的。”拿咖啡的手是温热的，温度非常特别。

看完《危险的心》，孩子对教育有很多看法，很失落。他崇拜小说中以自杀结束生命的沈巍，表达了对教育的抗议。他想用沈巍的方式表达自己青春期的不满。

我跟孩子说：”如果你还不能改变这个社会，不能帮学校做什么事，那请你先帮你自己做一点事。你要好好长大，用能让自己快乐的方式好好长大，让自己变成一个幸福、有能量的人，有一天，才能用同样的方式，扭转世界的自私、堕落与黑暗，才能够对你自己、对你的社会、对你的国家有真正的贡献。”

那个孩子还不错，稳定了，考上了好大学。写信感谢我。收到这封信我很高兴。

孩子走了，长大了，但是妈妈手的温度一直保持着。这些温暖而紧握的手让我想起了28年前冬天冰冷而松开的手。

那一年，我在医院实习。有一天，我在医院急诊室值班，一个心肌梗塞的病人被带了进来。我和家人以及医院志愿者沿着过道推着病床。躺在床上的病人握着我的手说:“医生，我不想死。请救救我。医生，我不想死。”

我隐约觉得他生还的几率不高，但我安慰他:“你不会死，我们会救你，你不会死。”

他被送到重症监护室后不久就去世了。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渐渐变冷，然后放开。

这件事的震撼不完全是死亡的脸。但是当有人信任我，提出要求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

四五百个垂死的人告诉了我一个事实

直到孩子母亲的手，从冷到热，我似乎觉得做作家是值得的。虽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承诺都能兑现，但我有更多的机会以“作家”的角色去关心，去努力，去改变世界。

我这辈子当了十几年医生，直到三十七岁才听从内心的召唤。

在每次演讲中，总有人问:“你怎么知道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后悔过吗？“从医生到作家，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但我很幸运地在很小的年纪就看到了癌症晚期患者生命的真正重要价值。

我当主治医生的时候三十岁左右，被派去照顾癌症晚期患者的痛苦。

连续五年的时间，病人一个个过世，他们过世前，我跟他们聊天，我发现，我们每天最忙着追求的，包括财富、名气、地位等，到了人生最后阶段，没有人在乎，我送走四、五百个病人，没有人跟我说他要更多钱、更多的地位、更高的官阶。

他们关心的是关系，与父母、子女、配偶、亲人的关系；或者是他们在意关系不完美，他觉得对不起别人，想向某人道歉。他们也关心，走完人生还剩下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所有人在生命的尽头都关心这些事情。

当四五百个将死的人对你说同样的话，你就会明白，这就是真相。

我开始想，如果真的死了，我会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学习，考驾照，把时间都用来积攒所谓的未来和金钱……这样看似美好的生活，我真的无怨无悔吗？

当我37岁面对一个选择的时候，这些病人给了我一个坚定的价值:我终有一天会走到生命的尽头。回首此生，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

这种力量帮助我在做选择时倾听内心的呼唤，于是我辞掉了医生，成为了一名作家。

选择从来都不容易，但是半个多世纪以来，我越来越觉得困难是天赋，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做出的选择决定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也就是说，当你在喝咖啡，聊天，舒服地躺在床上的时候，你不会决定你是谁。当你的人生混了这么久，你终于到了一个关键时刻，压力很大，很艰难。到时候你做了什么决定就证明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会成为英雄，为国牺牲，或者成为这一刻大家喊打的过街老鼠。

所以现在我珍惜所有艰难的选择，因为正是这一刻的选择，决定了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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