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放假的时候,跟着家人出去游玩,白天走了一整天的路,晚上回到酒店,刚进门,我就迫不及待地脱掉鞋子扔到了一边,然后便坐下来双手抱着脚,一边揉捏一边念叨:“真是奇怪了,我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无论走多少山路都不觉得脚疼,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是呀,为什么呢?我忽然间愣住了,眼光瞥到被扔在地板上的鞋子,对,鞋子,是因为不一样的鞋子!年少的我,脚上穿的是母亲亲手做的布鞋,那鞋舒适、透气、养脚,走多少路脚也不会痛。这一瞬间,那些布鞋里的旧时光便如同过电影一般,在我的脑海里重新鲜活起来。

八十年代的小山村,人们的生活仍然十分的清苦。我们的童年里,没有那么多美味诱人的零食,也没有很多鲜艳夺目的新衣服,更没有色彩斑斓的各种鞋子。我们脚上穿的,几乎清一色是母亲手工做的“千层底”布鞋,黑色的鞋面,白色的鞋底,春、夏、秋季穿“单鞋”,冬季穿“细鞋”(棉鞋)。

每当换季的时候,母亲总会提前为我们备好新的布鞋,单鞋要好几双,棉鞋至少也得两双。一大家子一整年脚上穿的,全由她一个人一针一线做成。在我的记忆中,只要一有闲暇,母亲便会待在屋里做鞋子。而那些做鞋的工序,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耳濡目染之中,都已深深刻进了我的脑海里。

天气晴好的时候,母亲就会找出来一堆做衣服剩下的零布头,或是旧衣服上剪下的布片,又用面粉熬上一锅糨糊,再卸下一块门板来。这是为做鞋打袼禙用的,家乡话称为“焙鞋壳子”的。她先在门板上糊上一层糨糊,然后将布头一块块的拼贴糊上去,如此将三、五层的棉布粘合在一起刷平整后,再将门板扛到太阳底下晒个一整天。

等到拼接的布头成了硬硬的一整块时,母亲将它们从门板上揭下来,便开始开鞋底了。先取出鞋样子来,比在袼禙上剪成鞋底的的形状。母亲的箱子里有一本厚厚的书,那里面夹着的,是各种各样的用纸剪成的鞋样子。母亲剪出的鞋样子不仅尺码标准,样子还好看,小时候,常常会看见邻居家的嫂子、婶子们来家里向母亲拓鞋样子。

从袼禙上剪下的鞋底,母亲还要用白布条缝好一圈包边,然后压在重物下面。接下来母亲会坐在桌子旁,用一块块的白棉布,一层又一层的堆叠起来,直到码成二、三厘米厚度的长方形。再将刚刚剪好压平实的袼禙鞋底取出来压在上面,用针线顺着鞋底的样子固定住。

这之后便要开始最费时也是最费力的工序,那便是纳鞋底了。母亲取出了她的针线箩,那里面有纳鞋底用到的各种工具。针、麻线、锥子、顶针、镊子和黄腊。其中麻线是老早之前就备好的。自家种的麻草,收割后将茎上的皮剥下来晾干。闲暇的时候,母亲会坐在凳子上,脚边放一盆清水,将麻草泡在水里。卷起一只裤脚,取两缕麻草放在腿上,一手压住一端,另一手揉搓麻草,再将分别搓好的两股往中间一拧,一条细长的麻线便出现了。又取麻草接起来搓,只到搓好全年做鞋要用的麻线。

足有几十层堆叠的棉布,又加上那一层硬硬的袼禙,这样的鞋底纳起来可不是那样的容易。这也是考验一个女人做鞋功夫是否过硬的关键了。先用锥子在鞋底上扎个眼,再用针带着麻线从眼里穿过去。然后用套着顶针的中指使劲一抵针屁股,翻过鞋底来,两指捏住针尖一拔再一抽,抽出麻线扯紧,这才算是完成了一针。母亲用经常将针尖在头皮上擦几下,又用黄腊在麻线上打上一圈,这都是为了让针尖和麻线变得润滑而好穿过鞋底。

小的时候我也曾一时好奇心起,拿过母亲纳了一半的鞋底想要试一下。可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用镊子、用双手,甚至用上了牙齿,都不能将那扎在鞋底的针给拨出一分一毫来。母亲的手是有着神奇力量的,那时的我总这样想。母亲纳的鞋底,针脚细密、均匀,横平、竖直,看起来特别的舒服,因此也总能得到邻居和亲戚们的一致夸赞。

鞋底纳好后,顺着袼禙鞋底的形状,用刀子将多余的布料给割掉。割鞋底也是个技术活,得割得边缘圆润光滑,无突兀的痕迹。割好之后的鞋底,正面再铺上一层薄薄的棉花,外面加一层棉布缝好。接下来便是做鞋帮了,一样用鞋样子在袼禙上剪出鞋帮的形状,衬上里子,外面再用黑色的灯蕊绒布蒙住,然后包边、锁口,钉好松紧带。最后才是上鞋,就是用白棉线将鞋帮和鞋底缝合订到一起。

如此繁复和费神费力的工序之后,一双“千层底”布鞋总算是完工了。新鞋子做好之后,母亲总是唤我们姐弟进屋试一试合不合脚,这也是儿时的我们最开心的时刻了。穿上了新鞋子先在屋里蹦上几圈,再走到屋外去小伙伴面前炫一回。这时的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有灰尘沾到洁白的鞋子包边上。

新鞋子刚穿上是有些紧的,等穿过两天之后,便会变既舒适又轻便。那些年,母亲做的布鞋是我们最亲密的伙伴,无论寒暑冬夏,都与我们朝夕相伴、形影不离。我们穿着的布鞋去上学,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踩下了无数“千层底”的小脚印;我们穿着的布鞋去田野,挖野菜、采野泡儿,田间地头的泥土里,落下了多少欢快的步伐;我们穿着的布鞋去大山,摘野果、掐兰草花儿,松软的落叶丛中,印下了数不清的雀跃足迹……

我们的童年就这样在母亲的一针一线里悄然溜走了,那墙角堆着一双又一双穿小穿旧的布鞋,见证着我们一天天长大的时光。转眼间我便上了初中,这个时候,大山里的人们也开始走出去,慢慢地,城里的新鲜物件开始悄悄渗透到山里,运动鞋便是其中之一。班上已有不少同学不再穿布鞋了,而是换上白帮橡胶底的运动鞋。看着他们穿着暂新的运动鞋,走起路来神气十足的样子,我总是低下头,脚上那双黑色的布鞋,突然间就变得有些“面目可憎”起来。

从此,我便有了一个心结,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双运动鞋,回力牌的,洁白的鞋面,鞋帮的两旁,还各有两条鲜艳的红杠杠。可是我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因为我明白,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亲和母亲养我们姐弟仨已是很辛苦,我不能不懂事,提那样算得上是奢侈的要求。于是,我将自己的小心思悄悄地藏了起来,谁也不知道。

心心念念的愿望若是被压抑隐藏得久了,渐渐就会成执念,而执念总有一天会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就在一个下雨天,我的小心思终于无法隐藏了。那是个傍晚,放学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没带伞的我自然是被淋成了落汤鸡,更要命的是,脚上的那双布鞋被雨水淋湿了,变得又重又滑,鞋底又被沾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甩也甩不掉。踩在泥泞的路上,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往前挪,偶尔还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就这样一步一捱走完了五六里的路,到家的那一瞬间,我的情绪就突然失控了。我脱下脚上沾满泥泞的布鞋,毫不犹豫的将它们扔进了天井里的水池中,然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哭了起来。我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想,我再也不要穿布鞋了,那黑啾啾的,土里土气的布鞋!

这时母亲回来了,我原以来她会狠狠地骂我一顿,可是那天的母亲出奇的平静。她没有骂我一句,只是弯下腰,默默的将那双布鞋从池子里捡了上来,洗涮干净上面的泥巴之后,又放在火盆边烤上了。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之后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为昨天自己莫名的冲动。我悄悄地看了厨房里的母亲一眼,她同往常一样,好像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于是我不声不响地换上另一双布鞋去上学了。又过了几天,我放学回家时,便发现桌上摆着一双新运动鞋,洁白的鞋面,橡胶的鞋底,鞋帮的两旁,还各有两条鲜艳的红杠杠,和我日思夜想中的那双一模一样。

岁月如梭,转眼间近二十年的时光悄然而去,布鞋早已退出我们的视线,在我们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母亲也早已不再做鞋了。我也拥有了各种各样的鞋子,它们全都来自鞋厂的流水线,皮的,绒的,高跟的,平跟的,彩色的,亮面的,正式的,休闲的……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场合,甚至不同的衣服,都要配上一双优雅得体的鞋子。鞋子越来越多了,可是脚却越来越累了。就像这样一个晚上,一个走了一天路之后的晚上,我忽然想念起母亲做的布鞋来。想念那一针一线纳成的,有着白色鞋底,黑色鞋面的布鞋。

我打了电话回家,央求母亲重拾针线,为我再做一双布鞋。母亲笑着答应了,她告诉我,她的箱底,还有几双十几年前纳好了一直没做的鞋底,其中刚好有我的鞋码,我不禁有些窃喜起来。

我想,到时候,我穿上母亲新做的布鞋,再配上件棉布的印花裙子,去逛街,逛商场,那应该也是一道特别而亮丽的风景吧。

1.《“千层底”布鞋,一针一线里的旧时光》援引自互联网,旨在传递更多网络信息知识,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与本网站无关,侵删请联系页脚下方联系方式。

2.《“千层底”布鞋,一针一线里的旧时光》仅供读者参考,本网站未对该内容进行证实,对其原创性、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不作任何保证。

3.文章转载时请保留本站内容来源地址,https://www.lu-xu.com/keji/121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