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我得乖乖的,任由戚珏拿我当一枚棋子,自己跳进这火坑里去。这便是皇帝眼里聪明的妃子。
1
成安长公主的信送来时,新进宫册封了昭仪的元宰相府上千金元丹蔻,正在我屋里刁难我。流霞宫主事元贵妃正是她亲姐姐,人在屋檐下,我无法不低头。
元丹蔻嗑着瓜子,腕间是皇上前阵子新赐的桃花镯,阖宫只她与舒皇后一人一只。而此时皇上人正在元贵妃屋里,想来便是来“巧遇”的。
初秋尚炎热,阳光透进屋里。原本该是午歇的时辰,她非说是来我这柳园里纳凉,阴阳怪气问我:
“柳姐姐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罢?”
我垂眸,为她再斟一杯凉茶,“嫔妾进宫快两年,是有一段日子了。”
进宫快两年,我仍是个婕妤,而元丹蔻进宫不到一年,已升了比我位份更高的昭仪。她瞥我一眼,长指甲悠闲剥开瓜子壳,问道:
“听闻柳姐姐之前在长公主府,专司奏笙?”
我给我的贴身宫女宜兰使了眼色,她带着信退下去后抱了我的笙进来。
我答了声是,温声道:
“论理原该在此为昭仪演奏一曲,只是嫔妾的屋子隔墙便是皇后宫,现又正值午歇,不敢惊扰。”
元丹蔻听了倒很不以为意,我听说早前她与皇后之间有过节,果然她命我立即奏来,有事儿她担着。
我心下几转,听到内院传来大太监高声报“皇上起驾”,立即转身走到院子的大日头下跪着。
她身子一直,问我这是做什么。余光里瞥见浩浩汤汤的宫奴簇拥皇帝戚珏走出来,我满面愧疚地答道:
“嫔妾断不敢惊扰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午歇,但不奏笙又扰了昭仪的兴致,故来此自罚谢罪。”
戚珏穿过院中几株老柳,正巧停在我与元丹蔻中间。我瞥见他走向元丹蔻,只是假嗔了句“你又胡闹了”,而后向我走了几步,命我起身。
我抬眸,看到戚珏的脸。瑞凤眼、长薄眉、自然上挑的唇,那张偏白的脸很书生气。因一向只是远远瞧见,他和我初见咫尺相对时的模样似乎无甚差别。
他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疑惑,我便知他一时想不起我是谁,便上前谢恩道:
“婕妤柳庄谢皇上宽恩。”
戚珏只点了点头,携了元丹蔻便要走,我一边欠身行礼一边道:
“方才成安长公主来信里托臣妾问皇上安,愿吾皇龙体安康。”
他回眸看我一眼,思忖了片刻道:
“回长公主信,朕收到了,也请长公主与驸马入秋多照料身体。”
他本已转头走了几步,又回头添了半句:
“柳婕妤回房歇着罢,暑天莫再热出个好歹来。”
我低眉答道:
“是。臣妾恭送皇上、元昭仪。”
最后抬眸,我看到元丹蔻侧过头来,眼里是明显的嘲弄与鄙夷。
是了,她是权倾朝野的元宰相的嫡女,是一入宫便得皇帝隆恩的宠妃,我一个公主府乐师出身的小小婕妤,算得什么与她争宠。
我想这是我最厌恶这深宫的原因。捧高踩低、仗势欺人、新人不闻旧人哭。
至少我在长公主府时不会这般,长公主与驸马待下人一向宽厚。尤其自幼长在公主府的驸马的胞弟穆青柯,虽后来当了兵,却因爱琴,总与我们这群乐师混在一起玩闹。
我这把笙便是他赠我的。我这“柳庄”的名字,也是他为我取的。
十年前长公主府要买一群年纪小、模样周正的女孩子当乐师养,父亲因家贫卖我进去。因我早早便知当家,老庄持重的模样,他便央长公主留了我母家的姓,赐了我这名。
命定似的,两年前戚珏来长公主府赴宴,随手翻了在场演奏的乐师的花名册,一眼便看到我的名字,问长公主:
“姐姐便是足够庄重的人,何人又担得起你赐一个‘庄’字?”
公主府送歌舞姬予皇帝历代皆有之,长公主也乐得放一个人在皇帝身侧,便说:
“皇上见了她,便知何谓柔婉庄重。皇上身边也需留庄重些的人。”
晴秋的圆月挂在西楼上,戚珏召我近前奏笙。
那会儿南方因涝灾生了暴乱,他听得心不在焉。我知戚珏会卖长公主面子,我入宫便是板上钉钉,亦奏得五味杂陈。
说来我入宫为妃,与皇帝该是所谓的夫妻。
可不过一曲的功夫,不过皇帝随口问了句我的名姓,我便要将余生交付给这个陌生的男人,囿于朱墙高耸的深宫内。
无人问我是否愿意,无人问我是否倾心。
只有寒凉的月色,凄寂的笙歌,还有被楼宇的阴影遮掩了神情的侧席上的穆青柯。那个我自小仰慕的男子。
后来他赠笙时,我即将入宫,而他则领了军令要带兵南下。
小楼月寒,穆青柯最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从此江南渭北三千里,但求你我皆安好。”
安好。他上了刀光剑影的战场,而我入了腥风血雨的后宫。最难得求的,便该是这安好二字。
2
一同入宫的林昭仪来与我嚼舌,说听闻元丹蔻最初得宠,是因年初上元节,戚珏随元宰相便衣游街时,她故意扮了当今舒皇后入宫前的模样,堵在了灯市上。
这话说完,我便想起阖宫都在说,元丹蔻和舒皇后长得颇相像。
而众所周知,帝后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故她会有此招。
我徐徐喝茶,笑道:
“元家势力滔天,已有长女入宫做了贵妃,想来也不必她再入宫争宠。看来是真心的了。”
只是,贪图谁的真心不好,偏来贪图世间最薄情的一个。我争的一份自保尚能得到,可元丹蔻争的一份帝王之爱怕是得不到了。
原本日子便也就这般如流水过去了,刚入冬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舒皇后怀有身孕,突发急症腹痛不止,太医查了是中毒所致。
元丹蔻当着众人发难,说定是经常给舒皇后做菜吃的庄嫔下的毒。因着元丹蔻不知礼节,舒皇后当众掴了她一巴掌。
那张雪白的脸上瞬间红肿起一个巴掌印,好几天才消下去。
之后便传来庄嫔畏罪自缢的消息,我脑中浮现出庄嫔老实木讷的鹅蛋脸,虽则人心隔肚皮,但我怎么都不大愿意相信。
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皇后那般喜欢庄嫔,甚至曾让她协理六宫,都未能及时保下人来,我再疑心也没有法子。
后宫有权有势者,不过舒皇后与元贵妃,众人纷纷站队,此番除掉了舒皇后的左膀右臂,且不说元贵妃如何,元丹蔻是更趾高气扬了。
仿佛那一巴掌的羞辱迟早能报回来一样,只要不巴结元贵妃的妃嫔,她都要踩一脚。
于是,盛雪天她又来找我的不是。
庄嫔人已殁了,元丹蔻仍不消停,拥着暖炉一边听我奏笙一边冷嘲热讽:
“你们都不知道,说起庄嫔,平日看着老实巴交的,实则曾在府上便与自家一个厨子相好,入了宫还念念不忘的,便是对皇上不忠,也该死。”
这话刺中我心里的某处,偶一出神便走了音。元丹蔻察觉到了什么,剥橘子的手一停,一挑眉道:
“呦,柳姐姐不会也有什么念念不忘的宫外人罢?”
“若说宫外,嫔妾不过从长公主府来,莫非昭仪怀疑驸马?这闲言闲语若传到长公主处,致使公主驸马不睦,昭仪与嫔妾可万死难赎了。”
我温和地看向她,不动声色地警告:我虽是个出身卑微的乐师,可我身后撑腰的却是长公主。
驸马本就是一品将军封了国公,穆青柯当年平南凯旋后屡立战功,如今也封了三品的大将军之位。
是故,长公主府与当今韦妃的母家韦氏一门,已并列武将之中的肱骨,元宰相势力再大也不敢轻看,何况元丹蔻这尚不及妃位的小小昭仪。
可惜元丹蔻太过嚣张,她察觉到了我的言下之意,却反挑衅起来,将手中橘子皮向炭火里一掷,一时劈啪作响:
“明晚皇上要来我的青玉阁用膳,柳姐姐许久不曾见过皇上了罢?便携了笙一同来罢。”
我有些头疼,想不明白戚珏也算治国有方的明君,舒皇后又那般得体温婉,他怎的偏宠这么一个跋扈无脑的元丹蔻。
又非斯人已逝,他专宠舒皇后不就得了?
正想着此事,长公主的家信便至。这几日多雪,天总阴沉着,我不爱看字,便让宜兰念给我听。
信中无非那些要我伺候好皇帝的话,只是信末多了一段,说穆青柯凯旋回府,念及我们这群旧年好友,请长公主代为问好。
我正绣着一只香囊,原本已觉风轻云淡,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手仍旧顿了一下。
旧年。旧年该当很好了。
我初遇他时,他在院子里舞刀,偏黑的肤,浓眉大眼。听闻那会儿他才十六岁,我不免心下吃惊,怎的十六岁便长得那样虎背熊腰的,堪堪高出我两个头去。
比起戚珏温文如玉的书生气,我还是觉得穆青柯这样好。只要他站在身侧,心下便能生出无限的安稳。
那会儿我新进府,原本也生的弱小,因怕被揪住不是,言行百般谨慎。他是第一个打破我对皇家森严规矩的印象的人——
在长公主府过的第一个大年夜里,我与乐师舞姬们一同演奏,临下台他叫住了我。
“那个奏笙的小丫头——”穆青柯端着一碟糖酥饼走到我面前,大殿里暖黄的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温柔包裹。
我早前是怕他的,没想到这人笑起来像极了一个憨傻的孩童,“多吃些罢,瞧你都饿得皮包骨头了。”
他看出我不敢接,便强行拉过我的手塞在我手里。穆青柯的那只手也很大,练武多年磨出了厚茧,他掌心的温热触及我冰凉的掌背,霎时便传了我全身。
之后许多年,凡他在府,总会额外备一些好吃的予我。连长公主都曾调笑:
“青柯给柳娘喂了这么多好吃的,怎的不见长胖些呢。”
那时春雪初霁,我奏罢笙坐在角落里,抬眸正好看到阳光漫洒勾勒出穆青柯熠熠的笑容,那句颇爽朗的话使我心动了太多年:
“那便再多喂几年,别的富贵青柯给不起,送些吃食还是有的。”
我曾美好地幻想,也许过几年,若他仍这般对我好,也许我能到他府上做个侧室。他爱听笙箫,我便为他奏一辈子。
可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宫,宜兰最知我心,连她都在说:
“姐姐何必伤感,曾经做他个将军侧室都只敢想想,如今却是皇上的一宫嫔妃,换谁都该乐醒了。”
那大概再也无人知晓,若我能与我心仪的良人共度,不求多富贵,哪怕平头百姓粗茶淡饭也好。哪怕他哪日战死沙场,我也甘愿为他青灯古佛守了余生,只是终究错过了。
终究是天不遂人愿。
3
青玉阁的晚膳后我抱起了笙吹奏,戚珏拥着元丹蔻坐在上座听曲,悄然的夜雪落下,一时只有曲声。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青玉阁中有一阵奇怪的香味,令我只想就走。
几曲毕,见戚珏也兴致缺缺了,我正要想个缘由走,元丹蔻蓦地张口:
“听闻长公主给姐姐寄的信里,说起什么‘青柯挂念’的话,姐姐莫非进宫前与穆将军私交甚好?可愿与妹妹讲讲宫外的事?”
庄嫔之事才过去不久,元丹蔻明显是想给我也这么使绊子。余光里瞥见戚珏面色沉了几分,我思绪几转后沉着欠身回道:
“长公主寄给嫔妾的信件内容,元昭仪竟也知晓?怕是哪个多耳多嘴的奴才传的罢。”
元丹蔻想不到我竟会如此不动声色地扭转话锋,面上挂着愕然。我顺势上前跪地请罪:
“如此疏漏,怪臣妾平日收纳物件不周。臣妾定当在家信中向长公主请罪,此后必收好信匣,再不教旁人看去。”
一时沉默,唯余殿角宫灯的烛火劈啪作响。过了片刻,我见戚珏摆了摆手道:
“罢了,以后收好便是,何必拿此等小事烦扰长公主。”
元丹蔻没能理解戚珏的思虑,追问道:
“若柳婕妤真与那穆将军不清不楚的,岂能算小事?”
“皇后那一巴掌,还没教会你知礼吗?”戚珏彻底沉下了脸,见元丹蔻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他看向我。
我识趣地俯身行礼,“臣妾略感身子不适,想先行告退。”
戚珏许我退下,我想他定会给元丹蔻说明白,比起我这小小婕妤捕风捉影的事,若教长公主知晓一个昭仪便敢偷听她的信件,那可才是大动干戈。
一方面为了堵我口风,一方面顾及长公主颜面,没过两日便传来了连升我为嫔位的诏书。平日走得近的几位妃嫔都来贺我,连一向很少见到的韦妃都露面了。
应是韦将军府与长公主府近日走得近了些,她父亲让她与我多走动。
说来也让人反感,这后宫里的亲近,多建于捅别人刀子之上,知元丹蔻总找我麻烦,韦妃便透了元丹蔻的消息给我。
她说元氏姐妹这么久没身孕,实则是皇上忌惮元家,从中动了手脚。贵妃殿里是茶水有问题,元丹蔻那里则是那台青玉案上的香料有问题。
怪道那日去我总闻到有阵令人不适的香味。那会儿我注视着韦妃,忽然想起已故的庄嫔正是韦妃嫡亲的姑舅姐妹。
韦妃对外一向圆滑,从不得罪皇后与元氏姐妹任意一派。她能与我这样说元丹蔻的秘密,大约也能同元氏说皇后一派的秘密。
比如庄嫔入宫前与自家厨子走得近一事,若非自家姐妹透信,元丹蔻又从何知晓。于是明面上笑脸相迎,我心下深知需对这位韦妃多留个心眼。
戚珏是热闹散尽后来看我的。那会子雪下得很重,连日有些乏累,难得起了兴致,我便叫了宜兰和几个宫奴一起堆雪人。
我不知他没传人通报,不知他在老柳下立着看了我一会儿。只知天色黯淡,华灯初上时一串踏雪的脚步声从我身后响起。
许是那串脚步声大步流星的,像某个一向步履生风的男子,致使我笑着回眸看清是戚珏时,我与他俱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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