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 | 这片中原故地 何以让传统文化频成顶流

表达方式的创新唤醒了传统文化原有的巨大魅力，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使优秀的传统文化一次次地被圈起来。

把文化资源作为发展的包袱已经成为历史，中原地区越来越能正视自己的资源禀赋，积极寻找文化与发展融合、相互促进的方法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王正溪彦双书

继众多河南春晚节目《唐宫夜宴》、河南卫视元宵节特别节目《元宵奇妙夜》之后，真人版《帝后礼佛图》在社交网站上成为话题。

河南洛阳龙门石窟景区的礼佛台上，肃穆威仪的“北魏孝文帝”与端庄华贵的“文昭皇后”在侍从的随侍下徐徐而来，褒衣博带、衣袂飘风，定格在浮雕上的文化盛景仿佛从1500多年前的时光深处走了出来。这一幕迅速走红网络，全网阅读量近2亿人次。

为什么传统文化频频“出圈”成为“时代顶流”？为什么是河南？

作为中华民族和华夏文明的发祥地，河南宛如一座天然的中华历史文化博物馆。从炎黄五帝的传说和遗迹，到夏商周三代的都邑，都在以洛阳为中心、由黄河洛河哺育的河洛地区。历史上，先后有20多个朝代200多位帝王在河南建都兴业。尤其是郑州、洛阳、开封，黄河岸边的这三座古都，距离三百里，从夏至宋占据国家政治经济中心三千年，绘就了灿烂的文明画卷。

如今，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正被赋予新的生命力。如同上演了博物馆奇妙夜的《唐宫夜宴》，有人从中看到大唐风华，有人看到文明的厚度，有人仿佛看到上班路上的自己，产生奇妙的共情。

近年来，中原大地重新发现和认识自身历史文化资源，以现代人的眼光、发展的理念挖掘和弘扬蕴含其中的价值，愈来愈使历史文化成为推动地方发展、提升城市品位、惠及百姓生活的宝贵元素。

演员在洛阳龙门石窟景区礼佛台演绎《文昭皇后礼佛图》（4月25日摄） 李安摄/本刊

传统文化时尚演绎

“破圈”正逢其时

浩渺星空下，一群衣饰华丽、手执乐器的唐朝少女明艳亮相。身段丰腴，脸颊点着斜红妆，活脱脱博物馆里复活的唐俑。她们踩着细碎的舞步，在花园里穿行嬉戏。就像千百年前一场盛会的片段，穿过时间缝隙掉落眼前，惊鸿一瞥，又回到了历史深处。

离节目播出已过去多月，《唐宫夜宴》的舞蹈画面却被观众念念不忘。除了活泼娇俏的唐宫乐师，以特效形式呈现在舞台上的莲鹤方壶、贾湖骨笛等代表性文物，以及由传世名画《簪花仕女图》《千里江山图》拼合而成的舞台背景，都令人津津乐道。有评论称，节目幽默诙谐又带有深厚的传统审美，根植于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文化，藏着每个中国人都会产生共鸣的文化基因。

“历史文化类电视节目持续热播，汉服在大街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有高考状元选择‘冷门’的考古学，海外网友也对中华文化产生了极大兴趣。可见，在多元文化盛行的今天，传统文化依然有旺盛的需求。”河南博物院院长马萧林认为，传统文化“破圈”正逢其时，并非偶然。在他看来，表达方式的创新，唤醒了传统文化原本的巨大魅力，传统与现代的融合，让优秀传统文化一次次圈粉。

真人版《帝后礼佛图》视频发布后，应网友呼吁，龙门石窟景区特意将视频中用到的复原装束集中展示，并在五一期间为游客提供试穿拍照服务。同时推出《帝后礼佛图》脸部镂空拍照板，供游客打卡留念。还计划设计帝冠、后冠等《帝后礼佛图》相关文创产品。

“不少年轻人有着较高的文化素养和审美水平。中华民族通天达地的文化内核，传统文化所蕴含的高雅趣味和深厚内涵，恰恰能满足年轻人百变的个性追求。”河南大学河南文化旅游研究院副院长肖建勇说。

马萧林认为，得益于国家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大环境对年轻人的引领，年轻人的民族自豪感和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热爱正逐渐增强，文化自信逐步确立，此时需要更多自信的文化产品。

在创新中守护传承

民间力量蓄势勃发

在中原大地，被厚重中华文化所滋养起来的人们，不少已投身于对国粹的传承和创新表达中，搭建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人心灵之间的连结。

开封，河南自贸试验区国际艺术品保税仓，藏着一家非遗文化轻奢体验店——壹脉。瓷器、文创好物，还有让人一口就能爱上的非遗好滋味，都巧妙融合其中。一些非遗传承人还受邀入驻，吸引不少人专程前来体验。

在更早之前，壹脉落户在当地最热闹的旅游休闲街区之一——七盛角。人流熙攘中，名为“壹脉”的非遗文化馆显得别样地静，游客通常都会踱进来看看，似乎对古城怀着一种期待，认为就该有一处这样的地方。

馆内，以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和传世名画为题材的汴绣色彩古朴、针法细腻；历经千年的“中国制造”——宋室风筝兼具华丽感和乡土味，是繁华的汴梁古都饱经沧桑的痕迹；绚丽莹润、造型各异的钧瓷在展柜上光华流转；传统戏曲剧种二夹弦的存在，则让这里有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见证，而传承人是非遗的活性载体，他们像国宝一样珍贵。”壹脉非遗文化馆创始人张晓立说，想让更多人了解这些非遗传承人的故事，让他们能够坚守初心，继续传承和发展传统技艺。

除了为非遗传承人提供展示场地，壹脉团队还通过镜头记录和讲述被边缘化或被遗忘的传统技艺、手艺背后的故事。2015年至今，已拍摄上百部非遗纪录片。

正像壹脉团队期望的那样，出生于1991年的洛阳小伙儿畅杨杨早早成了非遗传承的新生代践行者。作为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孟津剪纸有悠久的历史传统。与人们想象中民间艺人的“老态龙钟”不同，今天，这一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是刚到而立之年的畅杨杨，省级非遗也由他推动申报。

“剪从天上来”，这是畅杨杨的社交账号昵称后缀，意为“思想创意来自天然”，也是他的创作标准——自身生活。从农耕到城市，从婚丧嫁娶到仓颉造字、黄帝铸鼎，那些存储在脑海中的鲜活画面和曾听过的故事传说，就这样顺着剪刀的弧度一点点呈现在纸上。为了表现出历史文化的庄重，他大胆抛弃常规红纸，另辟蹊径地选择黑色纸张，成就了《家住黄河南》《大河之南》等酣畅大气的剪纸作品。

更懂得如何吸引年轻人，是畅杨杨与传统老艺人的最大区别。除了传统剪纸主题，年轻人喜欢的呆萌或搞笑元素、文体明星以及热门话题都是他的创作素材。他还开发剪纸衍生品，利用新媒体传播推广。今年春节期间，他以“直播教剪纸牛年剪福牛”为主题做了15场直播，其中一场获赞1490万，冲上河南省直播榜第八名。

青年笛箫演奏家贺小帅同样在年轻人中寻找到了共鸣。

在工作时间，他是河南博物院华夏古乐团首席演奏员。他的代表性乐器是骨笛，复制自贾湖遗址出土的8000多年前的骨笛。他所在的古乐团，不仅复原复制了陶埙、编钟等300余件套音乐文物，而且根据历代乐谱、文献和民间音乐遗产，编译创作了100余首古风乐曲。他们的演出浸润了无数国人的心灵，还走向20多个国家和地区。

在工作时间之外，贺小帅是名为“大至乐”的网络音乐空间创办人。“至乐”出自庄子的至乐篇，“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意思是最大的快乐，也是他心中最高妙的音乐。贺小帅通过分享自己个性化演绎的箫曲，传播箫文化。他的作品既有《关雎》等中国古典曲目，也有用箫演奏的西方名曲，以及《沧海一声笑》等流行音乐。如今，这个音乐空间，凝聚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轻人。

“年轻一代的专业度和创意水平，让我们感到惊喜。”河南省文化和旅游厅党组书记宋丽萍不吝赞美之词，她认为，河南作为文化大省，在优秀传统文化的开掘和弘扬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资源禀赋，近年来一些新锐化的表达和尝试，让她感觉到勃发的民间力量。

古都正视资源禀赋

彰显中国文化底色

“三座城三百里三千年”，这句概括中原地区古都历史文化特色的口号，随着首届中国（郑州）黄河文化月的启动更加引人注目。最近，郑州、洛阳、开封联合发起“黄河文化月”活动，集中展示沿黄九省区文物精品、黄帝故里拜祖大典等黄河文化，以及以三座古都为代表的中原文化。

“文化优势是河南最大的优势。近年来，立足建设华夏历史文明传承创新区这一战略定位，各地不断推动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展现出中原地区新时代的精神风貌和文化自信。”宋丽萍表示。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3000多年前，洛阳地区诞生了东亚大陆最早的核心都邑——二里头，早期中国在这里萌芽。作为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交汇点，洛阳见证了东西方文明的交融，积淀了丰厚的文化底蕴，也承受过寂寞与凋零。如今，这座千年古都依托对文化资源的开掘，在新的历史坐标中寻求突破和蝶变。

踏入洛阳老城区，远远就望见巍峨的应天门和华丽的明堂、天堂。这是武则天当年生活、理政的核心场所，所在区域即隋唐洛阳城遗址的宫城区中心。隋唐洛阳城见证了中国历史的辉煌一段，随着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兴建，人们得以初步领略盛唐气象。随着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和考古遗址公园建成开放，汉魏洛阳故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初具规模，隋唐洛阳城宫城区内天堂、明堂、九洲池和应天门“四点一区”展示格局形成，洛阳一大批文化遗产从地下“走”到地上，城市传统肌理、历史文脉与现代城市发展相得益彰。

在以宋文化闻名的开封，信步游走中不时邂逅铁塔等历史文化遗迹。在13平方公里的古城区域内，以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为蓝本的清明上河园再现北宋社会文化风貌，根据历史故事创编的剧目及各类民俗表演尤其引人入胜。乘船顺大宋御河而行，两岸亭台楼榭林立，一廊一故事，一段一景观。

郑州，这座不少人眼中“火车拉来的城市”，也越来越看重自己底蕴深厚的文明古都身份，并随着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战略实施，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家底。去年，郑州提出全力建设国家黄河历史文化主地标城市和黄河国家文化公园，重点打造黄河文化带和“天地之中”文化核心展示区、黄帝文化核心展示区、郑州商代王城文化核心展示区。

“在中心城区，我们通过对商代都城遗址、二七广场等不同时期文化资源的挖掘展示，强化城市的历史纵深感。同时，建设黄河国家博物馆、大河村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等项目，构建沿黄文化遗产走廊，打造黄河历史文化主地标城市。”郑州市委书记徐立毅表示，文化是城市高质量发展的题中之义。

河南省社科院历史与考古研究所所长、河南省黄河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张新斌深耕文化领域多年，他有一个明显的感受，把文化资源当作发展的包袱已逐渐成为历史，中原地区越来越能正视自身的资源禀赋，并积极寻找文化与发展融合互促的方法。

“可以说，从夏商周直到汉唐北宋，中华文化的顶级辉煌，中华文化所体现的世界文明的高度，就是以长安—洛阳—开封为东西轴线的中国大古都的‘黄河时代’，中国核心王朝的政治中心在这里长达3000多年，中国重要的文化底色在这里着色成功。”张新斌说，正由于这种深厚的文化底蕴，未来的中国理念或者说中国价值如果要找到一个传播点，河南完全可以作为代表。关键在于，如何用新的理念、手段去包装推广优秀传统文化，让历史文化与现代文化、现代人的生活真正有机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