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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田犬智商】《尘封档案》系列——251.二十一条秋田军犬(9)

第十七章

王斗、海博山推着小车走进了甄士院。军犬训练了一上午,已经饿了。怕万一过去远处闻到香味已经叫成一片了。(莎士比亚)。

最近一个阶段经过训练,已经基本达到了肖叟侯所要求的“要有教养”的要求,再饿也没有哪条军犬发出吠声。

根据石啸漪的要求,所有驯导员都已到位,到小车前领取了两个由肉食、米饭和蔬菜捏裹成的饭团,亲自给各自负责的军犬喂食。按照军犬原先的规矩,还是由盛小牛首先给犬王河上真喂食,河上真吃了几口,抬头扫视群犬,这是允许群犬可以进食了的表示。于是,众驯导员就开始给军犬喂食。

今天,河上真只吃了一口就抬头扫视了,然后它竟然一反常态没有接着再吃,而是用沉思般的神情望着面前黄铜食盆里的犬食。这几天,河上真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伙食质量正在下降,主要是肉食含量在减少。这个问题,也是犬王所预料到的,以其的犬类思维,就是如此简单:犬粮仓库已经被烧毁了,那吃食肯定要成问题了。即使是河上真这只出类拔萃的优秀军犬,在没有驯导员的诱导下,也不可能拐个弯儿去另作考虑,比如会不会从其他方面去调集等。河上真眼下在考虑的问题是:这样下去,结果会怎样呢?

河上真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来时,正在进食的其他军犬也有一半以上做出了不同方式的表示对于伙食质量下降的不满反应。但是,没有一条军犬敢像以往那样放肆地出现狂吠甚至掀翻食盆的举动。

自军犬集体大逃亡事件被平息后,驯化军犬工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良好势头,这首先是由于金铁以及那三条昌化犬的原因。金铁其实并非天天来基地,昌化犬更是只露过两三次面,因为金铁认为不能让秋田军犬经常看到平和状态的昌化犬,否则,会影响它们在潜意识中业已形成的对昌化犬的那种天敌式的畏惧。昌化犬确实已经成为秋田军犬潜意识中的天敌,用肖叟侯的说法是,这就好比蛇和老鼠,一只老鼠只要感觉到它所待的范围内有蛇存在,它就会惊慌失措,团团打转,其实如果它在第一时间像碰到人那样迅疾逃窜是完全来得及逃生的,可是老鼠就是不敢逃,乖乖地等着蛇去收拾它。秋田军犬跟昌化犬的关系也是这样,以二十比三的力量对比,昌化犬决无胜算,但军犬就是害怕。金铁不让昌化犬露面的主意,此刻在昌化犬死亡之后,还对秋田军犬存在着一如既往的震慑作用。

军犬整体转化的另一个原因,跟军犬内部出现分化也有关系。集体大逃亡事件发生后,以河上真为首的军犬和以平山活为首的军犬表面上看似平和,但这种平和是由于石啸漪指导下的驯化人员的着力调控而形成的,如果驯导员不管,任凭军犬自行发展,早就不知斗成什么样子了。肖叟侯发现这种局面有利于驯化工作,说这就像抗战时某些具有爱国意识的土匪团伙跟日本鬼子的关系一样,双方都有攻击和防范对方的意图,这对于第三方来说,那肯定是一桩好事,所以,肖叟侯肯定了石啸漪的做法,并将此作为驯化工作中的一条原则予以执行实施。

使所有驯导员包括石啸漪这位年轻专家在内都出乎意料的是,军犬中算得上最调皮的平山首竟然有了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转变。这条军犬自经历了集体大逃亡事件后,就像脱胎换骨换了一条似的,再也没有违规行为,非常愿意听驯导员的指令,无论让它干什么,只要它领会意思,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平山首的驯导员叫彭远慎,是大学一年级学生,因家庭发生变故无力继续求学而辍学在家,那天路过公安局,正碰上盛小牛在大门口墙上张贴招收驯导员的启事,便驻步观看。肖叟侯背着手在一边看着,说小伙子你是学生娃娃?听说还上过大学,顿时大喜,说你若是报名的话,本局长第一个录取你。彭远慎于是就当场报名。这个小伙子对于驯犬倒也还真肯认真钻研,分配军犬时他自告奋勇接受了调皮捣蛋的平山首,按照石啸漪和金铁的传授悉心跟军犬建立感情。他经常省下自己伙食中本就不多的荤菜给平山首吃,有时还从家里拿来食物给平山首开小灶。平山首烦躁时,小伙子为了安抚它,有时即使没有轮到自己值班也整夜待在犬舍,就躺在平山首的笼舍前打盹,熬夜陪伴。久而久之,平山首对于彭远慎的态度终于由敌视转为平和,而后又产生了时有时无的淡淡的感情。据石啸漪分析,这可能跟平山首姐姐平山活的表率作用也有一定关系。

在军犬中,河上真可能是首先发现平山首正在开始转变的,倘在以前,犬王可能会发作,最起码也会让其他军犬知道它是不赞成平山首的这种表现的。但是,今非昔比,现在的水明州军犬基地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形势了,河上真有时甚至在担心自己的犬王位置是否会被废除。因此,河上真也就不愿意较真了,其实,如果犬王对自己的表现作一回顾的话,也会不无吃惊地发现,即使是它自己,也在转变。比如,犬王现在面对着伙食质量下降这个问题,就不是抗议性的发作,而是下意识地考虑是否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群犬中,还有一条军犬也已经开始进行跟犬王同样内容的思索,这就是平山活。平山活比河上真考虑得还早,而且凭着它那特别出众的超感觉,当河上真也开始考虑这一问题时,平山活很快就捕捉住了这个信息。他稍一考虑,就决定跟河上真探讨这个问题。

自从发生集体逃亡事件后,河上真和平山活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两条军犬不但失去了以往驯导员和群犬已经熟视无睹的亲密,甚至连互相看上一眼也像是有点懒惰了。对于河上真来说,此刻它最担心的是平山活会把它的犬王位置给鼓捣掉,由某一雄性军犬比如平山首替代。可是,几天后河上真就发现,平山活并无这种动机。因为,平山活态度鲜明而严厉地制止已经属于自己那一伙的个别军犬对于它这个犬王的任何不恭。河上真为此颇为感动,因此就决定主动改善跟平山活的关系。

使河上真大感意外而又感动的是,平山活在察觉到它的意图后,为了维护它的犬王尊严,其实也是为了维护军犬的尊严,毅然主动迈出了改善关系的第一步。这样,两条军犬又走到了一起。尽管它们都还保持着各自作为秋田犬中最优秀的代表所应有的那份尊严,不可能在短时期内修正到以前那种情侣式的关系,可是它们的和好对于原本已经分裂的军犬不发生打斗闹事显然起到了积极作用。这,在目前这个面临着即将断粮危险的特殊关键时刻,具有稳定驯化工作整个大局的意义。

河上真不得不佩服平山活的聪明,它从平山活迈着从容的步伐来到它面前,凝神看它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平山活也已经意识到了军犬面临着断粮困境。平山活使河上真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后,以比河上真靠后些许的位置在侧边坐了下来,以表示对犬王的尊重。

两条秋田军犬中的顶级优秀犬,开始用犬类的方式交流对于目前形势的看法和解决办法。

肖叟侯独坐于办公室里,接连抽了数支烟,把室内弄得烟雾腾腾。他发现自己最近的烟瘾比以前大了,以至于只好把原先用于买纸烟的钱改购烟丝自己卷着抽才能勉强凑合。

门被轻轻叩响了,肖叟侯以前一直是大喝一声“进来”的,如果谁把门敲得重一些,他还要骂人。后来石啸漪在尝到他的这种待遇后,说老肖你这种行为是一种没有礼貌、缺少教养的表现,得改一下。倘若这话在盛小牛嘴里出来,肖叟侯早就发作了,但石啸漪这样一说,他却很高兴,马上虚心求教应该怎样,石啸漪就给他说了一点英国的社交礼仪。现在,肖叟侯就是按照石啸漪的教诲进行的,一边站起来,一边不响不轻地说:“请进!”

进来的是沈皆儒,肖叟侯于是马上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沈皆儒看着公安局长,说肖叟侯同志你最近好像变得文明些了,这跟小石同志的帮教不无关系吧?看来爱情的力量有时大得不可思议啊,党内过组织生活时我不知对你说过多少次要求你学点文明礼貌,你就是不听,现在小石同志只说了说,你就认真执行了。肖叟侯点头,说当然这还要看对象,你老沈来,我得这样文明礼貌,如果盛小牛那小子来,就没有这份客气了,如果审讯犯人,老子也许还要拍桌子哩!另外,还得看本局长的心情,心情好时文明礼貌就多些,心情孬时就少些,甚至没有。举个例子,如果薛兆钧薛主任他来宣布要军犬驯化下马的决定,我哪里还有文明礼貌?不骂他个祖宗八辈已经算是特别客气了。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老沈你这家伙来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

沈皆儒说你这么一说我倒糊涂了,是你上午打电话请我来商议工作的,不是我不请自来闻你这满屋烟味的?肖叟侯这才想起自己上午确实打过电话的,于是就说是我不好,忘记了,他妈的,最近老子担心军犬断粮,一直惦念着这事儿,其他事情就不大记得牢了。他妈的老沈你信不信,犬食问题再过48小时不解决的话,没准儿薛主任那小兔崽子叫薛什么来着的?哦!对了,叫薛小横,据说是出生在陕北横山上的,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那小兔崽子被人绑架了,薛主任他婆姨来报了案,回头一转眼我也许就给忘了。沈皆儒说小肖同志你别乱说,传到别人耳朵里影响多不好,老薛也会不高兴的。言归正传,你说,想商量什么事儿?

肖叟侯要跟沈皆儒研究的是军犬面临断粮的问题。军犬基地犬粮仓库那把大火把日军留下的那些原先还能维持半年的犬粮烧得一点不剩,肖叟侯打从火还没扑灭时脑子里就对起火原因大觉蹊跷。火一扑灭,他当即以公安局长的名义召集主管刑侦、治安和驯化基地的武家煌、张明翰、盛小牛、石啸漪等人开会,一边开一边陆续唤来值勤驯导员、警卫等当场进行调查询问,然后进行分析。肖叟侯对于军犬曾经发出预警信号这一点非常重视,他认为当时军犬预感到的信息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发现有人潜入了基地;另一种是发现暗火已燃起,正在蔓延。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是有人故意纵火,意在迫使驯化军犬工程下马;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说明火是自己慢慢燃烧起来的。至于这个“慢慢”,属于自燃呢,还是有人预先放置了自动燃烧的东西,那就说不准了。

当时,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同意肖叟侯的分析,可是在没有这方面的专业技术人员的情况下,要想弄清楚火究竟是怎么燃起来的,那是颇有难度的。肖叟侯为此责成石啸漪、盛小牛牵着平山活等几条军犬到现场转悠,试图寻找线索,但军犬无能为力,因为现场早已因救火而破坏了。武家煌也专门访查水明州以及附近地区是否有能够胜任火灾鉴定的专业技术人员,也未达到目的。这样,这起事件就多半会成为无法侦破的疑案了。

肖叟侯尊重现实,火灾原因无法调查下去也就只能往旁边放一放了。重要的是,军犬由此而要断粮了!

军犬的食物,本来是按供应量每天去仓库取的。仓库钥匙原先由石啸漪掌握着,前几天,石啸漪说她在生活上有点马大哈,万一把钥匙丢了怎么办,所以就配了一把让盛小牛放着。汪二知道后,有时就图省事拉盛小牛去仓库取肉食了。几次下来,盛小牛烦了,说他妈的老子这个支书变成管仓库的了,这不是大材小用吗?老王你替我想个法子,得改变一下。汪二说怎么办呢,要么多取一些,一周一次如何?盛小牛说那倒可以,于是就自作主张让汪二从仓库里一下子取出了肉干、速冻蔬菜各三箱,分别各计75公斤,大米、面粉各100公斤,放在伙房里。事后想来,幸亏有盛小牛这一心血来潮的举措,否则真还不知道怎么度过这几天的日子呢。

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这点东西再节省着吃也难以支撑下来,于是肖叟侯就想着找沈皆儒商量。肖叟侯说,老沈,你也知道我肖叟侯同志的性格,向来不大肯向别人虚心求教的,所以可想而知,凡是被我求教的人,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不是神仙也是圣人,不是诸葛亮也是刘伯温,我昨天想了一夜,指头反复扳下来,觉得你老沈应该算是一个了,所以今天就放下架子虚心向你求教了,你替我出个主意吧。沈皆儒一听马上摇头,说小肖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什么神仙圣人诸葛亮刘伯温,跟我都没有关系,你有什么想法不如直说。

肖叟侯说不好意思,兄弟孤陋寡闻,近来已经好久没见过高人了,所以一下子就把你老沈捧上天了,你要我实话实说?我也正好要你实话实说,我想问你一下,你能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你对于军犬驯化工作的真实想法?沈皆儒说当然可以,我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关于军犬驯化,我个人向来是不赞成的,但是,我是共产党员,我理应讲组织性纪律性,我还要服从上级命令,当然,我的意见我会提出保留。军犬驯化工作,是经过公安局党委会议讨论,虽然当时没有表决,我知道那是你小肖给我老沈面子,但等于是已经获得通过了,又是经过军管会批准的,所以,我必须遵守。我已经用我的行动表明了这一点。这次,薛兆钧同志主持的军管会讨论这一问题时我也表了态,记得你在会后还向我表示感谢。现在,我同样是这个态度,我们共产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说话要永远算数。这是我决定参加中国共产党时立下的誓言,也是我在入党时面对着党旗宣布了规定的誓言后,自己加上的补充誓言。当时,我的入党介绍人说,像你这样的宣誓,在我党历史上肯定是从未有过,以后是否有,也难说。肖叟侯同志,这就是你的战友沈皆儒同志的心里话。

肖叟侯闻言大喜,说老沈你这不就是圣人嘛!不过说实话,我不会向你学习,因为我学不来你这一套,但是我很佩服你的。咱们说实话吧,既然你老沈这么有原则性,那么眼下能否由你出面向军管会老薛提出建议,临时给军犬调拨一些经费呢?

沈皆儒听着,觉得有点出乎意外,沉吟道:“这个问题……”

肖叟侯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道,这个问题由你出面提出来,肯定是最为合适的了,因为军管会这次开会时有过非正式决议:给驯化小组半年时间,如果达到驯化目标的,届时再议。达不到的,那就要撤销基地了。这个决议老沈你肯定还记得的。这样,问题就解决了,现在半年期限未到,基地不能撤销,既然不能撤销,那就得解决犬食啊!老沈,老薛很尊重你的,不会不听你的观点。沈皆儒让肖叟侯说得哭笑不得,说你这是偷换概念,强词夺理,半年时间的约定是建立在基地有日军留下的犬粮的基础上的,你现在犬粮没有了,还提什么半年?

肖叟侯说:“老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刚才还在说共产党人说话要永远算数,怎么转眼就不算数了呢?咱们去军管会丁秘书那里把会议记录调出来翻翻好吗?看上面有没有说基地如果发生了事故毁了犬粮,就中断关于半年期限的约定?”

沈皆儒喟然长叹,说肖叟侯同志啊,我沈皆儒跟你认识多年,共事也有数月,现在看来眼力很成问题啊,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家伙还是一块做律师的料啊!你这张嘴,简直可以做律师去啦。肖叟侯说,老沈你以前没发现我的这一优点,不是你眼力有问题,而是我的这一特长还没有显露出来,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呢。由此可以推断,在以后漫长的革命道路上,肖叟侯同志也许还会有一些特殊的优点和特长显露出来,到那时,可能组织上会量才录用,对肖叟侯同志委以重任,比如让我当个军政委、纵队司令员什么的,老沈咱先说好了,你一定得投奔我啊!

肖叟侯还要说下去,被沈皆儒急打手势阻住:“停!停!你这些话,在苏区肃反时,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早给砍了,简直是反党了!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下去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军管会找薛主任说去。放心!你不必叮嘱我的,我会说这是我自己的观点。唉!你这同志,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了!”

肖叟侯见总算把沈皆儒绕住了,便见好就收不再说什么,抄起电话机送话器让司机把惟一的那辆破吉普开到公安局大门口送沈政委去军管会。他亲自把沈皆儒送上车,说老沈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千万不要像上次替我说媒那样弄个不痛不痒的结果回来。哎,我倒忘了问你,小石那妞儿那里后来你去催问过没有?

沈皆儒怕肖叟侯纠缠,马上吩咐司机:“快开!时间来不及了!“肖叟侯望着远去的吉普,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水明州驻军司令部营房操场上,一群警卫战士正在进行擒拿格斗训练。肖叟侯一走进营房大门就被吸引住了,慢慢地走过去,站在一旁观看。片刻,战士们歇手休息,忽然有人发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穿一身便装的瘦个子正在“嘿嘿”冷笑,于是就问这位同志你笑什么。肖叟侯说我先要请教,诸位刚才是在干什么。战士说我们在进行擒拿格斗训练。肖叟侯又是几声冷笑,说我今天总算开了眼界,这才知道什么叫“擒拿格斗”了。战士们看出了这主儿是在嘲笑他们,年轻人气盛,于是便上前围着肖叟侯要求他说个明白:为何对革命军人摆出这副模样。

肖叟侯几乎已经忘了他是干什么来的,有心想找乐子,于是说你们还是革命军人?我怎么看着你们训练时的架势就像叫花子打架似的?这副模样,上阵打仗,能赢人家吗?我这个老百姓倒是很有些担心啊!此言一出,他便马上被围住了,有人盘问他的身份,有性子差劲的,已经开始推推搡搡了。肖叟侯说诸位这就没劲了,你们个个都比我个头大,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个子,那就不是革命军人的作风了啊,要不咱们练一把,你们挑选三个,我跟你们玩儿一回如何?

这个建议马上得到响应,三个彪形大汉站出来,笑嘻嘻地奔肖叟侯就上,也不是真想打他,只是想把他拿住了抛他几下吓唬吓唬。哪知他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已经个个双脚离地,身子飞了出去。这才知道遇上了高手,正打招呼想套近乎时,肖叟侯忽然一脸正经挤出人群,原来丁松来了。

丁松说瘦猴你小子了得啊,跑老子这里逞能来了!肖叟侯赶紧施礼,然后解释说,这是代师授徒,我这些师弟实在太差劲,训练就像叫花子打架,这种革命军人上阵怎能杀敌呢?就是不上阵,也难保师父您的安全啊!丁松大笑,对战士们说你们听见了?我的大弟子是怎么说的?众战士这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肖叟侯,马上纷纷上前问候。肖叟侯也不理他们,扯着丁松走了。

两人到了丁松办公室,丁松招呼警卫员小屠给肖叟侯沏茶,说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什么事情,快快道来!肖叟侯说师父眼力真是越来越犀利了,一下子就看出我的心事,不瞒您说,我为军犬口粮的事儿,已经犯了几天愁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求您助我一臂之力了。丁松说瘦猴我也不瞒你说,我是反对驯化这些畜生的,他妈的它们是老子的仇敌啊!老子的腿是怎么瘸的,你不会不知道。但既然这是老胡拍的板,陈赓同志也支持的,我也就勉强支援一下了,算是给他妈的胡祖毅那小子一个面子吧。现在你那边出了点事情,依我的心理正好有了下马的理由,军犬你舍不得宰,交给我料理就是了。不过,老子又想你小子是我弟子,总得另眼看待一些吧?否则江湖上会觉得丁瘸子寡情薄义,政治上也会产生不好影响,使人以为共产党人六亲不认,这他妈的还能打江山坐江山吗?所以,还是要跟其他同志区别对待的。他妈的瘦猴你怎么这样没眼力?老子已经拿烟了,还不给点火尽尽弟子之情?

肖叟侯一边替丁松点烟,一边窃喜,寻思看来总算没有白跑一趟。他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然后当着丁松的面就堂而皇之地把剩下的大半包香烟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丁松大恼,对于私来说,哪有徒弟勒索师父的?于公而言,哪有公安局长公然抢夺残疾人财物的?肖叟侯说,弟子不敢隐瞒,我已经抽了多日自己卷的烟了,师父您老得可怜可怜弟子吧?否则,不叫“寡情薄义”也叫“六亲不认”!丁松说那就算了,言归正传吧,我可以帮你一把,回头你叫人赶辆大车来,给你八百斤粮食。

肖叟侯问:“还有呢?”

丁松说狗日的你这样贪?老子给你八百斤粮食也是冒着风险的,这是“克扣军粮”,查出来是要严肃处理的,你去问问沈皆儒,他当过军法官,犯这种事儿的枪毙的也有。肖叟侯便说了些感激涕零的话。临末,又说师父你一样犯案了,何不干脆多给一点,再翻个倍怎么样?丁松哭笑不得,但还是经不住肖叟侯的央求,最后只好同意凑满一千斤。肖叟侯又说师父您索性一犯到底算了,再施舍点盐吧,每条军犬每天需要十五克食盐,20条一天就是三百克。丁松见肖叟侯一脸嬉笑,知道这小子不达到目的决不肯离开的,于是一边答应一边就往外逐客了。

肖叟侯回到公安局,沈皆儒已经在等他了。肖叟侯急问情况如何?沈皆儒只是摇头,说老薛拒绝给军犬拨下伙食经费。肖叟侯一听就火了,也不管什么主任不主任,开口就骂,让沈皆儒劝住了。

肖叟侯喟声长叹,说看来老子当初失策了,不应该因为嫌烦而把财务大权交给你老沈的,否则现在我就不慌了,坐在桌前看着表格划拉一下就是了:刑警队,给一百;警卫队,给八十;局长经费?二十够了。政委经费?三十吧。军犬基地?哦,那是个耗钱大户,就给一百二十块大洋吧。沈皆儒说那看来我接下这个差使也是对的,否则公家的钱不是天天捉襟见肘了吗?这件事,小肖同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有什么新的主意跟我商量商量,不要蛮干,不能犯错误哪!

肖叟侯送走了沈皆儒,想了想就去军犬基地。那里,军犬训练一阵后,正在休息。有的蹲坐着,有的躺卧着,有的在散步样地踱来踱去。河上真和平山活并排半躺半卧地待在沙坑边,见肖叟侯出现,互相看了看,便站立起来,用力抖动身子,把沾着的黄沙抖落后,双双来到肖叟侯面前,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肖叟侯见了,寻思这好像是从未有过的,是不是这两条军犬有事要找我呢?于是就把石啸漪叫了过来,让她鉴别。

河上真、平山活确实有意思要向肖叟侯表达,它们经过商议,从犬类的角度想出了一个暂时应付断粮问题的办法:狩猎。这是动物的本能,面临着饥饿的威胁时,就要下意识地产生自行觅食的念头。况且,河上真和平山活的记忆中还保存着在明山上狩猎的情景。它们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就要向人表达。但是,它们知道这种事情必须得让肖叟侯直接决定,所以就一直眼睁睁地等着他出现。现在,肖叟侯来了,两条犬就过来表达意思了。可是,肖叟侯不明白它们要表达什么意思,石啸漪费尽了劲也无法领悟它们的意思。不过,石啸漪同意肖叟侯的判断,这两条军犬肯定有信息要向他们表示。

河上真见肖叟侯不能领悟它们的意思,有点着急,在肖、石面前不停地转动着身子,鼻腔里发出轻轻的声响。这时,平山活忽然挨近了河上真,通过身体接触传递了信息,两条犬忽然跑开了。

肖叟侯愕然:“哎!它们怎么跑了?”

石啸漪说:“它们可能有了新的主意,盯着看吧。”

果然,河上真、平山活跑出十几米后,忽然回身打斗起来,却又不是真干,只是那种玩耍式的表示。片刻,平山活佯装斗败,返身便逃,河上真紧紧追赶,两条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肖叟侯、石啸漪周围绕着圈子奔逃、追赶。肖叟侯说它们在干什么?马上就要断顿了还玩耍得这么欢?石啸漪说不对,它们不是玩耍,而是在提醒我们——可以用打猎的方式补充食物。

肖叟侯一怔之后大喜,说军犬真聪明啊,简直超过本局长了,老子还没有想出的主意,它们倒已经有了主意,还跑来跑去地启发我们呢!行了,就这样办吧。石啸漪问是否要向军管会请示,肖叟侯说请示什么,老子带着军犬出去遛遛还不行吗?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军管会何曾下达过不能带着军犬出去遛遛的命令?不管他!

肖叟侯决定以狩猎解决犬粮问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丁松打电话。他生怕先说打猎的事儿后丁松不给那答应了的1000斤粮食和100斤食盐,于是就说他想过去装运说好了支援军犬基地的东西了。丁松说可以,你派人过来吧。肖叟侯于是便招呼盛小牛、小许等人,让武家煌借来一辆大车,又让司机把公安局那辆破吉普也开上,直奔营房。

丁松生怕肖叟侯还缠着他要什么,故意不露面,让人说丁团长有紧急公事出去了。但那是丁松在红军时期肖叟侯刚参加革命那阵就玩的把戏了,结果很快就让肖叟侯从他躲藏着的伙房里找了出来。肖叟侯说师父这回我不向您要东西了,省得您老又担心要犯案被追究什么的。丁松感到奇怪说那你小子非要找到我干吗?肖叟侯说是这样的,我那局子想跟你们挺进团做笔买卖,这笔买卖也只有跟挺进团做才行,其他主儿还没有这个资格呢!师父您有兴趣听一听吗?丁松盯着肖叟侯看了片刻,缓缓摇头,说我还是稳着点为好,不想跟你小子做什么买卖,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肖叟侯说那也好,我就把那玩意儿放一放再说吧,师父谢谢您的支援,弟子告辞了。

肖叟侯回身便走,却给丁松留下了一个悬念,想着心里总觉得痒痒的,想知道肖叟侯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他究竟想干什么。于是,便让警卫员小屠奔上去,把已经走到营房门口大车边的肖叟侯叫了回来。二话不说,一把攥住了就逼着肖叟侯说个明白。

肖叟侯大叫:“轻点!轻点!军犬断粮,我也已经两顿只喝稀饭了,浑身无劲,眼冒金星,请师父手下留情。”

丁松松开手:“说不说?”

肖叟侯揉着手腕嘀咕,说军警冲突倒是听说过的,不过那是蒋委员长手下那伙主儿的活儿,咱共产党怎么也干上了?至于冲突的双方又是师徒关系,那可是蒋委员长手下也没有听说过的。您要说是为了谈那笔买卖,也不是这样做的嘛,那不是土匪了吗?忽见丁松捋了捋袖子,便马上改口,自言自语道,他妈的,放装备的破房子快塌了,那几箱重机枪子弹怎么处理啊?真他妈的烦人!

丁松一听重机枪子弹,一双眼睛就像瞬间承受了高电压的灯泡那样倏地放光。那年月,八路军的重机枪都是缴获日军的,最缺乏的就是子弹,挺进团有个直属机枪连,重机枪倒不少,有九挺,可是子弹严重缺乏,这是丁松最烦恼的事情,此刻听肖叟侯说他有重机枪子弹,顿时大感兴趣,盯着追问是怎么回事。

肖叟侯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公安局装备库里有十三箱重机枪子弹,据说是鬼子寄放在那里的,一直到鬼子投降也没有人来问过,沈皆儒接收时当然不可能往外扔吧。不过公安局没有重机枪,有我也要扔出去,他妈的警察又不打仗,要重武器干吗?丁松打断道,我明白了,你小子是想用那些子弹跟我换一些步枪、短枪的子弹?是吗?

肖叟侯摇头,说师父您这样说的话,那就是不把瘦猴我当弟子看了。怎么说呢?如果那些子弹是徒弟个人的,咱还说什么?连电话都不打一个的,赶紧拉上送过来都来不及。可是,现在这子弹不是我的,而是公安局的,有沈皆儒那狗日的盯着哩,所以我就只敢动换的脑筋。丁松问你打算怎么换。肖叟侯说师父您说了算,我这买卖反正注定要大赔本的。公安局又不上阵打仗,真的有土匪闹事也还得请正规军出马对付,最多是收拾几个小毛贼而已,您看用得了多少子弹?丁松说那我给你三箱吧,两箱步枪子弹,一箱短枪子弹,另外我个人再送你五十发左轮子弹,如何?肖叟侯说,这还有啥如何的,师父您说了算嘛!您看几时交割?丁松只怕夜长梦多,说拣日子不如撞日子,就现在吧,我让人把三箱子弹马上给你送过去,你这就把十三箱重机枪子弹交给他们带回来。

肖叟侯说好啊就这样吧,咱这就走。

丁松根本没有想到会上肖叟侯的当,等到他派的战士把三箱子弹送到公安局,等着要那子虚乌有的重机枪子弹时,肖叟侯却说仓库钥匙在沈皆儒手里,得等他从外面回来。来人等得不耐烦了,再想催促时,肖叟侯却已失踪。于是去找沈皆儒,一直找到家里才见着,一问,却是一头雾水!只好先返回,向丁松禀报。丁松马上意识到上当了,大骂肖叟侯,却也无奈,总不见得派部队去公安局索还那三箱子弹。况且,以肖叟侯的狡猾,即使你把整个挺进团统统派去,把公安局搜个底朝天,恐怕也搜不到那三箱子弹了。这小子如果再无赖些,来一个矢口否认,那就是把官司打到军区也是不了了之。

肖叟侯有了充足的子弹,次日就选了几条军犬,亲自带队上山狩猎,颇有收获,弄了个满载而归。他当然记着丁松的恩,亲自选了猎物,派盛小牛送到挺进团去。丁松这才明白原来肖叟侯折腾子弹是为了打猎解决军犬肉食问题,肚里那股火气也就彻底消除了。

肖叟侯原以为有了打猎这一高招,就可以把军犬驯化工作顺利进行下去了。按照他乐观的预计,这些军犬最多再过两个月就能发挥作用了,到那时选派几条军犬破几个案子给薛兆钧开开眼界,再向军区那边一报告,最好是军区保卫部调两条军犬过去,这事儿就木板上敲钉——砸实了。到那时,经费料想不成问题,他妈的军犬基地已是窗户里吹喇叭——名声在外,还愁吃饭?

当然,肖叟侯也预感到薛兆钧很有可能反对通过打猎手段解决犬粮问题,寻思决不能让他找到反对的借口。所以,特地严令:除了警卫班一名生病的战士外,任何人都不准尝一口猎得的野味,否则,老子先揍他个满地找牙,然后再给处分。肖叟侯以身作则,当晚让警卫员小金把他的晚饭拿到军犬训练基地,当众进餐。

肖叟侯刚把包谷馒头、咸菜疙瘩和小米稀饭打发进肚子,沈皆儒突然来了。肖叟侯一看他那阴沉沉的脸色,就知道又有事儿找上门来了。但他佯作不察,把白天从丁松抢得的纸烟递送一支过去。

沈皆儒摆手拒绝:“不抽!我今天的指标已经到了。”

肖叟侯料想事情不妙,想把沈皆儒绕得烦了抽身而去,于是就说这几天我有点心烦意乱,他妈的做梦都想着小石。老沈像你这样的老革命老红军,要给我们晚辈立一个榜样,做事不能半途而废,那事儿进展如何?怎么不见动静啊?沈皆儒怒道,你小子还想着这件好事?就没想到你又惹事了,薛兆钧主任刚才把电话打到我家里了!肖叟侯惊奇道,我犯了啥事?不贪污不搞女人,军阀作风也早已消灭,吃饭吃点啥大伙儿都瞅见的,他妈的比他姓薛的吃得差多了,这几天走路都没力气了,早上教小石打拳只好意思意思了。

沈皆儒说,你今天干啥去啦?上山了?上山干啥呢?打猎!事情就出在这上头,你那子弹是从人家丁团长那里骗来的!挺进团的弹药是用来干啥的?准备打仗的,你的胆子可真大呀!薛主任大大发火了,说这个肖叟侯,身为公安局长,干得简直是诈骗犯的行径!

肖叟侯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断了沈皆儒的话:“他妈的!这是谁走的风漏的水?老子要查!老沈你坐一会,回头我再听你训教。”

沈皆儒说,我这是转达军管会领导的意思,也就这么些内容了,薛主任已经下令停止这种浪费弹药的行为,否则,组织上要采取断然措施的。肖叟侯同志,我不忍心看见你受处分,因此除了转达上级的话,还要以私人名义劝你:停止这种行为。我已经向薛兆钧同志作了保证,说我能劝说你停止这种行为的。

肖叟侯站起来,抱拳作揖,说老沈我感谢您!我也答应你,停止这种行为,把子弹退还给丁团长——不过,如果他不肯收回,那跟我可没有关系啊!你的意思已经说出来了,那我也不留你了,我得去办公事了。

肖叟侯送走了沈皆儒,立刻把驯化小组连同警卫班全都集中起来,说他妈的出鬼了,老子今天才尝试着行动一次,前脚回来,军管会后脚就知道了。我怀疑我们中间有小人啊!他妈的是谁打的小报告,是男子汉的自己站出来!老子也不为难他,不打不骂,还要送他一份礼物——钱,由我个人出,小石我又要向你借了,不过这人立刻滚蛋!以后倘若再敢踏进本基地,先得准备着满地找牙!盛小牛、小许也跟着骂骂咧咧,让打小报告的人自己站出来。可是,折腾了一阵,却始终没人承认。

石啸漪忽然想起来了:“会不会是那个孩子透露的?”

“那个孩子”,就是薛兆钧那八岁的儿子薛小横。这孩子自上次军犬演练时奇迹般地跟丙成参交上朋友后,对军犬很有兴趣,只要有空就会过来看驯犬。那些军犬因为丙成参接受了他,所以倒也不对他发威。今天,肖叟侯领着狩猎人员凯旋时,薛小横正好在训练场,自然看到了满载而归的那一幕,回去对老爸说起并非没有可能。

肖叟侯恍然:“对了!他妈的准是那小子充当了内奸!传我的令,以后让警卫班拦下那小子,不准他踏进基地一步!管他老子是军管会主任还是什么的,军犬训练基地没有老子的许可,就是天王老子来也给我挡驾!小许,听清楚了?”

小许打雷似的吼叫:“是!”然后又把声音降低了八度,说:“报告,关于打猎,我这边倒有一个主意。”

肖叟侯一喜:“说!”


第十八章

小许说的关于打猎方面的主意来源于他手下的战士小高。小高参军前是个业余猎户,每年农闲时和人进山打猎,他们不用猎枪,而是用下套、挖陷阱的方式获取猎物。小许让小高说了一下如何操作。肖叟侯闻讯大喜,说我明白了,这个主意好!从明天开始,小许你暂时离开警卫班,带上几人几犬进山下套挖陷阱,他妈的老子不用弹药了,看上面还放什么狗屁?

不用枪支打猎的法子一试,效果还可以,当然不可能像用枪支打猎那样有成效,但好歹总算也能解决20条军犬眼前的断粮问题了。肖叟侯感到暂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接下去该怎么办时心里又没有底了。他跟盛小牛、石啸漪商量,那二位提出是否可以考虑再给陈赓同志写封信,请求军区下达文件解决这个问题。肖叟侯说我又不是土牛木马,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可是最近陈赓同志军务、公事繁忙,一边在准备对付蒋介石那老儿的背信弃义向我发动进攻,一边还遵照中央的指示在做和平谈判的准备,听说美国政府也有意参加调停。像陈赓同志这种具有雄才大略和特殊经历的人,中央自是视为至宝,跟老蒋谈判时当然少不了他的。你们想想,类似这种有美国政府出面当调停人的谈判,中国自古以来还没有碰到过呢,不用说陈赓同志了,就是如果中央点名让我去给谈判代表团当马弁,我也得从现在起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了,所以此刻陈赓同志哪有空闲和心思来处置水明州这块小地方类似驯化军犬这样的公事?不过,这件事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目前也就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他妈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老子眼下不怕别的,就怕老天爷不帮咱的忙,突然来个降温,北风呼呼,大雪封山,那就糟糕了,靠下套挖陷阱是抓不到野兽的。

老天爷的表现还真应了肖叟侯的这份担心,仅仅过了三天,就降下了水明州地区1946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那天晚上,肖叟侯半夜睡着觉得有点冷,朝窗外一看,发现下雪了,便暗暗叫苦,这一宿再也没有睡好。待到天明出去一看,地面已经积了半尺厚的雪,而天空飘下的雪花却是更欢了。肖叟侯带着一张苦脸出现在石啸漪面前说,小石今天看来练不成拳了。你问为啥?我没有心思,担心军犬断粮啊!

石啸漪说老肖你不要担心,我昨晚已经把我的最后两件首饰托老汪去卖掉,哪怕卖得再便宜,用所得的钱买些牛羊猪的内脏,和着粮食掺和着吃,好歹也能对付个十天半月的。肖叟侯听着,一双眼睛感激地盯着石啸漪,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他想了想,作出了一个决定,对正好过来的盛小牛下令道:“你去对伙房说,从今天起,军犬基地三十八人,加上本局长以及警卫员两人一共四十人,自己开伙了。咱每人都只能吃个八分饱,省下粮食给军犬吃。这件事,我要对大伙儿作个解释,一会儿咱开个大会。”

中午,警卫员小金给肖叟侯送来了午餐,是两个包谷面馒头、一碗漂着数朵油花的白菜炖豆腐。肖叟侯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办公室门被推开了,沈皆儒挟着一身雪花走了进来。

肖叟侯不高兴了,说老沈你怎么搞的,中央大学出身的知识分子,怎么连点起码的礼貌都不懂,本局长的办公室,你不叩一下门不招呼一声就径直进来了?沈皆儒没有吭声,盯着桌上的饭食看着。肖叟侯忽然想起这主儿从来不曾在中午开饭时来过,寻思别是听见了驯化小组减粮之事来找麻烦的,于是就不说话了,只管猛吃。

沈皆儒盯了片刻,终于开腔了:“我听说你下令驯化小组减粮,节省下来的粮仓喂军犬?”

肖叟侯面不改色:“这事跟你老沈没有关系。”

沈皆儒一本正经地说,怎么没有关系呢?不管是根据军管会下达的文件对于军犬训练基地的归口划定,还是关于维持现状的口头通知,我都是主管军犬基地的领导之一,我有权对基地发生的任何事情予以过问。这么大的事情,你肖叟侯同志说办就办,还有个组织原则没有?肖叟侯呼噜呼噜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又用特地留下的一小块馒头把附在碗壁上的油星擦拭干净送进嘴里,这才开腔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就是每顿省下一个窝头或者一勺子小米粥吗?老沈你没事就一边儿歇着去,别老是像打AB团那样盯着老子,时代在进步,革命在发展,当年苏区那一套现在不行了。

沈皆儒恼火了,指着肖叟侯说你这个同志怎么这样没水平,你下令减少驯化小组包括警卫班的口粮,那是克扣军粮你知道吗,这是可以送军法部处置的!如果国民党把战火燃到水明州来,军管会主任就可以实施战场制裁权,不用请示上级不必送军法部就能就地把你肖叟侯给制裁了!你小子信不信?

肖叟侯让对方说了个激灵,想想老沈此话有理啊,如果老蒋把仗忽然打到水明州来,老子在薛兆钧那里还有话能说吗?军管会主任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胡子眉毛一把抓,权力大得可遮天,就像老子当独立大队大队长时在打仗时一样,要处置一个中队长不是易如反掌。这样想着,肖叟侯就觉得有点烦,说他妈的凡事一跟政治、纪律搭上边,就没好果子吃似的!那老沈你给咱出出主意,这事应该怎么办才行?既然你说你是军犬基地的主管领导之一,那军犬断粮你就有责任解决,他妈的饿死一条你也逃不了“损坏公物”的罪名!

沈皆儒说肖叟侯你还真了得,一眨眼就又把我给绕进去了。你让我给出主意,我的意见是:工作中发生了问题遇到了困难,应当通过组织途径解决。军犬断粮这事,回头咱们可以开个党委会研究。眼下,你先把你那“克扣军粮”的事儿解决了。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考虑起草一份征求驯化小组包括警卫班人员主动要求把部分口粮暂时调剂给军犬的报告,每人签上名字,交给局长室审批。这样,从组织途径来说,就没有问题了,也就不存在犯错误的危险了。肖叟侯听了喜道,这主意实在是高!我早就说过,老沈你是诸葛亮刘伯温,哪天老子当了军长司令之类,非得请你老沈哥出任政委不可!沈皆儒听着脸就沉下了,说肖叟侯同志我是在跟你谈工作,你怎能这样胡言乱语呢?你这话如果在当年苏区……肖叟侯一听话头不对,马上打断,说得了得了,咱谈实的!这份报告应该怎么起草?你给指点一下行吗?一事不烦二主,你给咱起个草稿,我让小石抄一份不就得了。沈皆儒说那可不行,我是不能这样做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石啸漪打来的,说有事要求见老肖。肖叟侯喜道,这里正用得着你呢,你马上跑步过来。放下话机,对沈皆儒说,你不肯动笔,那就口头告诉小石怎么写不就得了?这是为革命事业出力,哪天老子把军犬驯化成功了,肯定忘不了你老哥的大恩大德的。正说着,石啸漪来了。沈皆儒于是就把那层意思说了说,也就是三言两语,石啸漪笔走龙蛇片刻写就。肖叟侯请沈皆儒过目后,抓过笔来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让沈皆儒也签名。沈皆儒奇道,这算什么?你签名是因为你可以以驯化小组组长的名义,还说得过去,我签名算什么呢?肖叟侯说你是公安局政委,驯化小组的直接领导,本组长现在又特邀你出任驯化小组特别顾问,顾问要求把自己的口粮调剂一点给军犬也是可以的。我想起来了,我还得邀请武家煌、张明翰也当特别顾问,还有崔民光那小子也逃不了。来来,老沈你签上你的大名,不签你就走不了,今晚也别想睡觉——老子牵两条军犬到你家门前去折腾。一边说,一边朝石啸漪频使眼色。石啸漪领会了意思,一边微笑着动员,一边慢慢地向沈皆儒贴近,这是沈皆儒最犯忌的。

沈皆儒马上察觉了肖叟侯的意图,他真担心石啸漪会挨紧自己,再来上一个拥抱,于是连忙往后退,苦笑道,肖叟侯你这主儿十足是一个自由主义分子,又是一个无赖,我简直拿你没有办法。想了想,觉得这事并非违反原则,也就只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几年后,新中国成立,薛兆钧以水明州地委、水明州市市委双料书记的名义发起清算肖叟侯的“罪行”时发生的情况,证明沈皆儒这天对于肖叟侯的忠告不无道理。肖叟侯正由于听了沈皆儒的劝告搞了那份签名报告,才使自己减少了一项罪名。

军犬训练基地的犬舍院子里,军犬被散放着晒太阳和进行自发的游戏式活动。平山活选择了一个背风向阳的角落,两条前肢平伸着卧下,它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忧郁。这条秋田犬中的顶级雌犬对于基地最近面临着的断粮危机,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如果有一种特殊的方式使平山活和它的驯导员石啸漪之间有一条完全畅通无阻的对话沟通渠道,那么石啸漪早在前些日子就会欣喜地得知平山活其实已经完全愿意无条件地听命于她了。也就是说,平山活已经被石啸漪驯化成功了,它已经可以运用自己在日本学得的优秀警犬、军犬的本领,为肖叟侯领导的水明州公安局服役了。遗憾的是,人犬之间的沟通还没有达到这种程度,所以,石啸漪并不知道平山活的这种潜在的意愿;而平山活也不清楚石啸漪如此善待自己,究竟要想达到什么目的。不过,由于平山活已经对石啸漪以及以肖叟侯为首的驯化人员产生了感情,按照犬类的思维习惯,它就已经下意识地将主人的情况作为自己的情况来予以考虑了。基地面临着的断粮危机使石啸漪的神态举止发生了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变化,这,在石啸漪以及所有驯导员心目中没有意识到,但对心细如发的平山活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种石啸漪直接对它进行的悲苦倾诉了。因此,平山活的情绪大受影响。这两天,它一直闷闷不乐。

今天,平山活凭着它的细致观察和优秀秋田犬的那份超感觉,意识到断粮危机不但没有消除,而且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于是,它开始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个念头,要帮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承认的新主人解决这场危机,同时也是解决军犬自己的危机。如何达到这一目的?平山活已经在这个背风向阳的角落里静静地考虑了一个小时。但是,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一阵透着浓浓寒意的冷风吹来,平山活从风里捕捉到了食物的气味,转目一扫,原来它的小弟平山首正叼着一颗糖果朝它小跑而来。

前面我们曾经说过,平山首的驯导员彭远慎已经跟平山首建立了一定程度的感情,他经常从家里带一些零食奖赏平山首。现在,平山首得到了两颗糖果,倘在平时它早已一口吞下,犹嫌不够。但今天平山首已经发现姐姐平山活的神情有点异样,为了使平山活能够开心一些,它就省下了一颗糖果送给姐姐。

平山活跟平山首的出生时间其实仅仅相隔几分钟,但它却是一个很称职的姐姐。此刻,它接受了平山首的糖果,还亲昵地在平山首的脸部舔了几下。然后,它抬头看了看正在附近跟大作永玩耍的小妹平山花,示意平山首去把它唤来。平山花过来后,平山活把糖果给它吃了。平山花和平山首都非常高兴地围着姐姐打转。

平山首已经感觉到平山活像是有心事,便想跟姐姐沟通一下,于是示意平山花可以离开了。平山花离开后,平山首便以犬类的特殊方式跟平山活进行了沟通,终于弄清楚原来姐姐是在考虑如何解决断粮危机问题。平山活既然把心事告诉了弟弟,也就想到要顺便问一下平山首:对此,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平山首有没有好主意?它是一条机灵调皮的秋田犬,智商不在平山活之下,只是平时不大肯用在正道上,此刻动着帮姐姐一把的念头,马上出了一个主意:军犬集体出去自行觅食。

平山活领悟了老弟的意思,如果军犬在没有驯导员监护的情况下离开基地,进山自行觅食,肯定能够充分发挥各自的本领。不管大雪封山,也能够各有收获,运气好的话,碰上金钱豹、野猪之类的大型野兽,不但当场可以填饱肚子,还能各自叼一些肉食回来,这确是一个好主意。但平山活接着往下一想,却是一个激灵:如何使主人理解这层意思?又如何使主人相信军犬的自行觅食行动不会产生其他方面的后果?又如何使主人相信它们觅食后能够一条不少地返回基地呢?如果基地这边认为这是军犬进行的又一次集体逃亡,那又怎么办?

平山首理解平山活的顾虑,它认为不成问题,无法跟基地方面取得沟通,那就来一个不告而离,反正没有几个小时就会自行返回的。为使驯化人员理解这一点,可以留下一条军犬待在基地。如果没有其他军犬愿意承担这一差使,它平山首愿意留守。平山首的这番想法还是打动了平山活,于是它就决定跟犬王取得沟通,因为这种行动必须取得河上真的同意,然后由河上真出面下达指令。

河上真这几天也被断粮危机深深刺激着,作为犬王,在群犬遇到困难时,有责任挺身而出予以解决。可是,它却一时拿不出什么主意来,为此也很郁闷。今天正动着跟平山活商量商量的念头时,平山活却主动来找它了。平山活的后面还跟着平山首,这对姐弟一起来找犬王议事,在河上真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它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有了急于知晓下文的念头。

在驯导员眼里,这是一道只有在犬类世界才会有的由两条红犬和一条白犬组成的在一起嬉戏的风景线,包括石啸漪在内的专业人员都不知道,这三条军犬就是在这种形似轻松的状态中完成了信息交流:犬王赞同平山活、平山首的主意,决定组织群犬外出觅食。为使驯导员消除顾虑,应当留下一条军犬作为“犬质”,但是,这条留守犬最好是平山活。

河上真的意思一表露,平山活就马上理解了对方的意图。河上真是为了向平山活表明它现在已经彻底打消了组织群犬集体出逃的念头,请平山活尽管放心。但是,作为犬王,它也有自己的尊严,不可能向平山活明确表示这层意思,因此,它建议让平山活留守基地,这样,由于平山活不在场的原因,至少有大约一半军犬是绝对不可能擅自出逃的,它们肯定还会返回基地。而如果有一半军犬不参加这种行动而且还有可能会阻拦这种行动的话,纵使它河上真以犬王名义下达指令,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的。

平山活对此甚为感动,它马上扑向河上真,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犬王的脸部,轻柔地摩擦了几下,而后又意犹未尽地舔着河上真的脸部。河上真真切地感受到了平山活的这份久违了的情感,随即也做出了亲昵的表示。它们在那里旁若无人地互相表达着感情,一旁的平山首恼了,它先是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不明白这俩主儿好好交流着觅食的信息怎么就突然玩起了这一套?而后就认为这不合时宜,它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当下便发作了,冲着平山活和河上真鼻腔里出声,“呜呜”地表示着自己的意思:他妈的,你俩脑子有毛病啊?事情还没谈完就搞起这一套啦!平山首一作反应,河上真和平山活回过神来,这才分开。平山活挨拢老弟,向其传递了由它留守基地的决定。平山首对于这个决定非常中意,因为它本就好动,有难得一个外出自由活动的机会还真有点舍不得放弃呢,只是出于仗义才自告奋勇提出留守的。当下,平山首便冲河上真友好地摇了摇尾巴,奔到一边去了。

次日黎明时分,军犬按照犬王的预先下达的指令开始行动。

军犬训练基地的笼舍门,在日军手里原是不上锁的,后来到了肖叟侯手里因为发生了夜晚潜出基地制造事端的事故,就上了锁。金铁出任驯犬顾问后,曾跟石啸漪商量过这个问题,他认为日军不上锁的措施是符合军犬心理的,这样可以使军犬感受到驯导员对它们的信任,从而容易达到“人犬合一”的效果。石啸漪对肖叟侯一说金铁的意见,肖叟侯说听金先生的,把锁去了吧,反正犬舍门是锁着的,又加固过了,我看它们不见得有本领逃出来。但金铁却又说要等时机,在一个使军犬感到去掉锁具确实是对它们的信任的时机一下子去掉,方能达到最佳效果。

这个时机,在金铁领来三条昌化犬后终于出现了。军犬集体出逃后被押回基地的当天晚上,金铁让把笼舍门上的锁具当着群犬的面声响很大地去掉。这使生性好奇的军犬产生了一个错觉,既认为这是对它们的一种信任,更理解为这是一种威慑:有昌化犬在,你们还敢逃吗?动物界的天敌法则在这里再次发挥了作用,军犬从此果然绝了念头,没有哪条敢胆大妄为地动脱逃的脑筋了。

但是,这次却是一个例外,因为在军犬的意识中,这次行动并不是脱逃,而是外出觅食,出去后还会自动回来的,况且为使驯导员放心,它们还留下了平山活作为“犬质”。犬类的心理是这样的,即使是聪明绝顶的秋田军犬也不例外,在它们看来,这已经做得非常到位了,人类理应理解。但对于驯导员这边而言,对于这种认识却是一个盲区。

一切都似乎是为军犬的这次擅自行动提供了有利条件:黎明时分的基地警卫是一名经验不足的新战士;原应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训练场上跟肖叟侯学拳的石啸漪因接到母亲患病的电话去省城探视了;肖叟侯也因为不用教拳而在昨晚去驻军司令部拜访丁松,而被丁松留下喝酒就住宿在军营里了;原来精通武术、机灵出众的汪二为军犬准备早餐的这天却临时换上了老实木讷的解宝山;水明州的水城门由于水明川表面已经结冰便跟往年一样停止使用,又因冰上还不能支撑人的行走又撤掉了岗哨。于是,军犬就得以顺利冲出基地,从不能支撑行人但足以供四条腿的犬类通行的冰面上顺着水明川出了水城门,转眼就上了明山。

基地值勤的那个新战士被这从未见过的一幕惊呆了,直到最后一条军犬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后,方才想起朝天鸣枪示警。盛小牛听见枪声,料想不妙,匆匆赶来,顿时大惊,气得跺脚大骂军犬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这时,平山首的驯导员彭远慎因为惦着他的军犬赶过来了,说是不是这几天伙食减量的原因,军犬觉得饥饿难熬才集体出逃的呀?

两人正说着,犬舍里传来了犬吠声,盛小牛一喜,说还有军犬没逃出去,我们看看去。

平山活也已经自行打开了笼舍铁门,正气定神闲地在犬舍院里从容散步,见到盛、彭两人,它兴奋地迎上来,以直立姿势扑向盛小牛。盛小牛一把搂住它,抚摸着夸道:“平山活好!它们都逃了,只有平山活还留着。”

平山活听了,忽然叫着挣开了盛小牛的搂抱,下到地面后在盛、彭面前来回奔跑,一边跑一边叫着,眼睛不时看着他们。盛小牛不解,说它这是干吗?彭远慎也不解,缓缓摇头。平山活于是一声吠叫,奔出了犬舍院门,在外面一个转身又奔了回来,冲盛小牛叫了一声。见还不理解,又是一个转身奔了出去,如是重复了数次,见两人还没有明白它的意思,只好不无失望地叫着。

盛小牛说:“我们不能磨蹭了,得赶紧报告啊!不然,军犬如若闯下大祸,军管会薛主任毙了我俩都有可能啊!”

于是两人当即去值班室打电话。

军管会主任薛兆钧此刻还在家里睡觉,盛小牛把报警电话打到军管会,又由军管会总机转接到薛兆钧床头。薛兆钧闻听又是军犬出事,不禁大怒,对着话机咆哮:“他妈的!肖叟侯这小子是干吗的?老是惹下这种本来根本就不应当发生的大祸!”

盛小牛寻思不能让责任由肖叟侯独担着,于是便说薛主任您这话可不对了,昨晚我们肖局长去驻军司令部办理公事,被丁团长留住了没有回来,基地这边是我负责呢,所以这应该是我的责任。薛兆钧没想到这当儿竟然还有人站出来替肖叟侯承担责任,于是定定神便问你是谁。盛小牛声音朗朗回答说,我是水明州军犬训练基地党支部书记盛小牛同志,原是肖局长的警卫员。薛兆钧“呸”的一声,说他妈的原来是你这主儿,怪不得跟肖叟侯那小子一副嘴脸!你他妈的官儿太小,老子不跟你啰嗦,还是找肖叟侯说话!

盛小牛还要往下说,薛兆钧却把电话挂断了。军管会主任随即把电话挂到了驻军司令部,点名要丁松接听电话。驻军这边没有总机,得由团部值班军官去把丁松叫来接听。薛兆钧在等候的当儿,已经理清了思路: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心慈手软了,得抓住这个机会把军犬问题给彻底解决了,省得让那肖叟侯整天一会儿一个报告、一会儿一个电话的不时来骚扰老子了。怎样解决?干脆快刀斩乱麻,让丁松出动部队将军犬全部击毙就是了!

这样,丁松接到的就是薛兆钧以军管会主任的名义下达的悉数击毙出逃军犬的命令。对于丁松来说,这个命令他还是乐意接受的,因为他对驯化军犬这事是持反对态度的,后来听说这是经过军管会前任主任胡祖毅批准的,陈赓也点了头发过话,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如果让他来选择,那他肯定采取跟眼下薛兆钧一样的手段。不过,丁松觉得薛兆钧这个命令下达得不是时候,天才刚蒙蒙亮,起床号还没有吹响,薛兆钧就发号施令来了,这不是硬逼着老子睡不得回笼觉吗?于是就骂骂咧咧地返回寝室去穿戴。

同样睡得正浓的肖叟侯是让丁松的骂骂咧咧弄醒的,如果骂的是别人,那他可能还不会醒,更不会搭腔,但丁松骂的是薛兆钧,于是他就有点开心,眼睛还没睁开就张嘴说老薛那主儿做事有点损,该骂!

丁松这才想起这事儿是眼前这位高徒惹起来的,于是闪电似的揭去了被子,说他妈的你这小子更该骂,事情就是由你而起的。肖叟侯一听话头不对,跳到地上一边穿衣服一边先鸣冤叫屈,又说师父您这就没劲了,这不是“张飞战关公——不念旧情”了吗?丁松说他妈的你还叫冤呢,毙了你小子都一点不冤!军犬不是你的事儿吗?怎么啦?军犬又逃了!

肖叟侯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也不跟丁松啰嗦了,披上衣服蹿出门直奔值班室,一个电话打到基地,听说除了平山活外19条军犬都逃之夭夭了,不禁大惊,说他妈的这群养不熟的主儿,不但忘恩负义,而且比狐狸还鬼,肯定已经察觉了金铁先生和昌化犬出事的信息,不然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啊!他还要对着话机说什么时,脖颈已经被一双活的老虎钳夹住,丁松的声音在头顶震荡:“他妈的!小子你还啰嗦些啥,跟老子上山去!薛兆钧已经发下严令,让把军犬全都毙了!”

肖叟侯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寻思师父你即使不让我跟着你,我此刻也怎么都得盯着你,只有像牛皮糖似的死死地黏着你,才有机会说动你不执行薛兆钧的命令,放军犬一条生路。至于之后如何安置军犬,那就再说了。不过,肖叟侯知道丁松的心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暗忖得防着点,否则万一让他猜着了这份心思,他就会撵走我,让我施不成计谋。于是,肖叟侯就乘丁松集合部队的当儿,偷偷给基地打了个电话,向盛小牛交代让他去公安局找武家煌传局长令:调动50名警察,与全体驯导员混合分成若干个小组,前往明山搜寻军犬。

肖叟侯返回操场,丁松刚刚结束对执行追杀军犬使命部队的讲话,下令道:“目标——明山!出——”那“发”字还没出口,被肖叟侯一声大叫打断:“慢!”

丁松大怒,说瘦猴还真反了你,竟敢军前喧哗,扰断军令,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这叫干扰指挥,按军法处置毙了你丝毫不冤!说着就让警卫员小屠把肖叟侯关进禁闭室,等他回来再作处置。

肖叟侯说丁团长您这就没劲了,您在部属面前扬名立威也不能拿我开刀啊,于公来说,我是水明州公安局长,您是水明州驻军首长,咱俩一是警首,一是军头,革命军警是一家,自家人不打自家人;于私而言,您是师父,我是徒弟,也没有师父毙徒弟的话头的,我只听说岳飞、戚继光大义灭亲,辕门斩子,却从未听说过师父斩徒弟的。唐三藏他老人家要算厉害了,也不过对孙悟空念念紧箍咒意思意思就是了。再说,我打断您老的军令是有道理的呀!丁松说那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肖叟侯说师父您知道军犬最近经常外出打猎自力更生搞生产自救,足迹已经踏遍了明山的每一个角落。那些主儿本领高强,明山上大大小小的野兽死得死、逃的逃,所以明山已经只有飞禽没有走兽了。前天开始,我已经让人领它们上水山去转悠了。军犬有个特点,喜欢跑新的地方,因此这次逃出去,肯定是上水山了。所以,师父您若是让部队上明山,那是“披着孝衣赶路——白跑”,最后还得改上水山。这大雪封山的日子,师父您武功盖世,不在乎赶这段山路,可是同志们就难说啊,我听陈赓同志说过,毛主席要求过大家,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出于对同志们的关心,不得不要说这话哩!师父您说呢?

丁松马上发现自己可能已经被肖叟侯绕进哪个套套里去了,他不擅长玩这一套,于是喝道:“他妈的瘦猴,你小子哪来这么多屁话,你就说队伍应当上水山去搜索军犬就是了嘛!全体注意:目标——水山!出发!”

肖叟侯的目的达到了,一脸坏笑地跟在丁松后面,寻思这回得劳驾你们多走半天路了,回头找不到军犬,也怪不着老子,军犬又不是在老子的裤带上拴着的!

军犬训练基地,盛小牛披挂停当,刚要通知小许集合警卫战士和驯导员去前面公安局大院跟武家煌的那批警察会合,石啸漪忽然慌慌张张冲了进来。盛小牛一阵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犬舍里平山活已经闻出了石啸漪的气息,兴奋地大吠起来。

石啸漪去省城后,一直惦记着军犬,昨晚离开省城乘坐火车到距水明州一百五十里的开县。那里已是解放区,她找到了公安局,说急着要赶回水明州。局长听说她是肖叟侯的部属,二话不说,马上派了一辆马车连夜把她送往水明州。刚刚下车,就遇到了武家煌,简单一说情况,自是大惊,拔腿就往基地奔。武家煌不知道平山活没有出逃,因此石啸漪忽然听见平山活的叫声,惊喜得也大叫起来,一阵急跑进了犬舍。平山活已经扑了上来,以站立姿势挨向石啸漪。石啸漪搂住了军犬,激动得频频亲吻着平山活的脸颊。盛小牛看着在心里嘀咕,他妈的,老子这会儿宁可是平山活了呢!

平山活跟石啸漪亲昵过后,直奔犬舍院外,还没等石啸漪跟着赶到门口,它就又回来了,嘴里叼着一段枯树枝,直奔自己的笼舍。冲进去,蹲下,把枯枝放下,然后爪按牙撕地做着啃食猎物的动作。石啸漪一看,眼睛一亮,问道:“平山活,你是说军犬是出去找食物了,会自行返回基地的。对吗?”

平山活一脸喜色,一下子冲出笼舍,在盛小牛、石啸漪面前又跳又叫,然后又扑到了石啸漪的怀里。盛小牛暗自吃惊,寻思这军犬还真不敢小觑哩,喂得少一些差一些,他妈的就敢自己逃出去觅食!这平山活还是够义气的,特地留下来报告。

这时,沈皆儒匆匆赶来了,一边走一边咳嗽。石啸漪连忙上前替他捶背,说沈政委这大冷的天您就不要到处乱走了,您这毛病呼吸了寒冷空气可是很不利的,又说我这次从省城给您带来了美国进口的盘尼西林,这是治疗肺病的特效药。沈皆儒点头称谢,然后就问肖叟侯同志呢,听说昨晚拜访丁松没有回来,便说肯定跟丁团长一起喝酒了,这同志,自由主义太厉害,难怪要出大事故了。盛小牛一听话头不对,便说如果要追究责任,那该是我盛小牛的,跟肖局长没有关系。沈皆儒说这事回头再说,谁的责任就谁承担,一个也别想逃脱。现在我是来布置追捕军犬的事,小盛同志你去打电话让肖叟侯火速回来。

盛小牛去打电话的时候,石啸漪就把平山活告知的情况对沈皆儒汇报了。沈皆儒吃了一惊,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啊?小石同志,你是专家,你认为这种说法可信吗?石啸漪说我认为可信,因为军犬虽然会耍欺骗手法,但如果是它公开向你明确表示的,那就肯定是真意思的表露,除非是我领会错了平山活表露的意思。沈皆儒稍一沉思,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有备无患,先组织人员上山去搜寻了再说吧。这时,盛小牛回来了,说肖叟侯已经跟着丁团长上山去搜寻军犬了,因为丁团长没有携带电台,所以一时联系不上。

沈皆儒说那就由武家煌副局长负责带人上山搜寻军犬吧,有什么情况你们随时派人回局报告,我一直待在办公室,直到你们回来为止。盛小牛悄悄问石啸漪是否要带上平山活,石啸漪略一沉思后摇头说不必了,就让平山活跟着我在基地等消息吧。因为我相信平山活表露的意思是真实可信的,我愿意在这里看到军犬集体返回的一幕,同时,这也可以充分证明军犬驯化工作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否则,如果平山活带着我们找到了其他军犬,会给别有用心的人找到否定驯化成效的借口,因为军犬就不是自行返回基地的了。

石啸漪的话使沈皆儒颇有微词,但由于武家煌没有坚持要让平山活一起行动,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一直守候在正在整理资料的石啸漪旁边的平山活忽然一跃而起,兴奋地冲石啸漪摇着尾巴。石啸漪马上领悟:是军犬回来了!她打开兽医室门后,平山活就大叫着蹿了出来,跑了数步复又站下,等着石啸漪赶上来,然后由石啸漪牵着迎向基地大门。

这时,岗楼上的战士叫了起来,说军犬回来了。石啸漪还没到门口,河上真已经率领群犬旋风似的刮了进来。石啸漪点了点数,19条军犬一条不少,个个吃得腹部滚圆,还都叼着山鸡、狐狸、獾子、野兔之类的猎物,血淋淋地堆在训练场上。

石啸漪一阵激动,从河上真开始,抚摸着逐条军犬的脑袋,不住口地夸赞。军犬兴奋得围着她打转,又不时吠叫跳跃。

肖叟侯、崔民光、武家煌、张明翰走进了挂着“政委室”牌子的沈皆儒办公室,沈皆儒已经亲自摆好了位置,说欢迎同志们十分难得地到我办公室来举行党委会议,不过我这里是十足的清水衙门,什么招待都没有,连茶水也没有的,请同志们原谅。肖叟侯摆手道,老沈闲话少说,咱们赶紧开会吧。

想着召开党委会的,是肖叟侯,但是最初的主意却是沈皆儒出的,他曾经提醒过肖叟侯:有什么问题,应当通过组织途径解决。肖叟侯说我他妈的除了军犬断粮,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呢?那就开会吧,我们作一个决议,以水明州公安局党委的名义向军管会打个报告,请求组织给解决不到半年的犬粮问题。

肖叟侯以党委书记名义主持了会议,却全然没有一点通常人们心目中的共产党党委书记的形象,开口就骂,骂纵火焚烧犬粮仓库的王八蛋,骂不肯支持军犬驯化工作的某某人,甚至连丁松也骂上了,说这个老领导兼师父在关键时刻不肯全力支持他肖某主持的军犬驯化工作,老子在火里受煎熬,他丁瘸子却在水里凉快。他还要骂下去,被忍无可忍的沈皆儒制止了。于是便交代会议议题:解决军犬断粮问题。又有一番言语,说患难见真情,这次军犬断粮危机中,以老沈同志为首的崔、武、张诸位委员同志,都宁可自己减少饭食定量,也要为军犬增加一点食物,于公而论,这是为了革命事业;从私情讲,这是帮了兄弟我一把,肖某这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神的光”,在此先行谢过,日后待老子把军犬驯化工作打理得像模像样了,再来点真格的。肖叟侯说到这里,见沈皆儒的脸色已经不对,便改口说请同志们充分发表意见。

武家煌先开口发言,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肖叟侯驯化军犬的工作,说眼下解决不了的断粮问题,应该请求上级解决,说着问张明翰他说得对不对。张明翰在这之前一向是跟武家煌站在一起支持肖叟侯的,哪知这天却发生了变化。因为军犬的出逃跟他这个主持警卫工作的头儿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他原本已对此事有点心怵了,今天早上军犬出事后,他还接到了薛兆钧的电话,对他严厉指责,还扬言再出现此类事故,那就要撤他的职。这一家伙把张明翰吓得不轻,所以现在发言就得考虑考虑了。他说咱们还是听上级的指示为好,上级怎么说,咱就怎么做,上级如果不发话,咱就琢磨着办。他还要说下去,被肖叟侯不客气地打断了,说老张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上级现在没有拨下军犬的伙食费,你琢磨下来认为就是薛主任不支持这项工作,所以你就琢磨着办,你所谓的琢磨着办就是停止驯化军犬?是不是?好的,这个高见肖某领教了。老崔呢?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崔民光这几天上火,舌头溃疡,说话很不利索,打个喷嚏都痛得冒汗,因此他不想作长篇大论发言,只是指着沈皆儒用喝醉了酒那样的含混语调说我想先听听老沈同志的意见。肖叟侯于是说,那就请老沈同志发表高见,本书记也有高见,不过得在最后亮出来,免得你们说老子搞一言堂耍军阀作风。

沈皆儒说,几个月前,肖叟侯同志不知怎么搞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驯化军犬的主意,从此就没让我安静过。早知道这样,当初我接管公安局连带日军的这个警犬基地后,第一件事就先下令把军犬都枪决了,看你肖叟侯还驯什么?同志们都知道,对于驯化军犬问题,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赞同过,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举双手反对。但是,作为共产党的干部,我必须遵照党的纪律行事,所以,既然军管会批准了这项工作,我理应无条件服从。这是老话了,再说新的内容,不久前,军管会讨论军犬驯化工作下马之事,后来的决定是:同意肖叟侯同志的要求,在军犬把日军留下的半年犬粮吃完后如果还没有见效的话,那就考虑下马。肖叟侯同志,当初是这样说的吧?本来也就没事了,但哪知犬粮给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军犬面临断粮,而军管会又不同意提供经费,这样就有点扯皮了。这个情况,当初军管会会议讨论时没有考虑到,大家知道,工作中类似这种没有考虑到的情况也是经常碰到的,没有什么奇怪。问题是出现了新情况后,作为下级的我们这些人,以及作为上级的军管会薛主任,应当怎样取得沟通,认真研究怎样解决出现的新问题。这方面,我们做得晚了些,这是我要向肖叟侯同志提出的。上级方面呢?我这里不说了,但我会当面对薛主任说的。我说我们做得晚了些,但还是可以补救的,现在我们开会研究,就是在做补救。作为党的一级组织,我们公安局党委应当对面临的军犬断粮这一新情况坦率地亮出我们的观点,至于如何解决,那有待于上级的拍板了。我个人认为,当初军管会会议允许军犬驯化工作持续半年时间的出发点是支持军犬驯化工作的,而这个决定又没有受什么前提的限制,关于吃完半年犬粮的说法不过是借用的一个时间概念,所以,我想我们还是有理由要求上级拨给相关经费的。

肖叟侯听着,心里觉得十分受用,暗忖老沈这狗日的关键时刻还是挺仗义的,说得也好,全在理上,这就是水平了。他望着崔民光,说老沈已经发过言了,老崔同志你亮出你的观点吧。崔民光摇摇头说,我赞成沈政委的发言,没有什么补充。肖叟侯说我也不多说了,也是这个意见。现在我们表决,如果同意向军管会打报告要求拨下犬粮让驯化工作维持半年的,举手!

沈皆儒、武家煌同时举手,出乎肖叟侯意料的是,张明翰也举手了,然后是崔民光。最后,他自己也举了手,说那就通过了,这份报告,看来还得麻烦老沈同志起草了,我的秘书是个书呆子,又喜好用古语行文,若叫他起草的话,那报告送到薛主任面前,恐怕得临时召一位老先生当翻译了。

沈皆儒中央大学出身,是个文才,行事又利索,散会后,他就笔走龙蛇一挥而就。肖叟侯拿到后看也不看就让崔民光盖上公安局党委的大印,派警卫员小金立马送往军管会。

薛兆钧收到这份报告后会作何反应呢?(未完待续)

--本文转载自《逐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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