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威那论坛】狗狗也会焦虑，也会抑郁，请多关注它！

自从奥利弗从公寓楼跳下后，我就非常害怕把他独自留在家里。

我们无法在知道他会做这种事情的情况下对此视而不见。早上出门之前，我和裘德会把餐厅里的实木餐椅搬到窗户前，并把百叶窗拉上。我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显然奥利弗知道窗户在那里，而且他很容易就能推开那些餐椅。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哪怕是像摆设一样的障碍物似乎也很重要。我开始认认真真地打电话给动物行为诊所，请接待员帮我预约。我想象着，那些男男女女威风地站在候诊室里，挤满了最近刚痊愈的狗，他们已经不在乎有时是不是会被独自留在家里，他们会像人类关节炎药物广告里的寻回犬一样无忧无虑地奔跑在海滩上。这些接待员就像是让人内心平静的专业看守人一样，或者说至少我希望他们是这样的，而我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平静过了。大部分行为学家那里都有很多新客户在排队，终于找到了一个在马里兰乡下开诊所的女士同意见我们。在预约之前，我填写了一份十分详细的调查表，里面的问题包括奥利弗喜欢哪种零食、之前他是否咬过人。

在见面那天，我支付了350美元，我坐在候诊室里翻着《狗迷》杂志，耐心地等待着诊断结果、治疗计划和解救方案。见到这位兽医后，我注意到她身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她说话温柔而热情，她的裤子上一根狗毛都没有。我们刚到她办公室的时候，她就给了奥利弗一块狗饼干。他马上就在我脚边蜷了起来并闭上了眼睛，这是犬类的平静时刻，而我正在讲述着他的恐惧和焦虑。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把车开到一位机械师那里，描述车子发出奇怪的响声，但是这时它发出的声音却是完全正常的。奥利弗唯一制造出的噪声是他的鼾声——愉快而均匀。值得赞扬的是，这位兽医似乎仍然很有兴趣，她问了我关于奥利弗一些行为方面的问题：我和裘德回家时他会干什么、他具体的日常饮食、我们花多长时间遛狗、我们带他到哪里遛、我们公寓的格局是怎样的、他是怎么利用公寓的、一大堆被他毁掉的东西的清单、他对某些人或者其他动物的反应。我急切地从方方面面详尽描述他古怪的行为，她终于问完了。相反，她看着奥利弗叹了口气。“你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这么说还是有办法帮助他的？”我问道。

“是的，”她说，“应该可以。”

那时我意识到，比起出售建议，或许动物行为训练师出售希望的生意会比较红火。兽医学校的行为训练课程会不会实际上是一种为人类设置的心理课？这个女人会不会也是在治疗我的心病？就好像是在回答我心里那些没有说出口的问题一样，她拿出一本处方便笺，开了两种药，一种是百忧解，另外一种是安定片，然后她用纸打印了一沓东西递给了我。

“我觉得你的狗有严重的分离焦虑问题，”她说道，“还有雷雨恐惧症。可能还有肢端舔舐性皮炎，这是他强迫性舔舐自己的另外一种说法，就像某些有强迫症的人会一直洗手一样。”这些纸上列举了许多我和裘德要陪奥利弗一起做的事情，以便帮助他不再把独自在家、雷雨等某些使他害怕的线索联系起来。那位兽医还写了一个网站名称给我，我可以从那个网站上买一张录有雷雨声音的CD回来放给奥利弗听，让他对过去令自己害怕的隆隆雷声不再敏感。我叫醒了奥利弗，一起离开了兽医办公室。我比来之前略感轻松，也更有信心了，我敢保证奥利弗也有同样的感受。

确诊他患有分离焦虑症、雷雨恐惧症和一种犬类的强迫症之后，我也有了上网搜索的目标。我发现，分离焦虑症和注意力缺失症一样，并不是合适的诊断结果。现在狗之所以可以被诊断为分离焦虑症，是因为这种病已经成为一种得到认可的人类病症，最近《精神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中将其定义为“离开家或者和自己依赖的个人分离时所导致的不当的、过度焦虑的情绪”，并且持续了至少一个月。它于1978年成为一种适用的诊断结果，在此之前，如果有孩子对上学、独自留在家或者担心父母会死亡而感到过度焦虑，他们要么是没有得到确诊，要么被认为过于敏感。狗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

在19世纪末，很多人远离了家畜和役用动物，而是和那些宠物更亲近了，比如狗和鸟，至少那些有条件的人是这样的。到了20世纪初，人们对待狗的方式开始有点儿像对待孩子了。历史学家凯瑟琳·格里尔称，维多利亚时期的照片、小型的装饰雕塑、卡片以及其他大量流通的商品都开始把动物刻画成人类的朋友。婴幼儿和小狗们平等地在一起玩耍，或者正在喂奶的母亲旁边躺着也在喂奶的母猫和小猫咪，诸如此类的插图鼓励着人们用宠爱自己孩子的方式对待他们的宠物。这种转变为人和动物都会出现情绪问题这一概念奠定了基础，也证明了很多人认为把某些动物（比如宠物狗，而不是狐狸或者草原狼）和人类同等看待并无不妥，不仅把他们视为友好的伴侣，而且是有相似情感的个体，最后也把他们看作与人类具有相同大脑化学反应的生命。

从动物行为诊所回来的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在网上的小狗论坛花了很多时间去看其他人讲述的关于狗的悲伤故事，比如berner。有了这个诊断结果，在我妈妈问我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餐椅都叠起来顶住客厅窗户时，我也有了向她解释的答案。我在下午五点半准时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也有了让同事容忍我早退的理由。“我的狗有精神障碍，”我会朝门口边走边说，“而且是好几种。我必须按时到家，不然的话他就会变得支离破碎了。”或许真的会这样。

尽管我热衷于为奥利弗的诊断结果辩护，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一点儿矛盾。我觉得这些诊断结果有点儿“一刀切”了，他把毛毯盖在身上甩来甩去，这算不上他个体的回应和行为方式，我认为所有这些行为都是由同一件事情引起的：害怕自己被抛弃且为此感到焦虑。他的重复性行为，比如不停地舔舐自己，是一种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破坏性方式，也是一种发泄焦虑情绪的方式。由于他的焦虑水平已经很高了，所以他对雷雨的恐惧或许更加极端，倘若他不是如此焦虑的话，就不会出现那么极端的恐惧了。确实，奥利弗的恐惧和焦虑情绪都非常严重，他的生活蒙上了恐惧和焦虑的色彩，而且还蔓延到了我和裘德的生活。

很快，我发现在深夜里上网寻找答案的并非我一个人，或者说我希望对奥利弗的病情进行临床干预，并且有比我更专业的人给予确认。我之所以过了那么长时间才预约动物行为学家，是因为他们的诊所太火爆了。美国动物行为学家学院最近给57位兽医颁发了证书，他们都致力于研究动物的行为和情绪问题，能够快速诊断动物的极端自残行为，比如奥利弗的，而且也能够对令人困扰的行为或者令人困扰的持续性行为进行诊断，比如，动物在沙发上排过一次便和他经常在沙发上排便，或许就会伴有吃粪便的情况。然而，这些动物行为学家的数量之少在一定程度上会有误导性，因为并非只有动物行为学家才有能力对食粪癖（吃粪便）、分离焦虑、雷雨恐惧症或者异食癖等疾病进行诊断；任何兽医都可以对精神疾病或行为失常进行诊断，并开出相应的精神病类处方药。能够诊断情绪问题的兽医的真实数量可能在90 200名左右，这是美国持有证书并活跃在工作岗位上的兽医数量。

美国塔夫斯大学兽医学院的动物行为诊所是最忙碌的一家专业治疗动物行为问题的诊所，由兽医尼古拉斯·多德曼担任诊所主任。他著有《溺爱过度的狗》和《猫咪也抓狂》等书，并撰写了数十篇有关非人类动物精神失常的学术论文，其研究对象从犬类的强迫性舔舐到马的自残综合征，他说后者类似于人类的Tourette综合征。多德曼主要治疗宠物狗和宠物猫，偶尔也会为马和鹦鹉进行治疗。其中大部分动物并未遭到虐待或遗弃，毕竟这些人类伴侣的治疗费相当高。

我第一次到塔夫斯大学的动物行为诊所时，是去拜访多德曼的同事妮可·科塔姆。候诊大厅里弥漫着动物的气味，里面挤满了人和他们的动物们，有用绳子牵着的，用笼子关着的，还有一只猫坐在一个塑料洗衣篮里用毛巾盖了起来。这个大厅的中间被一道1.2米高的隔断分割开来，一边是狗的等待区，另外一边是猫的，两边都有电视。狗这边正在播放购物频道，而猫那边看的是脱口秀。我看见有位男士手里拿着一只特百惠保鲜盒，里面是南美栗鼠，于是我坐在了他的旁边。

科塔姆找到我之后，她带着我参观了医院。那里有很多笼献血猫，他们原本是走失的猫咪，现在住在塔夫斯大学里为需要输血的猫科动物提供血液；在整形手术科，有几十只动物身上都绑着颜色鲜艳的绷带待在靠墙的笼子里，渴望却又无精打采地等待回家；还有动物行为诊所的总办公室。

进去后，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量的录像带。架子靠墙而立，上面摆满了套着硬质卡套的黑色录像带。录像带侧面的标签都是手写的，字写得都不一样——有的是用钢笔写的，有的是用铅笔写的，有的字体整洁，有的则比较潦草。这里看上去就像20世纪80年代的录像租赁店，但货架上的并不是约翰·坎迪的电影，而是关于卷毛小狗、实验室、罗威纳犬和猫的纪录片。

科塔姆见我盯着那一排架子，便说：“如果有一些人距离我们诊所太远，我们就会通过电话进行远程咨询，要求他们把自己在家里看到的问题记录下来。现在大家都把照片和录像发到我们的电子邮箱里，但在以前，你离开家的时候得架好摄像机，然后把录像带寄给我们。”我所看见的便是数量庞大的视频档案，都与动物的情绪问题有关。

科塔姆和多德曼两人每年都要治疗几百只有行为问题的动物，同时他们还要忙于自己的研究项目，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在他们诊所中比较多见的失常问题。科塔姆最近正在研究狗身上出现的雷雨恐惧症，不过她也见过所有其他类型的情绪问题。在“9·11”事件后，她为几只搜救犬进行过治疗，他们都在世贸中心现场进行搜救后出现了恐惧和焦虑的问题。和之前的状态相比，他们变得迟疑且情绪不稳定。她认为这些狗出现极度焦虑和恐惧是由当时的场景、声音以及在爆炸现场工作时间过长所引起的。后来，她还治疗过在卡特里娜飓风中幸存的狗，他们在飓风过后被人收养，但是后来他们表现得很害怕——对声音和让他们想起洪水或被之前的家庭抛弃的场景，所以被带到了诊所。另外，她还看到过动物们很多奇怪的迷恋现象，从只喜欢吃细小而闪亮的东西的猫到她自己的狗，后者看到抖动的布就会颤抖着跑开。“他看到床单在绳子上飘动、旗子或者邻居的防水布在风中飘荡时，就会非常害怕。”她说。

就像军队中的犬类行为学家一样，科塔姆认为狗也会患上犬类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还举了“9·11”事件中的搜救犬和在卡特里娜飓风中幸存的狗为例。“有可能他们会因为特别害羞而蜷缩在桌底、床底、沙发底不敢出来，”她告诉我，“但是，我相信那是一种类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状况。如果他们真的走了出来，他们会紧紧靠着墙壁，仿佛自己受过精神创伤。”

在塔夫斯，他们通过降低动物的压力水平和改变用药的方式进行治疗。“我们还会进行详细调查，找出让他们害怕的具体原因并试着进行相应的治疗。”她说。比如，有的狗可能是因为巨大的响声而感到害怕，而有的狗可能是害怕穿制服的男性。

和梅尔·理查德森一样，科塔姆认为其他动物也会表现出人类的各种精神问题，但用的是他们自己的方式，不过她在提到这一点时态度十分谨慎。

“以强迫症为例，”她说，“现在，如果动物花上几个小时一刻不停地舔椅子腿，我会认为他们有强迫性思维。但是我无法证明他们有强迫性思维，所以我和尼古拉斯在发表这方面的文章时使用的是强迫性精神障碍。我们之所以没有用强迫症，是因为用这个词会暗示我们知道动物在想些什么。一个强迫自己洗手的人能够告诉我们他的强迫症状，但是强迫性舔舐的杜伯文犬无法开口说话。”

我想起奥利弗强迫性舔舐自己的爪子和他扑咬并不存在的苍蝇这些行为，之前那位动物行为学家认为奥利弗患上了一种犬类强迫症，我问科塔姆觉得这种说法是否正确。

“这是有可能的。强迫性是最大的问题。你应该看看有些人院子里的神秘怪圈，之所以会出现怪圈是因为有只狗一直追着自己的尾巴不放。”

科塔姆和多德曼帮助他们的患者治疗强迫症和恐惧症，有一些情况是非常具体的。“我见过很多害怕各种各样奇怪事物的狗，比如害怕影子、强烈的阳光，甚至是天上的飞行云、微波炉或者闹钟发出的滴答声。滴答声对有些狗来说是非常恐怖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这种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有一次，我们治疗了一只上了年纪的狗，他害怕苍蝇，原因是他小时候曾被一群蜜蜂蜇过。”

治疗恐惧症尤其困难，尤其是奥利弗患有的雷电恐惧症，因为这种狗不仅会对噪声有所反应，而且会害怕气压的变化或者闪电。用同时模拟所有这些东西的方式降低狗对它们的敏感度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们在塔夫斯诊所接触得最多的问题就是攻击性太强。“我觉得这类似于人类的冲动控制障碍，而且这种情况一般都与嫉妒有关。”科塔姆告诉我，“有些狗看到自己的两个人类伙伴拥抱就会失去控制，或者他们会嫉妒其他狗。”

当科塔姆带我回到候诊大厅的时候，我在一台巨大的称前面停了下来（“上个星期，我们这里来了一只长颈鹿”），我问她，她觉得奥利弗可能是因为什么出现了精神问题。虽然我企图用一种诚恳求教的语气掩盖自己心中的悲伤，但是她还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纯种狗消失了，我就不会这么沮丧。”她说，“你查查卡罗来纳犬。这种狗体重约36斤，棕黄色。如果我们放弃犬种的话，狗就会长成他们那样。最后，他们看上去都会非常像澳大利亚野狗和草原狼。”

我问她为什么这样的结果会更好。

“如果你养了像伯恩山犬这样的狗，你是为了他独特的身体特征而养他的，比如皮毛颜色、体型，不管这些身体特征附带了什么样的行为特征，你最终都会接受他。”

我想起了奥利弗鼻子下面完美的白色条纹、他白色的尾巴尖、一模一样的棕色眉毛、像豪华桌布一样的黑色皮毛，这个屡获奖项的血统会被冠以让人想起海盗之王（伊戈尔·沃姆·艾克曼斯–霍夫）或者游艇（荣耀V字传统）的名字。

几乎所有伯恩山犬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标记，这个血统得到过各种褒扬，仿佛他们是美国独立战争之女一样，只不过他们长了4条腿。实际上这类犬种长得非常相像，奥利弗去世之后，每次我在街上碰到他们的时候，就感觉像是看见了一只会喘气的三色鬼魂。

如果在人种上发生这种事情的话，将会十分令人困扰。比如说，如果一小群人之所以和另外一小群人生儿育女完全取决于他们前臂的长度、腿毛的颜色、耳朵的形状、脚掌或者臀部的形状抑或足部的大小，这会发生什么？不禁让人想起20世纪早期的英国和后来的纳粹德国宣扬的可怕的具有误导性和种族歧视的人种改良计划。现在，想象一下，如果这个族群里的孩子们选择配偶的观念都一样，而且他们的孩子的孩子亦是如此，或许甚至他们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也是这样。很快，你就会看到人类版本的伯恩山犬。

很多动物主人都会告诉你，他们饲养动物并非只是为了身体特征，他们会饲养性格良好的家庭犬，这些犬类要有很随和的性格，而且越聪明越好。然而，要达到纯种犬类的标准（美国犬业俱乐部指定的具体要求），一只狗必须具备特定的标记和比例。就像科塔姆说的，有些标记可能会和其他特征有关，或许会不利于其适应环境，比如焦虑、害怕或者攻击性等特征。在美国犬业俱乐部关于纯种伯恩山犬的标准中，包括了对前肢的描述，并用一大段话描述了这种狗身上的标记，但是对于他们的脾气只用了两句话便草草了事，根据美国犬业俱乐部的标准，这种狗应该“自信、警惕性高而且温和，但并不狡猾或者害羞”。

众所周知，有一些犬种很容易出现某些特殊的精神障碍。梅尔·理查德森就遇到过太多强迫性追逐自己尾巴的牛头梗，所以他认为这种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遗传性的。多德曼也治疗过许多会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猎犬、边境牧羊犬和其他品种的犬类，还有一些会病态地迷恋追逐影子、啃咬石头、舔舐各种味道应该并不怎么样的物体表面。据报道，追逐光点最常见于英国古代牧羊犬、刚毛猎狐梗和罗威纳犬。扑咬不存在的苍蝇这种行为在德国牧羊犬、骑士查理王猎犬和罗威士梗身上很常见——不过我可以证明伯恩山犬也会这样。对猫来说，暹罗猫、缅甸猫、东京猫、新加坡猫、外来品种（如奥希猫，一种花纹有点儿像虎猫的国产猫）以及短腿的曼基康猫（一种德国腊肠犬的猫科版本），这些猫类的强迫倾向是人尽皆知的。

至于奥利弗，我相信他身上那些特殊的痛苦是由于他的基因限制、过去的生活经历以及神经生理共同造成的。以前，我一直都无法知道致使他走上精神失常之路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现在我有了几个猜想。要想了解奥利弗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就必须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烦恼，而且要试着了解最初让他感到焦虑的地点和时间。

在拜访了动物行为学家之后，我给那位饲主写了信，就是介绍我和裘德与之前喂养奥利弗的家庭认识的那个人。我问他，我们的狗行为古怪，他是否了解其中的一些情况。后来，他第一次开口告诉了我们一些奥利弗的经历。

当奥利弗还在饲主家里时，他还是只爱玩的小狗，喜欢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在地上打打闹闹、滚成一团。自他离开饲主家起，在新家的前4年里，大家都很喜欢他，可谓是备受宠爱。他经常出去散步，喜欢和家里的一只英国古代牧羊犬一起趴在客厅里。那时的日子安逸、平静，两只狗总是一起望着外面的院子发呆。然而，从家里尚在读高中的小女儿怀孕并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开始，一切都变了。突然间，奥利弗不再是这个家里的太阳，大家也不再围着他转了。他不准坐在那位年轻的准妈妈身旁，后来也不准坐在小宝宝旁边，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他想要夺回家庭生活的中心位置，他用狗的方式采取了行动：他在不应该排便的地方排便，追着邻居家的狗跑，后来还咬了邻居，钻过了一个电围栏。他还开始咬他明知道不能咬的东西，他做的所有事或许都只是为了得到过去曾经拥有的爱。然而不论他做什么，他还是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相信他的家人是出于好意。他们爱奥利弗，但是他们的压力太大了，他们的女儿和小宝宝是最重要的。奥利弗越想得到更多的关注，他们就会愈加崩溃，然后更是经常把他关起来。起初，他们把他放在车库里，但是他把窗户上的压条咬了下来，企图逃出去。他们试过把他放进狗笼里面，但他们没有事先告诉奥利弗，狗笼是一个漂亮、安全的地方。把奥利弗锁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而且周围没有自己人，或许这种做法让奥利弗更加焦虑不安。他毁坏了狗笼，尽全力逃出来和家人团聚。我想，就是从这时候起，他们开始为奥利弗另觅新主人了。

艾莉丝·克里斯滕森医生是一位头发黑亮、喜欢闪亮耳环的女士，她是纽约市唯一一位拥有专业资格证书的动物行为学家。我原以为她会略为年长一些，然而她看上去还不到40岁，而且是一位很有自我意识的兽医，你会想和她一起一醉方休，然后求她给你讲各种动物精神失常的故事。不过，或许只有我才这么想吧。

我第一次看到克里斯滕森本人时，她正和理查德·弗里德曼教授一同站在讲台上，后者是美国康乃尔大学威尔医学院的临床精神病学教授兼精神药理学诊所主任。她讲的是狗的焦虑，而弗里德曼讨论了他的人类患者身上出现的惊恐性障碍和焦虑性障碍。当时他们是在参加一次会议，会议内容是关于人类和非人类动物在医学方面的重叠部分，他们在纽约洛克菲勒大学进行的演讲就属于其中的一部分。“如今，人类和狗身上有着相似的精神障碍，这一点让人大为震惊。”弗里德曼说道，“（我的患者）一直以一种略带恐惧的方式四处走动，仿佛这个世界非常危险。”克里斯滕森点头附和。“焦虑性障碍，”他继续说道，“在今天的美国无疑是最常见的一种精神障碍。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有10%~20%的概率会出现极度焦虑或者惊恐发作的情况。”

这时候，克里斯滕森有些惆怅地反驳道，和精神病专家不同的是，动物行为学家现在看到的极度焦虑患者似乎比以前少了。这是因为在过去10年左右的时间里，普通的兽医已经学会了如何用药物和行为疗法治疗受到惊吓和感到焦虑的宠物，所以送到专家那里的患者数量呈明显下降。她认为，促使宠物主人把宠物送到兽医诊所的行为问题中有大约40%都是因为分离焦虑引起的。“不过我只看最严重的状况，第一线治疗对这些狗不起作用。”这些动物非常痛苦，他们的症状也非常严重，克里斯滕森很肯定地说，如果换作是人的话，他们就得到精神科病房住院了。“等到他们来找我的时候，这些动物有的可能已经在服用5种不同的药物，而且都是大剂量，但他们的恐惧症还是没有消失，”她说。

很多克里斯滕森的分离焦虑患者来到诊所的时候身上还隐藏着其他问题，她认为这些问题与冲动控制有关，这个现象在塔夫斯的动物行为诊所里也很常见。我问克里斯滕森，患有冲动控制障碍的狗和正常的狗有什么不同之处，她说是二者的反应不同。也就是说，如果一只狗本来在咬人或动物之前会低吼，但是他因低声吼叫而受到了惩罚，所以他现在不做任何警告就直接咬了，这种情况下，这只狗并没有冲动控制障碍。他只是学会了不再低声吼叫而已。如果一只狗没有任何警告性行为，既不大声叫也不低声吼，而是直接咬，那么这只狗就有冲动控制的问题。“这就像是一个人先开枪后问问题一样，”克里斯滕森告诉我，“如果他们的焦虑水平比普通的熊还要高，而且在咬之前不会考虑后果的话，这就有问题了。”她认为，对于一只狗或者一个人来说，选择进攻是有风险的。当你出手攻击的时候，可能会受伤或者会使社交生活受到影响。“狗也会选择。不过他们并不会一直做出好的选择，有时他们的选择过于仓促。”这些动物将在他们的余生里和冲动控制障碍以及焦虑症做斗争。“你无法保证能够治愈他们，如果有人这样向你保证的话，那一定是在骗你。”

另外还有一位对分离焦虑的成因和治疗感兴趣的动物行为学家，她就是凯伦·奥夫洛尔，曾任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兽医医学院动物行为诊所主任。奥夫洛尔对伴侣动物的精神障碍进行了多年的研究，她认为没有哪一种动物精神障碍能与人的症状完全相同，但是与很多和我交谈过的兽医一样，她也认为狗会患上和人类相似的精神障碍。其中包括常见的焦虑障碍、依恋障碍、社交障碍、强迫症、创伤后应激障碍、惊恐性障碍、攻击性冲动控制障碍和阿尔茨海默病——就像澳大利亚牧羊犬阿尔夫一样。她的诊断过程和艾莉丝·克里斯滕森、梅尔·理查德森、尼古拉斯·多德曼和妮可·科塔姆一样，都要进行详细询问，通过提问的方式了解动物的生活经历并观察他们的行为。

理查德·弗里德曼认为，他那些患有常见惊恐性障碍和焦虑习惯障碍的人类患者和克里斯滕森那些患有焦虑性障碍的狗十分相似，因为患有惊恐性障碍的人所产生的巨大冲动同样是逃走。弗里德曼通过药物治疗和认知行为疗法帮助他的患者克服想要逃走的冲动。“这种治疗方法在我的患者身上有非常好的效果，”他说，“但这是一种慢性疾病，在12年中复发的概率非常高。”

和弗里德曼从康乃尔诊所的患者们身上看到的普通惊恐性障碍和焦虑性障碍不同的是，人类的分离焦虑和狗的分离焦虑在某种程度上有所不同。在人类身上，这种精神障碍往往会在18岁之前出现，而且一般是由于和父母之一或者深爱的人分离造成的。而在克里斯滕森、奥夫洛尔及其他兽医治疗的狗身上，这种痛苦似乎在任何年龄段都会出现，而且往往是由被独自留下引起的，并不是因为和某个特别的人分开所导致的。只要有人做伴，不论是谁，这种症状都会得到缓解。有些狗（比如奥利弗）只要被独自留在家里就会有所反应，而有一些狗则是被锁在某个特定的房间或者狗舍里就会伤心。其中大多数的狗都会用企图逃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焦虑。在弗里德曼看来，患有分离焦虑的犬类与患有惊恐性障碍和普通焦虑性障碍的人类具有共同之处，人类患者在半年以上的时间内都感到过度焦虑和担忧，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的忧虑，坐立不安或者非常紧张，无法入眠，比平常爱发牢骚，不能集中精力，或者偶尔会非常想逃跑。

狗的分离焦虑或许更像是一种决定生死的处境，他们的身体正承受着最高等级的恐慌，可能这就是导致他们行为如此极端的原因。比如，当奥利弗被独自留在家里的时候，可能他觉得永远都会独自在家了，他喜欢的人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即便我和裘德最后总会回家，但是都无济于事。奥利弗的恐惧是一场从地平线上聚集起来的大海啸，它来势汹汹要击垮他、激起他心中每一次要逃到安全地带的冲动。我怀疑他如此努力地想要逃走并不是因为他想去找我们，而是因为他想逃离他独自在家时面对的那种可怕的不适感。在奥利弗忙着把门变成一堆木屑，或者企图从硬木地板上用爪子刨出一条通往外面的路时，我觉得他并不是像电影里的灵犬莱西那样为了找到我和裘德。相反，他因为自己的焦虑而发疯，绝望的狗会做出所有能做的事情。啃咬、刨挖、踱步、口吐白沫，这都是他们的本领。

艾莉丝·克里斯滕森还住在纽约上城的时候，她曾治疗过一只德国牧羊犬，只要这只狗被独自留在家，他就会把厨房窗户弄坏。有一次，他跳出了窗户，然后他的恐惧一扫而光，于是他在院子里蜷起来等待家人回来。在多次修修换换窗户之后，这个家庭决定把窗户敞开。“因为他是只德国牧羊犬，”克里斯滕森说，“所以他们不必担心有小偷。”她也治疗过像奥利弗一样在惊慌时从公寓大楼里跳出来的狗，有一只狗跳出来之后掉到了楼下的一台空调外置机上面，所以活了下来。

然而，奥利弗不仅会从高空跳下来，他还会哀号、吠叫寻求帮助；他会抓咬家具、地板、门、床单、毛巾、枕头和他能够到的所有东西；他会喘粗气，流口水，把自己舔到发炎，还试过冲出去。一些狗会在他们不应该大小便的地方大小便。有个别狗会躲进自己的世界，然后变得越来越消沉，他们通过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焦虑：他们都是可爱又安静的受难者。有时候他们会绝食。克里斯滕森认为，狗独自在家时不肯吃喝的厌食症是分离焦虑的一种信号。他说：“狗表现出的情绪化进食通常意味着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