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
本次出版独家收录“沈复三十年游历图” 、“沈复的一生”(年表),并附“光绪三年初版序”“潘麐生题记”“光绪三年初版跋”,便于读者朋友更好读懂中国挚美经典,从中获益。
[名人推荐]
《浮生六记》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然而我自信这种说法不至于是溢美。想读这书的,必有能辨别的罢。
——俞平伯
我相信淳朴恬适自甘的生活——如芸所说“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生活,是宇宙间最美丽的东西。在我翻阅重读这本小册之时,每每不期然而然想到这安乐的问题——读了沈复的书每使我感到这安乐的奥妙,远超乎尘俗之压迫与人身之痛苦。
——林语堂
[作者简介]
沈复
字三白,号梅逸。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生于姑苏城南沧浪亭畔士族文人之家,十八岁娶舅女陈芸为妻。婚后夫妻俩举案齐眉、相爱甚笃,然命途多舛,常常事与愿违;幸而二人不落世俗,善苦中作乐,耳鬓厮磨二十三年,至芸积病身故,仍情深如旧。后,沈复离家漫游,著《浮生六记》六卷,记录过往生活中点滴趣味及漫游经历,因其以真言述真情,从不刻意造作,深为后世文人所推崇,流传至今,已成经典。
张佳玮
1983年生于江苏无锡。以一手古今皆通的文笔独树一帜。因其性情不拘、摒弃俗流,备受读者推崇。现在法国巴黎研习艺术鉴赏。
[目录]
译记(代序) / 张佳玮
【译文】
闺房记乐
闲情记趣
坎坷记愁
浪游记快
【沈复三十年游历图】
【原文】
光绪三年初版序
潘麐生题记
光绪三年初版跋
【附录:沈复的一生(年表)】
译记(代序) 节选
秋天乍接到要求,请将《浮生六记》译作现代文时,我挺费了番踌躇:翻译文言文,尤其是妙文,从来吃力不讨好。中国明清之后好文言文,妙处多不在辞藻铺排,而在文气流动、词采精炼,假设文章如酒,经了翻译,便成米饭,少了醇酽的韵致。
最后答应下来,几个缘由。一自然是出版方给了极大的自由度;二是《浮生六记》毕竟散文叙写家常事,不是微言大义、错一个字就要杀头的经典;三是作者沈复沈三白,苏州人,所写情状,大多在江南,而我是无锡人,沈复所写的江南吴地风情样貌,大多见识过了。如果他出身雁门代北,专门写平沙漠漠,我大概也无从措手了。
翻译这文章之前犯过一阵难,因为逐字逐句地翻译过来,虽然浅近明白,但过于机械,文采风流,不免全失;擅自用现代语全然改写,又不太像话。林语堂先生曾经有过全本翻成英语之举。想一想,倘若直接翻成另一种语言,虽说更难些,倒真可以死心塌地,不用考虑汉语原味的问题了。
后来开始动手时,我的选择,还是尽量按着原文节奏来翻,句式字眼,尽量保留,只是翻译之外,另加了些虚字垫字,偶尔加一句话来解释前文所省,以求文气通透。打个比方,原文如骨,那么我所做的,就是在起承转合间加一些筋肉,尽量保持文脉流畅,读来也好咬嚼些。当然,如此处理,许多句子就近于白话文了。好在原文多以叙述日常生活各类事项为主,希望也不会因此显得过于突兀。
众所周知,《浮生六记》说是六篇,如今仅存四卷。“浮生”二字,是李白所谓“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四篇文字,除了《坎坷记愁》,剩下三章,还真都是谈论生活细节、为欢之事:闺房之乐、诗酒之乐、游玩之乐,都是典型中国文人的清淡闲雅情致。其《闲情记趣》一章里,谈论养花寻石、布设园林的段落,颇有趣味,可见沈复是位实干动手型的,倒不像其他名家,只是指点评论一下便过去了;《浪游记快》,也因为他幕游在外的身份,以及穷困潦倒还不忘去郊游的旺盛精力,显得很是热闹,风景层叠,目不暇接。
当然,若要挑剔,则沈复的文笔见识、详略取舍,并不比李渔、张岱那些大师们强,文中自然也不免如袁枚先生那类乾隆年间才子们似的,时不常要显摆一下“兄弟我这个也是懂的”的劲儿,以及“这里其实未必要写,但我舍不得删嘛”的调调。但好在,如他自己篇首自谦所云,这文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吹毛求疵,则他许多叙述,未必如他自己想象的那么有趣,但在“如实道来”方面,细微曲折,都点到了。沈复虽然是读书人,而且时时标榜好诗文喜风雅,还以林和靖自况,但性格上却是典型江南市民:好热闹,喜交友,声色美景娱目的,他都不讨厌。所以记叙下来,虽然许多事平铺直叙,也算是热热闹闹。所谓不以文胜,而以质取吧。倘若说《金瓶梅》全书,可以当作明时市井风物的百科全书来看待,《浮生六记》也可以当作乾隆年间苏州书生家庭市井的一幅卷轴画来欣赏——还是加了大量风景描绘的山水卷轴呢。
潘麐生题记 节选
是编合冒巢民《影梅庵忆语》、方密之《物理小识》、李笠翁《一家言》、徐霞客《游记》诸书,参错贯通,如五侯鲭,如群芳谱,而绪不芜杂,指极幽馨。绮怀可以不删,感遇乌能自已,洵《离骚》之外篇,《云仙》之续记也。向来小说家标新领异,移步换形,后之作者几于无可著笔,得此又树一帜。惜乎卷帙不全,读者犹有遗憾;然其凄艳秀灵,怡神荡魄,感人固已深矣。
仆本恨人,字为秋士。对安仁之长簟,尘掩茵帱;依公瑕之故居,种寻药草(余居定光寺西,为前明周公瑕药草山房故址)。海天琐尾,尝酸味于芦中;山水邀头,骋豪情于花外。我之所历,间亦如君;君之所言,大都先我。惟是养生意懒,学道心违,亦自觉阙如者,又谁为补之欤?浮生若梦,印作珠摩(余藏旧犀角圆印一,镌“浮生若梦”二语);记事之初,生同癸未(三白先生生于乾隆癸未,余生于道光癸未)。上下六十年,有乡先辈为我身作印证,抑又奇已。聊赋十章,岂惟三叹。
[试读]
我生在乾隆二十八年,即癸未年冬天的十一月二十二日。时值太平盛世,生在衣冠仕宦的体面人家,又住在苏州沧浪亭畔,苍天厚待于我,真是无以复加。苏东坡诗云“事如春梦了无痕”,逝去的时光,若不以笔墨记下来,便了无踪影,未免辜负苍天的厚爱。
想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关雎》,乃是《诗经》三百篇之首。把夫妇情事列在首卷,余下依次列就——我也按此例办理吧。
惭愧的是,我年少时没好好念书,学问不大高明,不过记下些实情实事而已。若读者诸君必得考订挑剔我的文法句子,那就好比对着脏镜子,挑剔它不够亮了。
我少年时,与金沙的于氏订过娃娃亲,八岁上她去世了。我后来娶的妻子陈氏,名芸,字淑珍,是我舅家亲戚心馀先生的女儿。她自小聪颖明慧,学说话时,听讲一遍《琵琶行》,便能背诵。四岁时,她丧了父亲,亲眷便只剩母亲金氏、弟弟克昌了——一时家徒四壁,无所凭依。芸年纪稍长后,女红习得娴熟,便为人做一些针线活。那时节,家里的三口,都靠她十指操劳过活;甚至她还担负弟弟克昌求学识字的费用,让他学业完整,不致有缺。
一天,芸在书簏上翻到一册《琵琶行》,因为能背诵,便一个字一个字对照认着,这才开始识了字。她做刺绣的闲暇时光,渐渐也通晓了吟咏诗词,写过“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般句子。我十三岁时,随母亲回家探亲,见了她所作的诗,虽然感叹她才思隽秀,私下里却怕她福泽不深。然而心意投注,不能释怀,便告诉母亲道:
“若为儿择妻子,则非淑姐不娶。”
母亲也爱芸性子柔和,于是脱下金约指作为订礼,和芸的母亲商定亲事,缔了婚约:那是乾隆四十年七月十六日的事。
那年冬天,因为芸的堂姐嫁人,我又随母亲去她家观礼。芸与我同岁,长我十个月,自幼姐弟相称,所以我仍然称呼她淑姐。当时只见到满室鲜衣华服,唯独芸通体素淡,只鞋子是新的。看那鞋子,绣制精巧,问过,知道是她自己做的,才领会到她蕙质兰心,不只在笔墨上。她削肩膀长脖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唯有两齿微微露出,算是相貌上面,略微美中不足之处。情态缠绵,让人神消。
我问她要了诗稿来读,有的诗仅一联,有的仅三四句,多是零散、未能成篇的。问她缘故,她笑答:“没有老师指点,就写出来这般;只希望遇到能当老师的知己,把这些句子推敲补完了。”我给那些诗一并题了签道“锦囊佳句”,那是当年唐朝早逝诗人李贺的典故,当时如此,是戏笔,揣着开玩笑的心思,却不知道她后来夭寿的命运,已经在此伏下了。
当夜送亲戚到城外,回来时已经三更。我肚子饿,想找吃的。老婢女给我枣脯吃,我嫌太甜了,芸便暗地里牵我的袖子。我跟她到房间里,见她藏着暖粥和小菜呢。我欣然举箸,正待吃时,忽然听见芸的堂兄玉衡嚷嚷:“淑妹快来!”芸急忙关门,应道:“我累了!要睡了!”玉衡已经挤将进来,见我正要吃粥,便笑睨着芸说:“刚才我要粥,你说吃完了;却藏粥在这里,专门招待你夫婿吗?”芸窘迫至极,夺门躲走了。这一来一去,惹得全家哄笑。我也负气,拉着老仆人先回去了。
自从吃粥被嘲弄后,我再去芸家里,她便都躲起来。我知道,她这是怕人笑话。
到乾隆四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我俩成婚之日,我看芸的身材,依然瘦怯怯的一如往昔。揭了头巾,两人相视嫣然。喝罢合卺酒后,两人并肩吃饭。我在桌案下,暗暗握她的手腕,只感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心跳。她说自己已经吃了几年斋了。我暗暗计算她开始吃斋的时候,恰好是我当年出水痘的日子,便明白她所以吃斋,全是为我祈福。于是笑对她道:“如今我肌肤光鲜,没被水痘怎么着,姐姐可以从此开戒了吗?”芸眼藏笑意,点了点头。
二十四日,我姐姐要出嫁,又二十三日是国忌,不能奏乐,所以我们成婚是在二十二日。芸出堂应付宴会招呼客人,我在房里和几个伴娘们划拳。我输得太多,喝酒多少,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醒过来时,芸已在梳理晨妆了。当日亲朋好友络绎不绝,等上了灯才开宴,很累人。二十四日子时,我作为大舅子送嫁,回来时已经灯残人静了。我悄然进房间,随嫁婆娘在床下打盹儿;芸卸了妆,还没躺下,点着银烛,低垂粉颈,不知道看什么书如此入神。我于是抚她的肩道:“姐姐连日辛苦,为什么还孜孜不倦呢?”芸忙回头站起说:“刚正想睡,开书橱见了这本书,不觉读着,就忘了倦意了。《西厢记》我闻名已久,今天才算得见,确实不愧才子之名,只这描写,未免有些尖酸刻薄了。”我笑道:“也只有才子,笔墨才能尖酸刻薄。”随嫁婆娘在旁催我们睡觉,我便让她关门先走,自己和芸并肩调笑,仿佛密友重逢。伸手探她的心口,也是怦然不止,于是俯到她耳边问:“姐姐的心跳,怎么如此,像舂米似的?”芸回眸微笑。我只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便将芸拥入帷帐,缠绵怜爱,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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