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训斋语》中的见道之语（三）

1、人生不能无所适以寄其意。予无嗜好，惟酷好看山种树。昔王右军亦云：吾笃嗜种果，此中有至乐存焉。手种之树，开一花，结一实，玩之偏爱，食之益甘。此亦人情也。

2、阅耕是人生最乐。古人所云“躬耕”，亦止是课仆督农，亦不在沾体涂足也。（这意思就是当个收地租的小地主是最快乐的。那时候土地私有制，现在不行了，当不了地主了，但还可以当房东。张英在《恒产琐言》中比较过当地主与当房东的差别，认为当地方更稳当。）

3、香山诗云：多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乐亦胜愁。

4、人生于珍异之物，决不可好......名画法书及海内有名玩器，皆不可畜，从来贾祸招尤，可为龟鉴。

5、天体至圆，故生其中者无一不肖其体......万事做到极精妙处，无有不圆者。

6、人身不能不衰，先从上而下者多寿，故古人以早脱顶为寿征；先从下而上者，多不寿，故须发如故而脚软者难治。（甚惬吾意。）

7、古人终身精神识见，尽在其文集中，乃其呕心刿肺而出之者。如白香山、苏长公之诗数千首，陆放翁之诗八十五卷。其人自少至老，仕宦之所历，游迹之所至，悲喜之情，怫愉之色，以至言貌謦欬，饮食起居，交游酬错，无一不寓其中。较之偶尔落笔，其可宝不且万倍哉？予怪世人，于古人诗文集不知爱，而宝其片纸只字，为大惑也。（切中时弊。世人尽放着古代最杰出人物一生心血凝聚的诗文不读，却喜欢什么瓷瓶铜碗。此中所谓雅趣尽是铜臭味。）

8、余昔在龙眠，苦于无客为伴。日则步屧于空潭碧涧，长松茂竹之侧；夕则掩关读苏、陆诗。以二鼓为度，烧烛焚香煮茶，延两君子于坐，与之相对，如见其容貌须眉然。诗云：“架头苏、陆有遗书，特地携来共索居；日与两君同卧起，人间何客得胜渠？”良非解嘲语也。（读书之妙趣正在与古为徒。）

9、享山林之乐者，必具四者而后能长享其乐，实有其乐，是以古今来不易觏也。四者维何？曰道德，曰文章，曰经济，曰福命。

10、论语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考亭注：不知命，则见利必趋，见害必避，而无以为君子。予少奉教于姚端恪公，服膺斯语。每遇疑难踌躇之事，辄依据此言，稍有把握。（少年知此，不容易。）

讨论：

这两天又在看曾国藩草创湘军时的书信，那种倔强刚猛的气息，震撼我心。不同的年纪，不同的人生阶段，就应当有不同的状态。早早地把什么都看透，所谓“见道”，就没意思了，就真真没有意思了。

所以，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看了一下午电影《一一》，里面的妻子发现自己天天过得都是一样的生活，两三句话就可以说完。就很痛苦，就上山求法师帮助。结果发现，法师也是天天在讲差不多的话。大家过得都一样一样的。

前些天，我在微博里写了：所谓见道之语，所谓智慧，说到底，往往就是知命而已。其他的，再怎样聪明，也都是技术层面的。而知命，正是宗教的核。这一切都建立在生命有限，一切都将清零。本以为实的，恰恰是虚的，本以为虚的，恰恰是实的；有即无，无即有；色即空，空即色。

明明无意义，却非要把它想象得有意义，要讲出一番道理来，到头还是糊涂。

谷园

2016.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