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摄|《浙商》全媒体记者 孙岚

编辑|姚珏

雷山茶产业帮扶模式:浙企出资设立工厂,股权全部由当地政府持有,浙企派驻高管、建设高水平硬件、引进技术培训、创品牌、做销售,利润再投入产业扶贫。

△雷山云尖茶厂门口

冲突暗起

4月上旬,正是贵州大山里生机勃发的好时节,贵州雷山县人李仙灵却急得慌。他是望丰乡三角田村永康种养殖专业合作社的理事长,金贵的春茶季一天天过去,眼看村里妇女每天背着装满的茶叶篓,快步走过他的厂门口,却把茶叶卖给距离仅百米的一家新工厂。

隔壁这家新工厂,名叫雷山云尖茶业实业有限公司(下称“雷山云尖茶厂”),刚刚建成,外表看着挺阔气,国家领导、地方领导都去视察过。不仅官员宠它,村里的茶农也被它吸引,它开出的茶青收购价11元/斤,比李仙灵9元/斤的出价高出18%,于是村里茶农每天把新鲜采下的茶青往那儿送。

“差价太大了,我的干茶一斤都没有2元的利润。”李仙灵无奈,“前一个多星期无茶可收,冲击很大,让我措手不及。”收不到茶青,但收购商的订单早就等着了。这让李仙灵很焦虑。

邻近的另一位茶厂老板吴先恒也在时刻盯着新茶厂的动作,他是三角田村茶厂的老总,他的加工厂开在距离稍远一些的村道旁,规模也不小,去年卖出14吨干茶,销售额180万元,是当地重要茶厂之一。

不过今年情况不同,雷山云尖茶厂大量收购茶青的广告打到乡上去了,不仅三角田村,外村的茶农也带着茶青来卖,摩托车“突突突”地经过他的加工厂却未停留,这是吴先恒开设茶厂14年来从未遇到过的。

虽然自己有280亩茶园,不至于像李仙灵那样束手无策,不过,新茶厂推高了当地茶叶收购价,吴仙恒也只能跟着加价,使收购成本高出邻近乡镇同行10%以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来的”雷山云尖茶厂。

△茶厂内景

车企做茶

姜浩是雷山云尖茶厂的董事长,他同时还是浙江吉利控股集团(下称“吉利”)贵阳基地总经理助理,管理着贵阳一个面积1000多亩、员工2000多人、年产汽车30万台的大型自动化生产基地,数月之前,他被委派兼职管理这个只有29名员工的茶叶厂。

2018年,吉利集团在国务院扶贫办社会扶贫司的指导下,响应杭州市东西部扶贫协作的号召,定点帮扶雷山县。吉利集团董事长李书福以李书福慈善基金会名议(由李书福个人出资)向雷山县捐助2000万元建茶叶厂。

一开始,吉利内部不理解李书福的决定,这2000万元,拿来投在汽车产业不好吗,为什么要做如此大的跨界?李书福谈及此事只说,这笔钱投进汽车产业,产生的社会效能远不如建这家茶厂。

李书福的这本账也有知音,一位浙商评价,2000万元吉利要是做投资,比如建一家配件厂,按10%的收益率算,一年仅赚200万元,这对吉利而言不是大钱。但若能带动一县茶产业的发展,带动当地农民致富,那社会效益将放大许多倍。

受命之初,姜浩尝试了解雷山。雷山县位于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全县户籍人口16万,苗族人口占85%。这里的茶园普遍分布在海拔1400—1600米之间的雷公山腹地,自古出好茶,茶产业是当地除旅游业之外的第二大产业。

雷山云尖茶厂选址于有种茶制茶传统的望丰乡,该乡有3.9万亩茶园,占全县四分之一,三角田村则是全乡茶产业最集中的村,于是茶厂便落地于此。

△雷山云尖茶田近景

建成后的雷山云尖茶厂环境优美。从茶厂看出去,连绵的群山覆盖着厚厚的绿色,底下山谷里点缀着零星的农舍和梯田。一只大鸟从山坳上空滑翔而过,能看见它黑褐色的背。近处的林子里,鸟鸣婉转,更显深山静谧。

雷山云尖茶厂2000万元注册资本,由雷山县望丰乡政府100%持股,销售收入亦均归茶厂所有。由于当地茶叶作坊规模都较小,雷山云尖茶厂建成投产后,成为全县规模最大的标杆茶企。

茶厂账本

对雷山云尖茶厂的管理,姜浩不敢有丝毫松懈,投入50%的精力在茶厂。他明白本地茶厂老板的心态,于是请他们喝茶,给他们算账:浙江茶园每亩产值8000元-10000元,而雷山的茶园亩产仅2000元,差距悬殊。

“雷山茶每斤300元-500元,而杭州茶每斤2000元。雷山茶只要提升到800元一斤,盈利能力就出来了。”他与本地茶厂老板推心置腹:“我们是来提升雷山茶品牌的,不是来抢你们的生意。”

一边争取支持,一边解决问题。在吉利人看来,雷山县茶产业有四大问题:一是缺品牌,二是缺市场,三是加工能力弱,生产设备落后,四是夏秋茶开发不足,茶叶被浪费。

怎么解决?

首先,安排加工设备。茶厂配置了五条最先进的全自动化、一体数控生产线,年生产量达215吨干茶,辐射茶园面积143万平方米,可实现红茶、扁形茶、银球茶等的精加工生产。

其次,匹配销售市场。姜浩对吉利集团的内部需求作了测算:吉利全国12个生产基地的接待用茶一年用量约10万斤,吉利一千余家4S店接待用茶约20万斤。这30万斤用茶量,能够支撑最初的市场。

再次,创设知名品牌。故宫文创以公益之心打造的“宫禧福茶”选用了雷山云尖茶叶。该款茶自5月中旬销售以来,取得可喜的成绩。

最后,开发夏秋茶。雷山不像杭州等地有加工夏秋茶的传统,而是每年只在春季采摘。于是请来浙江省茶叶集团,把雷山夏秋茶做成袋泡茶出口国外。这是雷山第一次实现夏秋茶生产和销售,增加了茶农收入。

观念难变

做生产,做销售,对前来扶贫的浙江人来说都不难,难的是转变当地老百姓的观念。

雷山县的传统茶叫银球茶,这是一种揉捻茶,比西湖龙井叶更大、茎更长,且不追求冲泡后的茶形优美。然而,雷山云尖的销售目标是惯喝龙井茶的客户群,因此要制成扁形茶,对芽青形态有着极高要求,比如一芽一叶,叶不能高于芽、不能包住芽等等。

然而,这样的要求对茶农来说需要艰难的转变。

5月末的一天,清晨,三角田村九组村民王英挎着大半篓新鲜采下的茶青来到雷山云尖茶厂。王英从茶篓里拿出两枚茶青给记者看,叶和芽肥厚鲜嫩。不过按照雷山云尖茶厂的要求,这些茶青的茎太长,还得再摘一遍。“这里(雷山云尖茶厂)要求芽和叶不能破,茎不能太长。要求太高了,我们都很怕。”她抱怨道。

挂职干部、雷山县副县长周骆斌看到了茶农观念转变之难——他原是杭州市上城区清波街道办事处主任,2018年来到雷山,将在此工作到2021年。

“这里的老百姓很不注意,大大小小的茶青都采回来。因为本地习惯制揉捻茶,不像西湖龙井那样是扁平茶,注重茶型。贵州其地茶叶产地,比如湄潭翠芽,外型也极漂亮,泡开后一芽一叶根根直立,美极了。但是雷山茶就不讲究茶叶精致。”周骆斌说。

“我好痛苦啊,明明是很好的东西,却因外型不漂亮而卖不上价。”他叹道。

当地人说,他们不喜欢受拘束。外出打工,最喜欢去广西砍甘蔗,每天工资现结,干完一天出去喝个酒,畅快。砍上三个月,拿上几万块钱回家,最开心了。

那雷山茶能否卖进杭州呢?周骆斌说不行,虽然雷山能种龙井43号,但因为平均海拔高,茶树出芽比杭州晚半个月,赶不上明前龙井的档期。让周骆斌羡慕的是贵州黎平县,因为地势低,出茶比杭州早,今年该县卖给杭州的龙井43号春茶,产值超过2亿元。

生产提升

观念的冲突不仅在茶青采摘上,还在生产管理上。雷山县因为缺少平地,全县此前没有现代化工厂,因此当地人对现代企业管理十分陌生。

姜浩首先恶补茶叶生产加工知识,并引入现代企业的预算体系、财务控制体系。在成本控制上,当地人成本观念不足,一些岗位有冗员,就压缩;在岗位定责上,起初出现三名工人干同一岗位,职责不明确,就进行定岗定责。

茶厂管理人员和一线工人一开始不理解,觉得管得太死,但时间久了便发现它的好处。

李通平原是三角田村永康种养殖专业合作社理事长,是当地的“土”茶叶专家,带领200多户村民种茶制茶,被聘请来到雷山云尖茶厂任副总经理。对比过去和现在,李通平说,最明显的变化是技术的提升和管理的规范。

“过去我们合作社种茶制茶,像小孩过家家一样,小打小闹,不规范,而现在是有计划、有指标地种植、采摘、加工、销售。”李通平说。

△雷山云尖茶厂内景

扶贫新路

雷山云尖茶厂对望丰乡乃至本县的脱贫带动作用是明显的。望丰乡党委书记李丹介绍,2018年全乡加工100吨干茶,产值6000万元。而雷山云尖公司的目标是今年加工干茶100吨。如此测算,茶农收入翻番。新增的夏秋茶,预计产值2000万元-3000万元,

同时,茶厂为村民在当地就业提供了机会。雷山云尖茶厂有29名固定员工,月平均工资3000元,高于当地2000元的平均月薪。而临时的施工、采摘岗位用工需求为180人。

吉利集团与雷山县约定,雷山云尖茶厂所创利润,60%用于扶贫,40%用于茶厂发展。60%利润的用途也有要求,一是向针对合作社和茶农分红,并在全乡17个村增设保洁员、护林员等公益性岗位;二是产业扶持,对全乡茶农茶苗、肥料补助;三是用于留守儿童、乡村教育、老弱病残扶助等。

李丹注意到,按往年,6月至9月是本地村民外出打工的时段,但今年,因为雷山云尖茶厂大量收购茶叶,三角田村一些青壮年没有再外出,而是开始整饬自家茶园,以便在夏秋季和来年有更好的收入。

不过,吉利集团约定的帮扶期是三年,期满后雷山云尖茶厂能否独立运营?

雷山人正在努力学习自力更生。该县主管茶产业的副县长李绍雄说,吉利带着雷山人闯市场,县里特意安排本地青年人才在茶厂学习技术和管理,期望带动全县技术的提升。雷山县将努力让云尖茶厂成为脱贫攻坚的稳定渠道。

后记

现在,三角田茶厂老总吴先恒对雷山云尖茶厂既观望,又盼着它好,因为“只要它销量大,就能收我的半成品,对大家都有好处”。

三角田村村民王英打算今年把家里的3亩茶园扩大到6亩,希望政府能提供茶苗以便扩种。副县长周骆斌则将协助杭州市新增捐赠价值200万元的茶苗,这批茶苗能种2000亩茶园。

李丹正在持续组织全乡茶叶合作社的村民作培训,努力统一种植和采摘标准。姜浩则计划明年再强势推一波“雷山云”品牌。

所有人,都在为雷山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付出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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