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走夷方”

“那天一整天和第二天我都在马背上度过。路上从腾越(今腾冲)过来好多马帮,驮着棉花、罐装奶……”

1931年1月,美国记者、以其著作《红星照耀中国》(又名《西行漫记》)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埃德加·斯诺,曾跟随马帮从昆明经楚雄、大理、保山、腾冲、盈江,历时三个月抵达缅甸,他把领略了一路的自然风光及民风民俗民情、种种艰辛险恶,以及苦中作乐的趣事写入《马帮旅行》一书。

埃德加·斯诺走的“博南古道”,是我国南方丝绸之路上的黄金通道,是西南茶马古道最为重要的一段。但这条道要翻越令人胆战心惊的高黎贡山,还有怒江天堑阻隔,以至于斯诺发出了“眼前接连不断地出现的,仍是滚滚而来的、无穷无尽的、不可征服的山峰,像大海永恒的波涛一样”的无限感慨。

埃德加·斯诺的乐观精神,使他把这一段经历视为年轻时的浪漫旅行、冒险中色彩绚丽动人的最动人部分。

然而马帮每次踏上行程,都是一次生与死的体验之旅。

野外生活对马帮是严峻的考验,不知有多少人最终弃尸荒野,或葬在异国他乡。

旧时,昌宁作为博南古道的重要驿站,有6条主要驿道,分别通向蒙化(今巍山县)、永平、永昌(今隆阳区)、施甸、镇康、顺宁(今凤庆县),织成了昌宁与外界的茶货贸易网络,也由此演绎了一出出悲欢离合的人间大戏。

从昌宁县境南部的更戛经镇康出缅甸的这条古道,最为当地人熟知。那时,人们把跟着马帮出行称为“走夷方”,更戛因此被称为“夷方地”。

更戛,傣语为龙舌兰之地。东邻勐统,西连湾甸,东南、西南以勐统河、镇康河分别与凤庆、永德两县为界。

从县城驱车往更戛,经过温泉镇,随即爬上凤庆县的习谦水泥厂大坡,然后下凤庆小青树大坡来到勐统坝子,再走24公里就到更戛了,全程约一个半小时。

昌宁与著名茶区凤庆在历史上同属顺宁府辖地,因此山连着山,水连着水,从这一段相互交错的路程可见一斑。

更戛最高峰西山

明洪武十七年(1384年)至民国21年(1932年),更戛属湾甸州土司辖地。其间,湾甸州土司署曾设于更戛大寨老街子,时间长达102年。

民国22年划归昌宁,与湾甸、勐统同为昌宁第四区。民国29年称更戛乡。

1958年,湾甸从更戛划分出去。1966年成立人民公社,勐统又从更戛划分出去,当时勐统叫永中人民公社,更戛叫东方红人民公社,有着那个时代的鲜明烙印。后来,人们还是习惯性地叫回熟悉的勐统、更戛。

更戛是昌宁面积最大的乡镇,林海葱郁,草山良多,为畜牧之乡。但这里山高谷深,交通不便,解放前仍然是“刀耕火种”,百姓日子艰难,有“种一山坡,收一土锅”的说法。为求生计,更戛人历来有“走夷方”的传统。

“穷走夷方急走场”。“夷方”对云南人而言泛指东南亚一带,“走场”也作“走厂”,指的就是去中缅边境的玉石厂打工,这是边境人家因家贫急用钱文或因世道变乱等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更戛人“走夷方”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很多人家都习惯结伴跟着马帮出去,到缅甸的老街、腊戌、瓦城,甚至远到东南亚一带,做生意、卖苦力、讨生活,因此解放前更戛也有“夷方地”之称,是落后、闭塞、愚昧的代名词。

“过去浩浩荡荡的马帮商队从蒙化(今巍山),经永平过来,从大田坝入昌宁县城右甸,再过二母堵(今翁堵)、勐统,一路下到更戛,从更戛的西桂小道出去,过了镇康河,就到缅甸的麻栗坝了。”更戛乡调研员鲁轶平对家乡的历史文化很感兴趣,整理过许多史料,撰写文章讲述往事,对我此行给予很大帮助。

“走夷方”虽不能和“走西口”、“逛关东”、“下南洋”那样大规模的移民潮相比,但在旧时也很普遍。鲁轶平爷爷的五个儿子,就有三个去了缅甸。

马帮穿行于春夏秋冬,风餐露宿,往往天灾人祸相伴,留下一笔笔辛酸悲壮的血泪史。羊肠小道山高路险,特别是过了地界沟,也就是镇康州与湾甸州的交界地,更是悬崖峭壁,人马稍不留意,就有滚入山沟的危险。更险恶的是有土匪横行、豺狼出没,商人屡屡遭劫,甚至丢了性命都是常事。

你听听,“落水坑”、“放人崖”、“上长坡”等地名,多么令人胆颤。而“大歇场”、“洗米河”“马料田”等地名,又给你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或许,群山之间还留下了采茶女与赶马人的缠绵情愫, 任山高路远,小伙子健壮的背影,也走不出姑娘滚烫的心窝……

马帮“走夷方”以物换物,带出去的满是烟草盐巴茶叶,换回来洋火(火柴)、洋刀、洋铲、洋斧、洋电(手电筒)等,统称为“洋货”,不乏医药器具等新物件。

“以前听老人们讲,’走夷方’是去‘英国地’’,其实并不是真的去了英国,而是因为缅甸当时是英国的殖民地,所以约定俗成说成是去英国。” 沉浸在追忆中的鲁轶平说,如果还能回到小时候,说不定能听老人们讲讲如何不受欺诈而与缅地英殖民者斗智斗勇的佳话。

商队驮茶叶而过,更戛人也知道茶叶能换回好东西,因此地埂上、小河边、半山腰,处处开荒种茶。现在很多茶地就是那个时候开辟的。

“十二台坡”是旧时马帮必经之处,在更戛乡大寨子与老街子之间保留至今的一段石板路。过去,茶马古道要穿过大寨子,从下寨的十二台坡经过崇岗垭口,从老街子后面、西山半腰通过,一路经过的寨子或集镇的路段都要铺成青石板路,便于马帮通行。

旧时的十二台坡

随着时代的发展,狭窄的青石板路无法让车辆驶入,古道逐渐被水泥路、柏油路取代。十二台坡这一段,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加之政府特意保护,经过修整之后还能看到当初的模样。

十二台坡宽4、5米,长约40米,路面两边用稍平整的石头铺成,中间保留着的就是当年的青石板。历经岁月打磨,石板显得光润平滑。

它曾以壮年期的脊梁托起了古道,以它的坚韧给予了赶路人不断跋涉的勇气与力量,如今,它又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耄耋老人,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后人继续开拓美好生活。

踏着一路斑驳的树影走在小径上,我分明看到一队人马从坡脚而来,头骡戴泡花,挂大铃,后面跟着十多匹骡马,沉甸甸的货物压得它们踉踉跄跄。它们驮运的是物品,更是赶马人的艰辛、思念与期盼。赶马人敲一下铓,顿时铃声阵阵,铓声悠扬。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此刻,我想叫住赶马人:“歇歇脚吧!”,和他们席地而坐,饮一壶热茶,让时间慢下来,让世界静下来。但他们对我视而无睹,依旧顶着百年的风吹日晒,在石板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踏起漫天红尘,渐行渐远隐没在山林深谷中,最终褪出了我们的视线与生活……

“马帮一般两天能到。现在车子一个半小时就能到清水河口岸了。”鲁轶平大哥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岁月流转,物是人非。

十二台坡与散落在更戛茶马古道上的长顺桥、大歇场、洗米河,一起见证着那段艰辛岁月,而现代更戛的交通越来越便利,水泥硬化路村村通,连接永德县的昌永大桥,连接凤庆县的小街子大桥,均建成通车,一个内联外延、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初步形成。

茶,连接起古与今,连接起人与人。

经过代代努力,更戛有7个村民委员会3400多户农户祖辈种茶,百年以上古树茶面积达30多亩,全乡百年以上古树茶达1600多株,仅米河村就有两千多亩茶园。茶叶一直是许多人家维持日常生活所需的重要经济来源。

4月底,云南其他热区的春茶季已结束了喧闹归于宁静,而气候相对清凉的昌宁,古树茶正是当采之际。此时,大地已经褪下了油菜花的金黄,茶树新梢的油润嫩绿成为主色调,茶农进入了忙碌的生产期。他们都清楚知道自家的茶树该哪天摘,从而把握好采制的最佳时间,稍不留意叶片要么薄嫩要么就老化了。

清晨,采茶人往背箩里放上饮用水、咸菜、馒头或是盒饭,纷纷相约着上山去采茶。

谷雨时节,乡村的景致别样好。苍山翠柏,鸟鸣啾啾,山风拂面,心旷神怡。茶农对这些可是熟视无睹,他们心里眼里只有那一片叶子,而我这个“闲人”,却想要事无巨细地去审视眼前的一切:溪流、树木、花朵,甚至脚底下的苔藓,或是偶然看到的一棵兰草、一簇石斛,心底一阵阵惊喜。

傍晚时分,当摩托车或是小货车载着大口袋在寨子间穿行而过,就是采茶人回来了。此时,杨学员家是整个寨子最热闹的——2019年,杨学员和妻子艳红看好了茶叶加工这个活计,拿出5万多元积蓄建了初制所,一个春茶季可加工两三吨干茶。

早早吃过晚饭,小两口就把柴火烧得旺旺的,萎调槽上倒满了鲜亮的嫩叶,杀青机、揉捻桶、捋条机转个不停,摘茶人、炒茶人围坐一旁,七嘴八舌谈天说地,尽情享受着一天的辛勤劳作过后难得的轻松时光。机器的响动如鼓点敲打在他们的心上;一张张质朴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中显得愈加兴奋。

这是乡土大地在春夏之交最生机勃勃的画面,最扣人心弦的憧憬。

在位于乡街子一排排商铺间的刘学家里,我们喝到了今年的古树新茶。刘学家的茶山约有800亩,前几年忙于其他生意,茶园疏于管理,基本处于野放,现在看来反而获得了非常好的生态环境。今年他手工炒制了一批古树茶,邀我们试试口感。一品茗杯入口,纯净无异杂,更明显的是回甘迅猛,舌底生津。

“新茶有这么甜的吗?”大家都觉得很惊艳。

“更戛的水本来就甜呀!”一旁有人提醒。

“哦?是吗?”

“是呀,这个是‘干塘水井’的水,如果是‘秧田尾巴’的水,更甜呢。”又有在座的乡邻补充说。

泡茶,自古就有“水为父,器为母”之说。陆羽在《茶经》中如此辫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这里的山水,指的就是山泉水,最好还要选择石隙、石池中,从地下深处自然涌出、没有受到污染的地下水。

龙潭水穿寨而过

更戛水资源丰富,有更戛河、木瓜树河、岔河、勐统河等河流穿过。对于这片曾饱受贫瘠和苦难的“夷方地”,上天也有着格外的关爱,给予了它一曲曲沁人心脾的甘泉。到更戛,一定要看看老街子的 “龙潭水”、田头的“龙洞水”,一股股清澈的泉水日夜不息地从地下涌出,形成一汪潭水,碧水清溪终年顺着田边流淌,穿村过寨,滋养着一方乡民。

为了探究这款古树茶的真正品质,我们决定排除天然甘泉的“干扰”,到超市买了矿泉水回来接着喝。

依然是甜的!而且满口的鲜爽感!

茶,一片小小的叶子却能展现出千姿百态。不同的山头,不同的树种,有不同的味道。同一个山头的茶,采摘方式不一样,炒制、揉捻、晒青的时间和火候不一样,味道也会千差万别。而即使是同一款茶,每个人的舌尖细胞不一样,建立的口腔标准也不一样。

你否定,他肯定。他不喜欢的,或许恰恰是你的心头好。这个世界上没有最好的茶,只有适口为珍的茶。

因此,当我们异口同声叫好,第一次亲自上手炒茶的刘学有了信心,开心地说,今后要好好打理自家的茶园了。

刘学的生态茶园

乡党委委员杨洋告诉我们,前些年更戛由于茶园管理粗泛,加工水平落后,茶叶价格较低,茶产业曾一度处于低迷状态。这种状况近年逐渐得到了改善,乡政府一方面提升营商环境,招商引资取得较好效果,一方面改进茶叶加工工艺,提升茶叶品质,增强市场竞争力,促进产业发展,带动茶农增收。

两家大型茶企先后落地。

一是云南壹茶壹印茶叶有限公司,运用打造国内外知名品牌“碧生源”的经验和优势,立足于昌宁优质的有机茶资源,投资两千多万,在更戛马鹿塘打造一个高端茶品牌开发和休闲体验的综合示范体;

一是云南宁凤红茶业有限公司,计划投资1500多万元,建成CTC红碎茶生产线,主要加工大众茶,年产CTC红碎茶1200吨,主要针对国际市场尤其是欧美出口红碎茶。2020年底,全乡实现干茶总产1560吨,产值5818万元。

“夷方地”已成往事,更戛未来可期。

“壹茶壹印”茶山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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