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蚂蚁新喝酒,烧红泥小炉子。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问刘十九》
白居易诗歌的特点,一如其名讳般“明白如话,平易浅畅”。这首清新质朴的《问刘十九》,仿佛信手拈来,不加任何雕琢,却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气息。短短二十个字,高度凝练,字字珠玑,意蕴层出不穷、美不胜收;加之以疑问句结尾,使意境更加开阔、开放,为诗歌“留白”,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四句诗,一则邀友共饮的短信,展现出一幅温暖而多彩的画面。绿酒、红炉、夜的黑与雪的白,有颜色、有温度、有酒香,想必一定还有佳肴……
这则邀约,是那么朴素,又那么亲切。谁要是发给我,哪怕千里之外,我都愿意飞过去。今天你发个微信给朋友,说“嗨!哥们儿,我这有酒,你有故事吗?过来撸个串,顺便带好钱。”哪有人家那份雅致。
雪与酒,真绝配
我的想象中,这样的场景,一定要在晚上。天色黑尽,屋内仅有烛光,或者干脆借由炉火照明,万不可太亮,幽暗到仅能看清友人的面色刚好。此情此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你要如今天这般,弄一个通亮的LED灯,气氛就完全不对了。
诗中第三句,“雪夜”的环境背景极为重要,也是邀友共饮的充分理由。下雪,意味着天气寒冷,借此以酒驱寒,以酒会友,无论古今,皆为人生乐事。岑参出塞北庭,到任便逢大雪,送行前任武判官归京,他于诗中写道: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欧阳修亦有“惟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气”之词句。雪与酒,一冷一热;一个凄清,一个浓烈。所以,大雪之时,最宜围炉夜坐,把酒言欢。
尤其喜欢晚明张岱的小品文《湖心亭看雪》,文中记述作者幽居西湖边时,大雪连降多日。为看雪他带着火炉,撑一叶小舟,独自前往湖心亭。没想到的是,亭中早有两人铺毡对坐,一小童已把酒煮沸。他们见作者来,甚是惊喜,便邀其同饮。而张岱,则放量痛饮三大杯。
想必这一经历令他记忆深刻,也感慨万千,因而于回忆中不忘作此文。亭中偶遇之人,并非张岱旧友,而是金陵客居于此的陌生人。
可以想见其当时心情,堪与白居易贬官江州之时,遭遇琵琶女那刻如出一辙。用白乐天的诗句形容,便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美景、赏雪,有酒,有同好之人,夫复何求?雪与酒,真乃绝配!
因此每每雪夜,我便也渴望着能如古人那般,得与人生知己共饮。奈何有酒的时候无雪,下雪的时候尚未备酒;有雪有酒之时,却未必有人。
再说,我也写不出如白乐天这种令人难以回绝的邀请信,手机上随便发条消息,谁人肯来呢?
其实近些年,江南的冬天亦常见雪,酒更是随处可沽。不过是少那种氛围,少那份心情而已。确切说是绝少同时有闲情逸致的三两知己可聚,如苏东坡《记承天寺夜游》中的自己与张怀民。心内反是多有如他另一首《西江月》中的慨叹:
酒贱常愁客少……把盏凄然北望。
刘十九是谁?
要说白居易这首小诗,可琢磨的地方还真不少。单看标题《问刘十九》,也难免要发出疑问,为何叫刘十九?刘十九是谁?
刘十九显然不是大名,而是兄弟间的排行。古代比较常见的排行用字是“伯、仲、叔、季”,四字分别代表从大到小的排列次序。如春秋时期鲁国国君“伯禽”,姓姬,名禽,伯代表排行,即周公旦长子;孔子,字仲尼,所以他行二。
另“伯”与“孟”同,都可代表老大。区别之处在于“嫡长为伯,庶长为孟”。曹操,字孟德,因而他是庶长子。但伯(孟)、仲、叔、季这种排行方式一般用于同父血亲的兄弟之间。
而唐朝普遍流行的,以数字代替名字相称的方式,则是根据同曾祖父母兄弟间的家族排行。例如白居易本人,也被称作白二十二,便是因其在族兄之间排行二十二;李白被称李十二,王维被称王十三,韩愈被称韩十八,高适被称高三十五等,原因皆出于此。
关于刘十九是谁的问题,历来有多种不同说法。白居易提到刘十九的诗总共两首,根据《刘十九同宿》中的诗句“ 唯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判断,刘十九应为嵩阳处士。嵩阳距离洛阳不远,因此也可据此判断,《问刘十九》应为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时所作。
不过也有人认为,此诗作于元和十二年(817年),白居易被贬江州时期。所以此刘十九非彼刘十九。但我以为,此诗无论是在洛阳还是江州期间所作,刘十九都不太可能是两个人。一来没那么巧,二来写诗是给后人看的,白居易在江州时,曾亲自整理分类自己的作品,若刘十九真是两个人,他多半会注明加以区分。
其中另有一种说法值得注意,即刘十九是刘禹锡的堂哥刘禹铜。这也是长期以来,我本人对此事的认知。刘禹锡被称刘二十八,且与刘禹铜都在洛阳,这的确有一定的可能性,然也不过是据此猜测,并无实证。
不过在我研究此事的过程中,却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说法。有人根据刘禹锡《上杜司徒书》中“同生无手足之助”,以及《上中书李相公》中的“内无手足之助”两句,便简单地认为刘禹锡没有兄弟。
我要说这种判断是很可笑的。首先刘禹锡被称作刘二十八是毫无争议的史实,也就说明了他族内排行二十八。就算上述证据可表明刘禹锡或许没有亲兄弟,但并不能说明其无族兄。
更何况据“内无手足之助”此一句就断定刘禹锡是独子,也是很荒谬的。因为句中的重点在于“助”字,说的是没有可以帮助自己的兄弟,并非没有兄弟。当然,所有这些都不能表明刘十九是或不是刘禹铜,刘十九到底是谁?依然难有定论。
事实上文学作品中留名而身份成谜者,并不鲜见。如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中的元二;高适《别董大》中的董大;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杜少府;杜甫《赠卫八处士》中的卫八处士及《又呈吴郎》中的吴郎;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中的辛渐等等,不一而足。
耐人寻味的尾句
我们今天写请柬,结尾往往就是一句“望阁下拨冗莅临”之类的套话,机械冷漠而缺乏感情色彩。《问刘十九》却以口语的问句形式结尾,体现出诗人的高明之处和与众不同。“能饮一杯无?”仿佛轻言细语般嘘寒问暖,体贴而亲切;既没有生硬的感觉,也不见过分客套的意思,体现出作者与友人的熟稔程度。
同时,问句又令全诗活泼雅致,余韵久久难消。最重要的是,这种开放式结尾,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根据这句问话,诗歌之外,我们至少可以构想出三种可能性。
①刘十九收到邀请来了。
②刘十九收到邀请没来。
③刘十九没收到邀请,或者说白居易没把信送给他。
正常情况下,我想刘十九收到邀请,看见这首小诗一定会来。别的不说,对于乐饮之人,单这“新醅酒”,便已具备足够的诱惑力。
要知道,宋代以前还没有蒸馏酒,酒精的提纯度不高,所以古人常喝“浊酒”。而浊酒放久了会变酸,口感不好,因而没身份的穷人才喝陈酒、浊酒。能喝到筛过的新酒、清酒,那才算高端大气上档次。所以你看李白风光的时候说“金樽清酒斗十千”;杜甫落魄的时候就是“潦倒新停浊酒杯”。
如果刘十九来了,那情景可以想见,二人定会煮酒听雪,相谈甚欢。也说不定兴之所至,老刘还要针对白居易的原诗和上一首。估计水平一般,所以没传下来。此为说笑。
第二种可能,刘十九收到邀请后却因故未来。我想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无比遗憾之事。首先,主人已经怀着十足的把握,做了充分准备。“天欲雪”和“小火炉”下暖意融融的环境,说明天时、地利皆已具备,终是差了“人和”一项。这就和打牌三缺一,始终找不到人一样扫兴。
而这一切,通过白居易的短诗,刘十九同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去,却身不由己,也只得默默期待下次如愿以偿。
然而,我觉得完全还可以有第三种可能,就是刘十九根本没收到消息,因为白居易压根没送信给他,诗人就是自嗨!因此,如前文所述,我说无论此诗是在洛阳还是江州期间所作,刘十九都还是同一个刘十九。
有人认为此诗作于元和十二年的观点不成立,理由就是诗人时任江州司马,不会邀约洛阳故旧对饮。但如果诗人仅仅因为“天晚欲雪,思念友人”而作诗,刘十九本人知道与否又有何妨碍呢?如李白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聊以自慰亦未尝不可;更似王徽之“雪夜访戴”,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又何必见戴?
一生奉行“君子居易以俟命” 思想的白居易,于诗文之间“任诞放浪、不拘形迹”一回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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