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脑整整宕机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天是她的生日,晚上三个室友提着蛋糕上门给她庆生,一群人喝酒打牌玩儿游戏,生生闹腾到两三点。最后都喝醉了,直接在客厅地毯上就睡过去了。
宿醉后的大脑还有些昏昏沉沉,但乔小荼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面对——
“咣当”随着大门被带上的声音,身着黑色大衣的修长身影终于走到了客厅。四目相对,她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嗨——”
面前的男人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他有双狭长幽深的眼,眉骨形状凌厉,面无表情看人时,总是显得很凶且冷漠,他身侧立着一只黑色行李箱,上面的行李牌还没来得及取掉。
乔小荼这才想起来,昨天她是收到了他发来的航班信息,并且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去机场接他,虽然他只是冷淡地回复了两个字:“不用。”
此情此景,乔小荼感觉自己仿佛是电视剧里浪荡花丛抛妻弃子的渣男。
身侧室友也醒来,对于客厅里出现的男人反应倒很一致:倒吸一口凉气后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乔小荼,满眼写的都是“这人谁啊?”
“你自己处理一下。”淡淡留下一句话,他自顾自上楼去了。
乔小荼一个激灵,简直怀疑男人这话是想让她处理这一切还是处理她自己。等到修长身影消失在楼道的瞬间,她才一跃而起,将地上醒的没醒的统统都拍了起来,丝毫不理各种含糊抱怨,一股脑儿地推出门,叫了车再统统塞上车。
望着的士远远开走,她终于松一口气,转身回去。
客厅里一片寂静,她爬上楼,小心翼翼地推开主卧室的门,他回头望过来,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他在整理行李,把一些衣物放进主卧衣帽间。她的衣物也放在里面,她自己常常随手就翻乱,也不太喜欢钟点工帮忙整理,所以都堆成一团。见他目光落到那些衣物上,她连忙跟着上前,打算跟着整理。
但随即被他望一眼便不敢动。
他倒是有耐心,理完自己的,又将架子上她的衣物也一并整理叠放好。卧室内太过安静,乔小荼忍不住没话找话,说:“我……我叫了钟点工,一会儿就来打扫客厅。”
“嗯。”
“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去睡一觉,倒倒时差什么的?”
“还好。”
“那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这样说着,她刚想开溜。可还没转身,他便开口,“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他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道:“给你。”
她接过盒子,愣了愣,才又听他说:“生日快乐。”
他为什么会知道?淡淡阴影笼罩了视线,她怔愣了一瞬,仿佛一片温软的云轻轻擦过额头,留下一点儿柔软温暖的触感。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两颊亦升腾起烫人温度。
“好久不见,乔小荼。”他低声说道。
2
其实有件事情乔小荼一直没有告诉身边一众嘲笑她是“立志大学四年单身狗”的损友们——其实今年大学尚未毕业的乔小荼,早已是个已婚妇女。
早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她就在乡下老家和回乡祭祖的韩景,匆匆结了婚。
婚礼由乔小荼姨母操办,因为时间仓促,难免有些简易,就连乔小荼的婚服,也是匆匆自镇上相馆里借的。少女尚未完全长开的身形撑不起厚重宽大的婚服,还拿别针往背后密密扣了好几层。
婚礼结束后的当天下午,乔小荼就带着大包小包,跟着韩景来到了A市。
乔小荼嫁给韩景,这已经是第四年了。可认真说起来,她看见他的次数,却并不比看见小区保安更多。因为就在结完婚的那个夏天,他便前往国外工作,自那之后,乔小荼也只有假期他回来时才能见他一面。
分明是关系再亲密不过的两个人,却有着微妙的陌生感。
这种微妙的陌生感导致第二天一早,乔小荼迷迷糊糊摸索着起床后,望见刚刚从洗漱间出来的男人时,下意识一声尖叫。
四目相望,当机的大脑迅速清醒,乔小荼尴尬地移开眼。他刚刚洗漱完,一身清爽气息。低头看见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时,微微皱起眉道:“快去洗漱,你要迟到了。”
乔小荼“哦”了一声,刚想溜,又听他道:“鞋子穿好。”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乔小荼恍然有种小时候被老爹叫着起床的感觉,晃晃脑袋甩掉这种奇怪的想法,她飞快地窜进了洗手间。
早饭后,韩景送她去学校。一路无言,乔小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第一次觉得去往学校的这条路是如此漫长。车在校门口停下,她终于暗暗松一口气。
“你下午几点下课?”他问。
“四点。”不明白他的用意,乔小荼乖乖回答。
“嗯。”他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猝然拉近的距离,清爽男性气息霎时萦绕在她的呼吸间,乔小荼紧张地屏住呼吸,心脏却按捺不住地狂跳起来。
“咔嗒”一声轻响,他解开她的安全带,又退开去,说:“下午等我。”
“啊?”乔小荼蒙在原地,又听他提醒道,“你真的要迟到了。”
乔小荼点点头慌慌忙忙地下车,等快走到教学楼时才恍然醒悟——她一个优哉游哉的大四狗,为什么要赶得像早读迟到会被记名字的小学生?
赶到教室,上课铃声响起后,才有人赶来通知,说上午的课临时取消,让大家去大阶梯教室听讲座。
乔小荼到了大教室找了个后排刚刚坐下,遇见的两个室友便跟着一屁股坐到了她两边,对于生日会后那个早上的遭遇两人还记忆犹新,于是一见面乔小荼就被严厉地“拷问”了。
“三个问题,坦白从宽,谁?干啥的?什么关系?”
“其实吧……”乔小荼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开始思索到底是坦白还是糊弄过关。
“快讲!”
“他叫韩景,教书的。”她一狠心一闭眼,想着总要讲的,干脆豁出去了,道,“是我老……”公字还没出口,肩膀却被室友拍了拍,问,“等等,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乔小荼顺着室友说的方向看过去,那个站在讲台上调试投影仪的修长身影,不就是刚刚和她分别不到半小时的老公大人本人?
“韩景?学校新聘的客座教授?这也能算教书的?”两人齐齐转头望向她,一脸怀疑,“你刚刚说他是你谁?”
乔小荼在这一瞬体现出了某种心如死灰式的淡定,道:“是我老……家的二表叔。”
3
整整一场讲座,乔小荼都心不在焉。
她对韩景的了解不算多,她知道他是法学教授,之前应国外某所大学聘请前去任教,然后一待就是四年。期间也会去其他大学做不定期报告或讲座,但她从没想过,居然会在自己的学校遇见他。
怪不得他问她几点下课,还让她等他一起走。
莫名地,乔小荼觉得有点儿生气。
下午上完课后,室友们提出一起出去逛街,问她要不要一起,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不知道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掏出手机给他发短信:“我和朋友出去玩儿了,你自己回去吧。”
一会儿,接到他的消息,很简洁的一个字:“好。”
乔小荼忽然觉得更憋屈了。
心不在焉地逛了一下午街,一群人又去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吃火锅。等到吃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家闹闹嚷嚷地讨论着接下来去哪儿玩儿,乔小荼继续走神,这时,室友却忽然拉了一下她,道:“你家的二表叔诶,小荼。”
乔小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抬眼望过去,马路对面的酒楼门口,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正从里面走出来,乔小荼认出其中几个是学校的领导。
韩景也在那儿,男人身姿挺拔颀长,站在人群中格外出挑。他微微低头不知在和旁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可璀璨灯火映衬下,乔小荼忽然觉得那个人看起来是如此遥远疏离。
似乎注意到什么,他抬头,目光越过马路望过来,正好撞上她的视线。乔小荼咬唇,和他对视,半晌,他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
“你家的二表叔好帅啊,有女朋友吗?”一旁室友问。
“没有。”但有个老婆。乔小荼闷闷低下头,虽说是个很没存在感的老婆。
望着那群人上车走了,室友们终于一致决定去夜店,又转头问她:“小荼你去不去?”
对于她们这种“灯红酒绿”的爱好,老实孩子乔小荼一贯不参与,所以大家也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这次,乔小荼居然点了点头,闷声道:“去。”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地方的确是不太适合她。
晃得人眼晕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男男女女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舞池中。乔小荼一个人闷闷坐在在卡座里喝饮料。等室友发现不对的时候,她已经喝掉了一整杯长岛冰茶,满面通红地抱着杯子缩在沙发里打嗝。
韩景接了电话赶到的时候,乔小荼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他向来喜静,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吵得耳膜疼,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能睡过去。接他电话的几个姑娘站在旁边,都是一脸心虚。
韩景道了谢,俯身抱起她,刚刚想走,这时身后却忽然有人问道:“韩教授,你真是她二表叔啊?”
他愣了愣,半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嗯。”
一路开车回家,乔小荼始终在后座乖乖睡着。到家后韩景把她放到客厅沙发里,她这才有了一点儿意识,睁开眼看了一眼他,又皱起眉,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顿了顿,凑过去听。距离太近,她呼吸间还带着淡淡酒香,炽热又惑人,心跳忽然就乱了一拍。他刚想退开一点儿,她却忽然伸手环住他的颈脖,将他拉下身来,将唇贴了上去。
措不及防的两唇相衔,他有一瞬间的怔愣。她的唇柔软又炽热,呼吸间还带着果酒香甜的气息,像是诱人却不自知的美梦。他不自觉地伸手揽住她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指尖能清晰感觉到滑腻的肌肤触感。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才阻止他做出更多。韩景推开她起身,直到走到窗边接电话,紊乱的呼吸都还没有完全平复。
而他没注意的是,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沙发上原本酒醉不省人事的乔小荼,沮丧地拉起沙发毯盖住了自己的脸。
……很丢脸。
4
乔小荼至今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韩景会娶自己。
父母离世后,她搬到乡下,和姨母一家一起生活。姨母一家对她很好,供她吃穿读书,生活方面也从未短缺过。可高考结束,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姨母却难为情地告诉她,家里不容易,不然,大学就别去上了。她知道不容易,所以愣了愣之后,也只是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答应了。
那天下午,她独自跑去村子外的河里游泳。她会游泳,借着河流的浮力,可以轻松地漂在河面上。正当她仰漂在河面上经过桥下时,桥上却有人一个猛子扎了下来,落到她身旁。
溅起的水花措不及防呛进鼻腔,她顿时呛咳起来。一时慌乱,脚居然也开始抽筋,身躯渐渐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模糊视线中,有人一把揽住了她,她顺势攀上那人身躯,任他带着往上浮去。
后来乔小荼才知道,原来他当时跳下来,是以为她溺水了。
她带着他回了家,给他找了姨父的衣服换洗。她在房间料理好自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堂屋里和姨母聊上了。见她出来,他抬眼淡淡扫过来一眼,她心跳漏掉一拍,连忙别开眼,慌忙转身走开了。
后来姨母来旁敲侧击地问她的意见,说他人很好,问她要不要嫁给他。
其实村里这样的婚事很常见,姨母和她说了很多。最后说到,他可以出资让她继续在A大念完书时,她咬唇思索片刻,最终点了头。
然后就是仓促得仿佛过家家一般的婚礼。婚礼结束当天,她就随他回了A市。
细数起来,她和他相处,其实只有婚后在A市那短短一个月。
乔小荼第一次嫁作人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但电视剧总是看过几集的,于是她试着像电视剧里那样去照顾他的生活。可她不会做饭,煮个面险些烧掉半个厨房,又粗心大意,帮他洗衣服,连着衣服口袋的手机一起丢进洗衣机。
手机在洗衣机里甩得震天响,还是他先发觉,打开洗衣机拿了出来。乔小荼站在一旁,知道自己闯了祸,大气都不敢出。他看着已经抢救无效的手机,半晌,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让她去客厅玩儿。
后来,就有钟点工每天定时上门,料理一切家务琐事了。
说起来韩景其实对她很好,虽然沉默寡言,但温柔细致。可乔小荼总觉得哪里别扭,仿佛相较起恋人间的亲昵,他的态度更像是照顾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屁孩儿。
一想到这些,乔小荼心里就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了。
乔小荼酒醒是第二天中午了,卧室里没人,她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下楼,看见韩景坐在客厅里看书。见她下来,他抬眼看了她一眼,道:“厨房有粥,你先喝一点儿,一会儿出去吃饭。”平静得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
乔小荼点点头,又有点不甘心,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我昨晚喝醉了,没做什么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沙发上的男人连头也没抬,平静道:“没有,下次别喝酒了。”
“哦。”乔小荼点点头,莫名地,就很气闷。
5
下午,乔小荼回学校交报告,韩景也要去取个东西,于是两人一同前往学校。乔小荼到系里办公室刚交完报告,从教学楼下来时,便看见教学楼阶梯前的空地上围着乌泱泱的人。
她伸着脑袋看了看热闹,这时手机却响了起来,她接起,室友阿曼的声音急急忙忙地传来,“小荼,你今天回学校交报告了没?”
“回啦,刚从C教出来,怎么了?”挤进人群里,乔小荼这才看清,似乎是什么告白现场。地上老土地用蜡烛和玫瑰花摆成了巨大的爱心,中间似乎是女生的名字,她倒着看不清楚,于是往前面绕了绕。阿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你赶紧溜吧,晋扬在那儿,准备跟你告白呢。”
与此同时,她终于绕到了前方,看见了中间玫瑰花摆成的名字——乔小荼。
乔小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转身就打算开溜,却没成想人群里的晋扬一眼就看到了她,连声喊道:“小荼!乔小荼!”
晋扬是她的学弟,小她一届,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听说她“立志大学四年单身”不知道怎么就较了真,非要追到她不可。乔小荼知道逃不过这一劫,认命地转过了身。
晋扬一扬手,旁边就响起他早安排好的音乐声,他站在中间,望着乔小荼,深情道:“小荼,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乔小荼抬手捂脸,只觉得丢人,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还没说话,却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森森的凉意。她偷偷回头看了看,却发现韩景不知何时站在教学楼前的阶梯上,冷冷地望着这边。
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大概就是她现在的境遇了。
“得了吧,晋公子。”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跟这人纠缠,只有小声道,“别闹成吗?”
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知谁领头喊了一声“在一起”,顿时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晋扬更加得意了,笑嘻嘻地望着她,说:“小荼,你看,你就答应我吧,不然我多没面子啊。”
乔小荼低下头,不敢去看身后的韩景,只想把面前这个人拖到哪个小角落去胖揍一顿。面前的晋扬只以为她是害羞了,又受到围观群众的鼓舞,大起胆子,上前一把将她抱住了。
乔小荼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推开,就望见面前的晋扬被提着后领拎开了。乔小荼瞪大眼,抬头望去,逆光中,男人微微抿唇,神色冰冷得简直生人勿近。
晋扬的个子不算矮,一米七五左右,可韩景更高,拎他的动作简单粗暴得像拎一袋大米。
“你是谁啊?”感觉自己受到侮辱,晋扬梗着脖子问道。
韩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得益于良好的记忆力,他迅速认出了这个在学生名单上见过一次的脸,道:“金融专业的晋扬同学?你们下学期有我的选修课,所以,我应该算是你的老师。”虽然他并不想教这种学生。
晋扬撇了撇嘴,仍旧不大服气道:“老师怎么了?老师还管我大学谈恋爱啊?”
乔小荼抬眼,正好望见韩景低头望过来,她立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婚内出轨的意图。
“我是管不着你谈恋爱。”他扫一眼地上的蜡烛,轻轻拿脚踢了踢,说,“但你扰乱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我还是能管一管吧?还有骚扰同学,心思不放在学业上,我很怀疑你下学期能不能通过我的课。”
说话间,校工匆匆赶来,拎来一罐灭火器,两三下把地上的蜡烛统统浇灭了。围观学生作鸟兽散,晋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韩景却没再理会,低头看一眼她,轻声道:“还不想走?”
“啊?”乔小荼愣了愣。他已经转过身,自顾自往前走了。乔小荼连忙跟了上去。
他腿长,步子迈得大,乔小荼在身后,只有小跑才能跟上。走到校园里人工湖边的小路上,他忽然停下,乔小荼没刹住,一头便撞上了他的后背。
鼻子撞得有点疼,她伸手揉了揉,抬起眼来,正好望见他转过身来,一双黑眸望着她,半晌,才恨恨道:“乔小荼,我真是看错你了。”
6
“我真是看错你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大概是“我对你很失望”,乔小荼有点儿失落地想。难道他对自己已经失望了?那失望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快要开始厌恶她了?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韩景在A市一待就是大半月,似乎有留在A市的意思。可即便这样,两人的关系也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就在这样的困境中,乔小荼迎来了她的实习工作。
她学的新闻学,实习单位就在当地的电视台。实习生没人权,每天被电视台的前辈使唤着跑前跑后。
大概是太疲惫,一贯身强体壮的乔小荼居然有些感冒了。早上韩景送她去电视台,她缩在副驾驶上打了不下十个喷嚏,韩景皱眉看了看她,将车停在电视台外,道:“今天请假,不要去了。”
乔小荼捂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别啊,刚上班就请假,影响多不好。”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乔小荼看了看表,匆匆推开门下车了,说:“没事儿,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到了电视台,又是一通乱忙,到了中午,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被节目组的前辈叫去帮忙买咖啡。提着数十杯咖啡刚刚小跑进演播厅分发,迎面走来一个人,她没留神,手里的咖啡便洒到了来人身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质感良好的西装沾上深色咖啡渍。
还未来得及道歉,耳边便传来前辈琳达的惊呼:“呀,小荼你搞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低下头连声道歉,从包里掏出纸巾想给那人擦一擦。刚刚伸出去的手却被那人握住,她愣了愣,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男人墨黑的眼。
是他。
“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啊?韩教授这衣服一会儿要出镜的,你弄脏了怎么……”琳达的声音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响起,但乔小荼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儿了。
男人望着她,沉沉目光看不清情绪,她却下意识低头瑟缩了一下,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没回答,只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皱起眉道:“不是说没事儿吗?你在发烧。”
一旁琳达终于意识到这两人的不对劲,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问:“你们认识?”
乔小荼低下头没说话,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怎样也说不出“他是我丈夫”这样的话的。她不回答,琳达看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怀疑,乔小荼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半晌,头顶却传来他的声音,淡淡道:“嗯,她是我学校的学生。”
乔小荼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大抵就是,分明听到了此刻最适宜的答案,可仍旧无法抵挡一点点的失落,慢慢从心底侵袭上来。她点点头“嗯”了一声,没说话了。
“哦,我就说嘛……不过韩教授您真是桃李遍天下。”琳达朝着韩景甜甜地笑了笑。乔小荼自觉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转身想走,却被他拉住了。
“去后面休息室等我。”他低声道。
乔小荼点点头,他望她一眼,这才松开。有化妆师上来,处理他西服上的咖啡渍,还有她不认识的人上前来,不知道和他说着什么。乔小荼退到场边,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心里闷闷的,半晌,转身出去了。
7
乔小荼到了韩景说的休息室,想起包里还有刚刚出去买的一点儿感冒药,于是干脆倒了杯开水,把药吃了。演播厅离休息室不远,遥遥有人声传来,她想起今天似乎是录一个普法类的节目,乔小荼听了一会儿,有些无聊。感冒药令她有些发困,干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韩景录完节目,回到休息室,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已经感冒的乔小荼趴在桌子上睡得正沉。他皱眉,俯身贴了贴她的额头,不出所料地发现她烧得更厉害了。
这个笨蛋。
他脱下外套包在她身上,将她抱起来,走出休息室。
她睡得极沉,哪怕这样动静也没能将她闹醒。走过走廊时,两人又遇到那位聒噪的制作人。
“韩教授!”琳达望见他,连忙笑着过来,道,“可找到您了,节目录完了,一起吃个饭吧。”
天知道为了请这位教授来节目她费了多少劲,电话打遍好话说尽,人家却根本都不为所动,今天却忽然主动打电话给她,说是同意过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从来都懂得机不可失的道理。
可目光落到他怀中,琳达愣了愣,问:“这位是?”
他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连琳达也没认出来那是乔小荼。
“抱歉,我还有事儿,就不去了。”他冷淡道,并没有跟她介绍的意思,抱着她走出两步,却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道,“对了,还劳烦琳达小姐,以后不要太欺负我的学生。”
啊?学生?什么学生?琳达一头雾水,眼睁睁地望着他走掉了。
这一觉乔小荼睡得极不舒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更是昏昏沉沉地疼。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了,手背上贴着打完吊针后的胶布,估计家庭医生来过了。她摸了摸额头,自觉热度已经退了一点儿了。她刚从床上坐起来,韩景便开门进来了。
“醒了?”他把手里的杯子和药片放到床头,道,“把药吃了。”
乔小荼也不知道自己是拧了哪根筋,只是不想那么听话,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想吃。”
“别胡闹。”他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使小孩子脾气。
乔小荼抽了抽鼻子,或许是因为感冒,人总是格外地脆弱。今天在演播厅里的他说的话仿佛还在眼前,她以为自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现在,她发现自己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释怀。
“韩……韩景。”她结结巴巴地叫他的名字,努力想显得镇定一点儿,可颤抖的声音简直像是要丢人地哭出来一样,问,“你……你其实,不喜欢我对吧?”
韩景不说话,黑眸沉沉望着她,这样的反应令乔小荼更加笃定了心里的想法。这样一想,眼泪就再也绷不住了。她低头拿袖子擦了擦,若无其事道:“其实没什么的,我……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但如果你要离婚的话,我会同意的。”
离婚?他抬眼,皱眉望着她,简直像是她讲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一样,道:“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她抽抽嗒嗒地说。
“我没有说过。”
“可你表现的就是那样!”明明很伤心,可他还跟她争这些,乔小荼都顾不上哭了,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讲,你跑到我的学校开讲座,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个讲座是你们班的。”
“你还跟别人说我只是你学校里的学生。”想起演播厅的事儿,她更觉得委屈了。哭得太激动,一不留神,居然开始打嗝,乔小荼觉得有点丢人,干脆低下头不去看他了。
“可你也说我是你的二表叔。”他伸手半揽着她,轻轻拍在她背后替她顺气,漫不经心道,“我都不知道我哪儿来这么个表侄女。”
乔小荼一口气没顺过来,呛咳得惊天动地,一张脸更是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什么。
“小荼。”等她咳完了,他低声叫她。
其实他很少这样叫她,一贯以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乔小荼。乔小荼“嗯”了一声,距离太近,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笼罩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低低在头顶响起,“我确定你是我想要的,可你呢?我是你想要的吗?”
和乔小荼初遇的时候,韩景并没有想过要娶她,尽管她的确是他会喜欢的类型。那天他会跳进河中救她,也不是因为以为她溺水了,而是仰面漂浮在河里,望着天发呆的少女,眼中有一种非常悲伤的神情,他担心的是——她会寻死。
他将她救起,和她一起回到她家。她去换衣服时,那个她称为姨母的人一直殷勤地跟他聊着她,话语间透着仿佛急于将商品出清的意味,令他下意识厌恶。
话说到一半,她从房间出来,惶惶不安地望了一眼他,亦是这一眼,令他打消了解释一切的念头,仿佛顺水推舟,他娶了她。
他向来理智大于情感,对婚姻亦没有特别的执念,认为那不过是一张拥有法律效益的薄纸。娶她的决定,与其说是因为喜欢,倒不如说是,出自男人无聊的英雄主义——想将她从那个世界里拯救出来。
将她带到A市安置好了之后,他接了美国那边的聘书,理所当然地前往那个国度工作生活。每次假期回国时,都会在A市的房子里见到她。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渐渐地,他发现他开始期待着回国的日子,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可渐渐从脑海里冒出来的还有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质问他:韩景,你确定那是她想要的吗?
他无法回答,毕竟从一开始,这“拯救”的决定,都只是出自他的一厢情愿。
房间内一片寂静,乔小荼的脑子里闪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最后却只剩下了空白。她愣愣地望着韩景,一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差没有要跳起来。
他说,她是他想要的,那么,他是喜欢她的对吧?可他问的这又是什么鬼问题?!她当然……当然是喜欢他的啊!
“我……我当然——”她直起身,急急忙忙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制止。
“你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不需要这么快回答我。”他唇角漾出很淡的一个笑,又朝着床头柜上的药片抬抬下巴,“现在可以把药吃了吗?”
乔小荼莫名被这个笑容慑住,半晌,点了点头。
8
仅仅一场感冒,乔小荼在家里整整缩了快一个周。一开始,她对请假这种事情非常不安,直到韩景替她打了个电话给琳达,然后电话那头十分迅速地批准了她的假期,并且十分殷勤地问韩教授什么时候有档期,能不能再去录一期节目。
这时候乔小荼才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勤勤恳恳地买咖啡取外卖,或许让自家老公去电视台跑一趟,制作人会更高兴。
但感冒一好,乔小荼还是十分迅速地参与到了工作中。
六月毕业季,乔小荼请假回校参加了毕业典礼。面对着哀叹她当真做了四年大学单身狗的室友,乔小荼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透露出了自己已婚的身份。
但预想的惊呼没有到来,三人一同表示——“早就猜到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下换乔小荼惊讶了,问:“怎么猜到的?”
“就在马路边遇到时,你们两个的眼神啊,一眼就看得出来啊……偏偏你还在那儿瞎扯。”
“有……有这么明显吗?”乔小荼很怀疑,随即收获三个室友六个白眼。
毕业聚餐结束后,乔小荼和三人告别,站在酒店外刚打算叫车回去。这时,却奇怪地发现韩景的车停在他们聚餐的酒店外。可早上韩景送她出来时明明跟她说过,下午有事儿来不了,让她聚餐结束后自己回去的啊。
她抬起头,这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酒店大堂里。
乔小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她放下准备打电话的手机,悄悄跟着他走进了酒店。
远远地,她看见他和一个女人碰了面,一前一后地在前台领了钥匙,搭乘电梯上了楼。
乔小荼站在原地,咬了咬唇,确定他们在的楼层之后,也跟着搭上另一部上去。可出了电梯后,望着长长的走廊和紧闭的房间门,她却彻彻底底地傻眼了。
这么多房间,难道她要一个个敲门吗?
无计可施,她干脆在电梯门口蹲了下来,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地毯,脑海里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乔小荼猛地抬起头,果然是他!站在他身边的,就是刚刚在大堂里的那个女人。那女人看见她,打量的眼神顿时变得饶有兴味起来。
乔小荼咬咬唇,还没说话,眼圈却不自觉地泛红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挤出一个词:“骗子!”
说什么喜欢她,问她要不要他!全都是骗人的!要是不喜欢她了,离婚不就好了!
他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女人却先忍俊不禁起来,“哇喔,有人家里的醋坛子翻掉了诶。”
“陈曼。”韩景淡淡叫了声女人的名字,她这才耸耸肩,“知道了,逗一下都不行,真小气,枉我还替你赶工这么久。”
乔小荼被这两人一来一往弄得不知所措,一时间只觉得更委屈了。她吸吸鼻子,转身想走,他却一把抓住她,低声道:“别闹。”
“得了,你别走,我走就是了。”女人笑了笑,趁着电梯开了,溜之大吉。
酒店走廊上顿时只剩下他和她,乔小荼垂着头,不想说话,韩景却先开口,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本来不想这么早让你看到的。”
他在说什么?乔小荼不明所以,被他拉着往前走去,愣愣地望着他用房卡开了门,拉着她进了套房。她的目光匆匆扫过客厅,忽然就顿住了。
窗边立着一件雪白的拖尾婚纱,裙摆层叠的轻纱如雾般轻柔朦胧,细节处点缀着精致的蕾丝,整体看起来优雅又仙气。
“喜欢吗?”他轻声问。
乔小荼愣愣地点点头。
“本来想过几天全部准备好再让你看到的,现在……就当做是毕业礼物好了。”
“全部?”乔小荼难得从这句话里抓到了重点。
“对,全部。”他浅浅地笑了笑。
他想再给她一个婚礼,不是当初小村庄里,敷衍又仓促,甚至连一身合身婚服也没有的婚礼,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婚礼。精致的婚纱、布置优美会场、亲友的祝福、他想给她他能够给予的所有美好。
乔小荼吸吸鼻子,望着面前的韩景,轻声道:“你之前的问题,我确定我想好了答案,你现在要听吗?
“那就是,我要的,我要你。一直都是。”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一厢情愿地“解救”她,那时,她以为自己只是将他当做救命的绳索,所以才答应嫁给他。可日久天长,她却渐渐明白,原来初见时的那种心情,叫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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