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项目，前三分别是足球、游泳和篮球。这三项运动的游戏性都很强，足球和篮球自不用说，其实游泳也是戏水，武汉话叫“玩水”。
玩水有危险，每年夏天都有小孩淹死，因此小大人们就不让我们玩水。我是独子，父母盯得更紧。
我家在武昌小东门，离家最近的水面是沙湖。六十年代时，沙湖的水很清，可是大人们说有钉螺，有血吸虫，吓得我们不敢去。
武汉是多水之城，男孩子一般都会游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红砖宿舍的同龄发小们，很多都会游泳了，我还是个旱鸭子。只要谈起玩水，我就感到不好意思，蛮掉底子（武汉话：没面子，丢人）。
直到上了中学，机会来了。
1965年夏天，学校体育课有了学游泳的内容。老师先是在教室里，教我们趴在板凳上学习蛙泳动作，后来又带我们去东湖练习。母亲听说是学校组织的，在游泳池里学，有老师带队，还有救生员，她才没有阻拦，只是啰啰嗦嗦，反复地叮嘱。
对学校组织的去东湖学游泳，我印象不深了，问了几位同学，大家的说法也不一致。我只记得是珞珈山下武汉大学的凌波门游泳池，在浅水区里练习。那场面像放鸭子，你呼我叫，水花四溅，认真学习的少，戏水疯玩的多。我参加过，玩得很高兴，可就是没学会，还是个秤砣。
有意思的是，父母亲以为我已经学会了，还严肃地提醒我，随几时（武汉话：任何时候）都莫逞能。记得父亲硬生生地说了一句：那淹死的，都是会玩水的！
二
同班的王富安同学是武汉水利电力学院职工子弟，在东湖边长大，很会游泳，他热心快肠，愿意教我们。
放暑假的一天，王富安教我们学蛙泳，地点就在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的游泳池。我们一起去了五六个同学，现在能确认的，有熊富华、龙春海和我。
王富安同学认为，在浅水里肯定学不会游泳，因此他的方法是让我们直接到深水区练习，先在深水区借助栏杆练习踩水，然后随着他从浅水区向深水区游。
多年以后，我看到一份介绍游泳速成的资料，方法是直接到深水区练习踩水，学会后放平身体，就是蛙泳了。资料的一张照片中，初学者身上系着绳子在水里，绳子的另一头由岸上的人牵着，那样子有点搞笑，像溜鱼。这份资料使我一下子想起了王富安同学。
那一次我们在水里闹了一天，王富安同学不厌其烦地进行示范、指导并保护我们的安全。别看只是14岁的少年，但他身体健壮，泳技娴熟，发出口令时神态坚毅，不容置疑，颇有体育教练的风度。
一天下来，收获很大，我们几个人都能游了，虽然距离不长。记得我喝了不少水（好在那时湖水清，甜甜的，味道不错），最后要起水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抬着头游9米左右，兴奋得不得了。前几天我问熊富华，他很肯定地说，那天下午他也学会游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天天下水。
那段时间，父亲在湖北省东湖电力疗养院疗养，电力系统条件好，父亲住一个单间，学校放暑假后，母亲带着我也来陪住。疗养院就在东湖边，邻近的水域没有游泳池，但每天都有人游泳。
我跟着疗养院的人一起游泳，很快可以连续游几十米了。由于还不会点头换气，感到累了，我试着侧身游，就成了蛙式侧泳；试着翻过身，就成了蛙式仰泳，心里直呼过瘾。记得母亲跑到湖边来看时，我还兴奋地给她表演了一番，她总算带着笑容离开了。
三
学会点头换气后，我虽然能游几百米了，但是速度不快，心里很郁闷。我仔细看蛙泳游得快的人，都是一冲一冲的，水在头部激起了小浪花，真令人羡慕。
我到蛇山脚下的湖北省图书馆，借了一本《美国游泳训练方法》，记得封面是浅蓝色的，有淡化的游泳池图案。
那段时间就迷在蛙泳上了，我边看边试，照着书里的方法纠错和调整动作，还真有效果。
蛙泳的技术动作比较复杂，我在纠错和调整中，有很多体会，但印象最深的就是脚的翻掌。
我个人觉得，蛙泳技术关键的关键，是脚的翻掌，只有这个动作到位了，才能使腿部与水的接触面最大，腿部蹬夹水就获能得最大推力。
为了做好这个动作，我在地板上或床上坐成一个W型，反复弹压。经过多次练习，我终于在蹬夹水动作开始的一刹那，找到了蹬壁的感觉，这是脚翻掌动作基本到位的感性标准；同时我也感到了蹬夹水时身体的突然提速，水在头部也激起了小浪花，这说明速度明显提高了。
从不会游到能游几千米，这是我在1965年那个暑假里最大的收获。
而更大的收获，是第二年即1966年。学校选拔横渡长江的队员时，在东湖进行800米静水蛙泳的测速，达到标准的，才有可能被选上。我居然顺利通过了测试，与同班同学王铁锋、邵卫平一起，加入学校游泳队，参加了7月16日武汉横渡长江活动，并在游泳时见到了快艇上的伟大领袖。
四
水草
从学会游泳到离开学校的四个夏季中，我在游泳时经历过两次危险。
一次是参加1967年的武汉八一渡江，那次有《难忘的武汉八一渡江》专文记录。
还有一次是东湖遇险。
大约是1968年夏季的一天，我们在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的游泳池玩，只记得有六七个人，但记不清是同班同学还是红砖宿舍的发小了。那次大家兴致勃勃，商定游到对面的小亭子那里去（后来才知道叫可竹轩、先月亭，单面距离约2400米）。
准备出发时，天突然变了。先是看见湖对岸的天空涌来团团乌云，接着狂风大作，远处的水面立起一道白色的水墙，滚滚而来。我们感到十分新奇和异常兴奋，一起欢叫着，迎着白色水墙游去。
一瞬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暴雨像无数条鞭子，抽打得脸上背上生疼。狂风卷起大浪，翻滚咆哮，迎面扑来，一个浪没钻好，就被拍打得晕头转向。这真的是在大风大浪中锻炼，够刺激！
像做梦似的，暴风雨很快就过去了，天空一片湛蓝，水面也恢复了平静。我们几个毫发无损，兴致高涨，于是继续向对岸游去。
捞水草 瓦西里摄
游着游着，前面出现了一条小船，一位船民大声呼喊，意思是不要过去，这里有很多水草，淹死过人。我们几个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前游。那位船民骂起人来，叫我们放平身子，然后就划船离开了。
果然进入水草区了，只见水面绿森森的，密集的水草在水中摇摆，像一群群扭动的水鬼，很吓人。
我们感到了恐惧，但是互相鼓励着，尽量放平身子游，终于闯过了水草区，爬上了岸。
是从岸上绕路回去？还是再次经过水草区原路返回？我们很一致，决定原路返回。
回游时，我心里平静多了。看到太阳的光线射入水中，变幻出许多闪烁的光斑；形态各异的水草，仿佛绿色的精灵随波曼舞；蹬夹水滑行时，我感觉是在摇曳的水草上面滑翔，别有一番爽快滋味。
这次横渡东湖，有惊又有险，有恐惧也有豪气，因此结束时，大家都很得意。唯一麻烦的，是每个人的手臂、胸部、肚皮和腿上，被带刺的水草拉出了道道血痕，回家怎么解释呢？
多年后，只要回忆起这次经历，我都会感到后怕。如果没有那位船民的阻拦和警示，我们会不会突遇水草时惊慌失措；如果当时有一个人被水草缠住，后果将不堪设想。
什么叫无知者无畏？这就是！
20200915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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